6、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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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妍睡眼朦胧中只听见有人说什么“死”啊，“活”的，本能的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
见姐儿受到惊吓，锦氏忙挥退了李妈妈，只专心哄着她睡觉。
快到天明时，她见顾妍已经睡得极深沉，便轻手轻脚的起身。
打开隔间的帘子一看，晓春、知夏还有李妈妈皆立着，不禁冷笑道：“既是下午便有些不好了，如何没有觉察出，竟让夜里悄悄的死了呢。”
李妈妈忙服侍锦氏半躺半坐在那铺了软和皮草的躺椅上，又拿来猩猩红的毡子给她裹了。
“据锦瑟说，姨娘午饭过后便躺下了，期间叫过两次口渴，看情形确实有些不妥，只一直没有喊到大夫，到下午方吐了一回，倒好些了。谁想晚饭过后便愈加严重，竟没能挨过这一夜去。”
“究竟喊过大夫没有。”锦氏语气淡淡的，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妈妈，黑夜中显得有些慑人。
“喊了！”李氏禁不住往下一跪。
旁边晓春与知夏早已齐齐跪下，并深垂着头。
“四姨娘打发张妈来找大夫，是奴婢回绝的，说现在夫人并不主持中馈，若真有哪里不适，请快快去找林姨娘，也免耽误了病情。”回话的是知夏，她虽然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却仍是将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
锦氏便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对，找不找大夫的事，本与我们不相干。”
“夫人，只还有一样，奴婢觉得有些反常。”知夏抬起头来，昏黄的光线下泪眼闪烁，双手紧紧攥住裙裾。
这般楚楚可怜，又隐隐透露出几分倔强的神态，倒有了几分味道。
“哦？是什么。”锦氏语气温吞而沉稳，给人种很值得倚仗的感觉，只气息稍微有些不够，显是身子已十分虚脱了。
“我说让去找林姨娘的时候，那老妈子倒骇了一跳，仿佛提到这三个字都是不该似的，急匆匆的回去了。”说完，又往下深深叩了个头，道：“是奴婢该死，原想着明儿就将此事回禀夫人，哪里想到，秦姨娘真就这么去了。”
锦氏便微微的叹息，一双瘦到骨节分明的手握在木椅扶手上，显出格外的孱弱与苍白。
这双手，曾几何时也充满了力量，只是现下因为身子的虚空，再也抓不住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了。
挥退了晓春与知夏，她方徐徐呼出一口气，转头向李妈妈道：“荇若，去查一查，秦氏最近都吃的是什么药。”
“夫人怀疑有人投毒。”李妈妈仍跪在躺椅边上，脸上神情有一些莫测。
“当年我无缘无故就病了，也没个说法，荇若啊，你来说，这两宗之间可有什么关联。”锦氏徐徐说着，如同吐尽了最后一口气，身子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眼中却射出凛烈的寒芒来。
李妈妈便深深的弯下腰去，道：“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空寂的夜晚，连呼吸声都隐约不闻见了。
锦氏又冷笑一声，道：“当年大爷待我，也算是有情有义，即便我一直无所出，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只出了那件事后才对我渐渐疏远了，又开始嫌我娘家处处压着他碍事。”
“只这一桩，就可瞧出那人的狠毒来。”暗夜里，只听见她怨毒的嗓音，一字一句，仿佛要将仇人抽丝剥皮。
李妈妈心里叹了口气，望着锦氏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疼惜与悲凉。
顾家男子，有哪一个是真心疼惜枕边人的。
她十四岁跟随大小姐入府，眼见着当年还风华正茂的老夫人怎样一点一点衰老下来。
沉迷于情爱之中的女人看不穿的，她都看得透透的，若大爷尚有一丝疼惜夫人的心，他们大房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区区一个五姨娘，凭借夫人的手段，若非因为还对大爷抱有一丝幻想，何足挂齿。
回过神来，又问：“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就不追查个祸首么。”
“不过死了个姨娘，又兴许是自己不小心误食了什么，抬出去就完事了。”锦氏神色已经倦极，语气里含有几分怅然的道：“再说，隔日就是老夫人生辰，谁会在这节骨眼子上去查案呢。”
李妈妈听了，又叹了一回气，道：“要我说，她若真是自己吃了什么，倒还是个明白人儿，就她那与锦哥儿全然不像的样貌，留着必定会成个祸患。”
果真第二日清早，秦姨娘便被一床软席裹着送了出去。
对外只说，让她到外头庄子里养病去了。
如此，原就荒凉的怡心阁就剩了张妈妈、锦瑟并红儿三个陪着顾思锦。
早晨去寿园请过安回来，顾妍一直都安安静静呆在芷兰居中绣荷包，连玩笑也不曾。
期间顾思宸又来拜见锦氏，仔细望了眼顾妍绣的荷包，问道：“四妹妹打算将此物送给祖母么。”
“嗯！”顾妍点了下头，冲他吐了下舌头，接着便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锦氏坐起来笑着打圆场：“之前老夫人也说过让她学针线，是我没答应，怕她年纪小伤了眼睛。”
“母亲说得是。”顾思宸便从架子上抽了本书，坐在椅子上兀自翻看起来。
如此一下午便过去大半，只不多久，老夫人便打发了人来请宸哥儿并妍姐儿去寿园晚饭，说是老爷、大爷都回来了。
顾妍便放下荷包，看了锦氏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锦氏将她搂在怀中亲了又亲：“我的宝贝儿，荷包就放在这里吧，明日你吃过早饭就过来取，可好。”
顾妍答应了声，又从锦氏怀中挣出来，眼中微微透露出几分悲悯，道：“早晨去给祖母请安时，听说秦姨今早去了庄子上。母亲，三哥哥现在一个人必定很孤单，母亲将他接来这里住好不好。”
“这桩事，是谁告诉你的。”锦氏心一凉，看向宸哥儿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不满。
顾思宸已放下书本走了过来，静静站在顾妍身后。
“是林姨娘趁没人时告诉妍儿的，还嘱咐千万不可说出去。”顾妍一字一句吐字极清晰，只是微微垂着头，显得无精打采的样子。
“林茹儿你这个毒妇！有胆子冲着我来，不要一天到晚的在我女儿面前弄鬼！！”锦氏心头一口恶气难忍，当着顾妍便破口大骂起来。
一边李妈妈直念着阿弥陀佛，道：“我们姐儿惯是个胆子大的，将来再大些了，更不惧怕她！”
顾妍则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似懂非懂，又回身望了眼宸哥儿，见他面色亦十分阴沉，小拳头不禁握了起来。
锦氏又道：“锦哥儿那里，你祖母自有安置。”
到了时候，依旧让宸哥儿抱着她上轿，兄妹二人往寿园去了。
一路上宸哥儿都阴着个脸，顾妍望了他好几次，都自觉没趣。
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攀到他的膝盖上，仰头说道：“宸哥哥也不开心吗。”
顾思宸怕她跌下去，赶忙用手将她圈着，有些无奈的笑了下，道：“没有，是哥哥做错了事情，在反省呢！”
顾妍便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见他一愣，又赶忙缩回手来。
以前她经常和顾思锦玩闹，倒是和顾思宸因为年纪相差了七岁，总也没什么话说。
粉嫩的小脸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一般，看得他突然很想咬一口，便忍不住学了平日里顾思锦的样子，拿手指去戳了戳她的小脸蛋。
软软的，一戳便凹了下去，松开便一弹，就如同棉花糖一样！
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便是他的小妹妹啊。
两个人刚亲近了一会，轿子便停下来。
顾思宸轻咳了一声，理了理衣摆，便牵着顾妍往主屋里走去。
难得的，顾家老爷，大爷，二爷都在。
杨氏照旧站在老夫人身前端茶递水，林姨娘也在旁边尽心伺候着。
兄妹两个便齐声走过去道：“祖父好，父亲好。”
顾家老爷、大爷、二爷并老夫人一桌，少爷小姐们坐一桌。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顾妍亦小口小口的吃着。
等老爷老夫人吃完后，大家便都放下了筷子。
顾非擦了嘴，洗了手，方开口道：“母亲明日大喜，儿子专程从苏杭找了戏班子来，一家人好生热闹热闹。”
“还是哥哥想得周道。”顾二爷若有所思，突然将头转向杨氏：“明日就跟学里请一天假吧，让哥儿在家陪着母亲过生辰。”
那边顾思明身子一缩，看得顾妍偷偷捂着嘴笑，对着他做口型说道：“才一天假，看你怎么玩儿。”
杨氏正有些为难，老夫人已经笑道：“我做主，连带着锦哥儿，这三天都不用去学里了，在家里陪我这个糟老婆子。”
“祖母才不是糟老婆子，祖母明儿个是老寿星！”顾妍甜甜软软的嗓音，听着让人心里格外舒坦。
老夫人便笑起来，张开双臂让她过来。
就连一直不甚言笑的顾老爷也扯开了嘴角，说道：“听闻妍姐儿会背诗了，可要跟姐姐们一同上学去。”
顾思宸一怔，去瞧顾妍的神色，见她只仍旧笑着不说话，便开口道：“四妹妹今年立秋也有六岁，能入学了呢。”
“那便让妍丫头跟着一起读书去吧。”顾老爷一锤定音，从此顾妍自由玩乐的日子便结束了。
老夫人搂着顾妍，又对林氏道：“自你们夫人病后，孩子们也都没人管束，那几个女孩儿虽是极好的，平日里也少不得要让人多约束些，只成日窝在姨娘那里怎么行呢，将来难免会小家子气了。”
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方道：“还有锦哥儿，都多长时间没来了，今后一日三餐，就都让孩子们来我这儿吃吧。”
林茹儿一直站在旁边，此刻自是赞了老夫人一声菩萨心肠。
见顾妍面上有隐隐的期待，顾思宸心里又有些不自在。
这些娘们儿的话题，几位爷们听着自是无趣。
顾非、顾达兄弟俩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顾老爷则回了房。
老夫人便又找人来吩咐道：“挑两个伶俐点的丫头来，陪着妍姐儿读书。”
当下管妈妈便凑过来道：“我有一侄女儿，性情是极好的，明儿请带来让老夫人，妍姐儿过目，看使不使得。”
林姨娘也接着她道：“我心里也想到一个丫头，是过去太太房中出去配了人的小香的女儿，名唤云儿，今年夏天就该七岁了，让进来照顾妍姐儿岂不好。”
“香丫头的女儿，也这么大了。”老太太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又拉了林姨娘的手笑道：“那丫头可是个极妥帖的，想来教出的女儿也不会差，只是如今她好好儿的配了好人家，可还愿让女儿入府么。”
“老太太有所不知，香儿如今也艰难呢。”林氏说了两句，便止了话头，神色却已经黯然下来。
老夫人自然也知晓当着小辈谈这些不妥，只稍坐了一会子，便让林姨娘扶着她进去，并命宸哥儿、妍姐儿晚上就在隔壁间歇了。
第二日早饭后，顾思宸方带着妍姐儿回芷兰居。
刚一进屋，却见锦氏面色大不如前，整个人似都泄了一气，恹恹的靠在床上发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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