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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不容荆棘不成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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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荆棘不成兰(1)
顾妍不禁一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一双眼睛,黑沉得如同用浓到极致的墨酿而成。
昨日他许诺会帮她把花瓣都捞起来,果真是做到了。
顾妍淡淡扫了眼,道:“拿去埋了吧。”
云初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了门口,又听小姐宛若叹息一般道:“阿初,你说,我是不是太坏了。”
“依奴婢看,一切原都是齐少爷心甘情愿的。”她又施了一礼,才转身去了。
从窗子往外看去,天地间一片素净,地上因连日下雨所留下的泥泞,已被一层薄雪所遮掩住,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顾妍面上忽而浮现一丝冷笑,唤了兰烟进来:“去绛雪轩打听打,齐儿是怎么处置她的。”
又叫了云初,让去西苑查探那个送花来的丫头到底是什么底细,在府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不过半个时辰,兰烟便来回了,回报道:“少爷将那花奴绑在院子里,再命下人用皮鞭抽,足足抽了七七四十九鞭呢。”
顾妍凝神想了一会儿,又沉声说道:“嘱个小婢,把这消息随便递给夫人院子里的谁去,定要突出那花奴自称是夫人身边的人,又因出言不逊得罪了齐少爷,然后,你再去绛雪轩看看,有什么动静立时来回报我。”
这个时候,云初也回来了,道:“奴婢刚才打听过了,那个花奴名叫阿青,两年前在街上卖身葬父,被大管事采买进来的。”
顾妍点了点头:“如此,便是孑然一身了。”
云初顿了顿,脸色忽然带了几分局促,见顾妍目光扫来,才道:“奴婢刚才在西苑,遇见了昨日那个唱戏的鸾珏,她见着奴婢就问,怎么送花去的阿青还没回来。”
“哦?那你怎么说。”顾妍站起身来,不自禁蹙了蹙眉。
“奴婢说不知道,就回来了。”
“那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怎样,可是很关心?”顾妍缓步走到之前阿青被砚台砸到的地方。
地上少许血迹早已被拭干,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云初想起当时那个男人的目光,心里仍有几分惶恐不安:“倒不是很关心,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一双眼睛黑得渗人,跟在戏台子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妍想起那双眼睛,倒笑了起来,道:“你怕他做什么,一个唱戏的罢了。”
“小姐有所不知,我听西苑管事的嬷嬷说,那鸾珏真名叫李沉,跟京中一位贵人很有缘故,顾国公特意下的令,允他从西侧门自由出入,且不受院中管事的约束。”
“竟有这等事。”顾妍偏着头,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如此,倒也能救那花奴一命。你再去趟西苑,跟他说阿青早晨来送东西的时候,冲撞了齐少爷,被他带去绛雪轩训话了。他若想阿初活命的话,就赶紧去救人。”
打发走云初,顾妍忽然改变主意,决定不去顾思宸那里了,便又除了珠串,换了一身略显旧的如意云纹衫。
等到兰烟过来说,夫人往绛雪轩去了,便立马动身前往外院。
这个时辰,顾国公应当已经下朝回来,她走到外院门口,问值守的老婆子道:“父亲回来没有,我有事找他。”
“大人刚进书房,这会子还没有客,老奴带您进去吧。”胡嬷嬷低着头,转身领着顾妍往书房走。
顾妍盯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试探地问道:“嬷嬷,父亲今日下朝回来心情如何。”
那婆子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顾妍,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半点笑意也无,缓缓说道:“大人的心意,请赎老奴不敢揣测。”
顾妍便噤了声,一路默默跟在她身后。
胡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且一直替顾国公守院,在府里有一定的地位,顾妍对她是有些忌惮的。
到了书房门口,她看顾妍一脸隐忍,像是极清楚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似的,也不进去通传便转身离去了。
顾妍定了定神,一直攥着的手心里已出了些冷汗,理了理发鬓,才轻轻的叩门道:“父亲,妍儿来了。”
前来开门的是铭夷,他垂着头,很有礼节的退到一边让道:“小姐请进吧,大人方才正在喝茶呢。”
“有劳了。”顾妍柔声谢过,才迈步往里走去。
一张实心桃木书桌边上,顾非正一手端着一杯茶盏,轻轻啜饮一口,见着顾妍便笑道:“妍儿来做什么,又画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要给为父看么。”
顾妍不自觉咬了下唇,同时指甲深深掐入自己掌心。
很快,眼眶中便氤氲起一层可怜的水雾来,缓缓走到顾非面前,满脸无辜又自责的神情道:“妍儿又做错事了,请父亲责罚。”
顾非将顾妍拉近了些,看她一脸苍白,眼睛又红红的,不由皱眉道:“做错了什么事,但说无妨。”
顾妍便一边拭泪一边道:“今早陪弟弟吃早饭时,有个花奴求见,妍儿便让她进来了,谁知那花奴形状丑陋,又语出无状冲撞了弟弟。”
“那齐儿可有损伤!”顾非急急问道,眼中带了十足的关切。
统共就四个儿子,一个已经无可救药,一个男生女相,还一个像极了亡妻,是个养不家的,就只这个小儿子最贴他,最讨他欢喜。
“父亲放心,弟弟在我那里,断然不会出事的。只那花奴实在可恶,弟弟气坏了,便将她带回了绛雪轩处置。”
“如此说来,齐儿不过处置了一个奴才而已,妍儿你何罪之有。”顾非放松下来,只道是女儿家太小题大做,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
顾妍脸上的神色便更加无辜,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泪光点点,着实惹人怜爱,又对顾非道:“可是,那奴才一直自称是夫人身边人,妍儿刚听说,夫人已派人往绛雪轩去了,大概是要拿弟弟的不是呢!父亲,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说着,她浑身已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六神无主。
见一向乖巧的女儿,被吓成了这幅样子,顾非不免想到,秦氏平日里在孩子面前不知多么严厉。
不禁面色一沉,开口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我过去瞧一眼便是。”
顾妍便一路搀着顾国公的手臂往外走,还没出外院,就见前方匆匆走来一个人,身形瘦削,姿态挺拔。
那人见到顾国公跟顾妍,倒是怔了一下,接着便深深低下头去,道:“鸾珏见过大人,小姐。”
“你来做什么。”顾非面带讶异,却也没有赶他走的打算。
鸾珏也不客气,开口便道:“请大人让我从绛雪轩,带走一个人。”
顾非皱眉:“怎么,难道也是因为那件事!”
说着,有些不悦的看了顾妍一眼。
“那一个是西苑的花奴,他们兴许是认得的,父亲,现下那奴才生死未卜,我们何不赶紧过去看看。”顾妍言辞恳切,抬起头,遇上鸾珏投来的目光,似带着淡淡的感激。
她心里有些发虚,又顾及长辈在旁边,赶紧收回了目光。
“你先回西苑去,这么在外面乱走,像什么样子,那人若是还活着,自会给你送去。”顾非语气虽冷淡,终是不假思索的应了他的要求。
顾妍虽心生疑惑,有些好奇那鸾珏究竟是什么来头,此刻却没时间多想,只跟着顾非上了轿子,往绛雪轩而去。
天空中还下着细细的雪,绛雪轩中积存的雪却是淡淡的红色,已经有几个小丫头在清理。
秦氏想起来,她曾让西苑的一个花奴替她撒兰花进碧莲池,可是看着眼前衣衫褴褛,身上血肉模糊的女孩子,实在认不出是不是当初她找的那个人。
再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阴毒,竟把人折磨成这幅样子,长大后还不知是怎样的歹毒的性子。
此刻,她坐于堂屋上首,林姨娘一手搂着顾思齐坐在下首。
生了一个孩子后,林茹儿身上丰腴不少,早已不再是曾经顾非最爱的纤弱,但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仍旧散发出浓浓的女人味。
秦氏刚冷冷的训了几句,便听下人传道:“国公大人来了。”
心里微微一怔,随后脑中便想起了一个人,顿觉手心有些发凉。
“当初来传话的丫头只说,齐哥儿处置了一个自称是夫人身边的下人,且这下人是在顾妍的住处遇到的。
她不禁想到了当初的凝珠,就是被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打了板子。
难不成,这是顾妍想要报当初的仇。
哪怕是借助顾思齐,这笔账也不能轻易揭过了。
“父亲!姐姐!”顾国公刚一踏进来,顾思齐便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齐儿,不许调皮!”顾非眼睛一瞪,语调里透露出十分严厉。
秦氏便凉凉的说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爷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不过一个刁奴冲撞了齐儿,哪弄出这么大阵仗。”然而他一开口,仍是维护者顾思齐的。
秦氏一听,便知是顾妍先去告了状,心里不由恨恨的,又向林姨娘道:“我也不说什么了,一个奴才而已,打杀了便是,但那人口口声声说是我身边的人,那么,你们处置她之前可先问过我没有。”
正经主母身边的奴才,却被个庶子上了私刑,这若传出去,顾府的脸也要被丢尽了。
一面听着,顾非面色也沉了下来。
顾妍赶紧道:“弟弟年幼,是我做姐姐的没有教好规矩,请父亲责罚妍儿吧,切莫气坏了身子。”
“难道,府中就没有其他人教他规矩了吗!”顾非一向最讨厌被困在这家庭琐事当中,偏偏这些年又一直家宅不宁。
再看向这个儿子时,眼底似乎多了几分失望。
到底是庶子么,轻易宠不得,现在还小,只是坏了家里的规矩,若以后大了,岂不是要坏了门风。
看了眼身前一脸惶恐不安,似乎生怕他再动气的小女儿,他到底心一软,叹了口气道:“依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也别再追究了。”
又对顾妍道:“看看那个奴才死了没有,没死着人找个大夫看看,再送回西苑去。”
“妍儿知道。”顾妍柔顺的应了,见顾非转身走远,方一手牵过顾思齐道:“母亲,姨娘,妍儿去看看那个花奴。”
秦氏没有应声,但脸上的神色已表现出她内心极度的心灰意冷,林姨娘面上的神情则有些复杂,看着顾妍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
顾思齐则很高兴姐姐替他请了父亲来,让他免遭秦氏的责骂,也让娘亲保全了面子,只更加亲昵地拿脸颊贴贴她的手道:“姐姐,齐儿肚子饿了,再陪齐儿吃点东西可好。”
已过了吃中饭的时候了,顾妍便让云初去处理那花奴的事,自己带了顾思齐回到自己的院子吃饭。
到晌午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凉意,和沁人肌骨的冷。
顾妍身上没带披风,双臂在胸口抱怀,仍是觉得冷。
这个时候,云初有些不安的走了过来,将嘴凑到顾妍耳边道:“奴婢刚去亲自查看过,那个花奴,已经没气儿了。”
顾妍身上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仿佛连身上最后一丝儿热气都离她远去,久久,才宛如梦呓一般说道:“阿初,你说,我是不是太坏了。”
云初也不好做声,看着不远处正兴高采烈玩雪的顾思齐,叹道:“若是能如齐少爷一般无心,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那我便看看,他能无心到几时。”顾妍闭了闭眼,似有某种情绪在心里挣扎,再睁开时,面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恬淡。
只是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也不知是在笑他人,还是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