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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喜欢你,不行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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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部活时间难得人来齐,大四的几个被毕业论文欺负得厉害,亟需转移注意力,于是齐齐选择来篮球场减压。柚子喜欢热闹,疯了似得满场撒欢,差点扑倒了彦一的三脚架。健身房给篮球队众人增添了新的乐趣——因为樱木花道在这里发现了自己无穷的爆发力,扬言要PK掉所有人,所以球场一对一不再是大伙儿争高低的唯一方式。
“呯!”
篮球空心掉进了筐里,柚子像风一样冲过去,娴熟地用爪子将篮球拨拉到场子外面。
“4比1。”
仙道冲流川伸出食指晃了晃,扬眉笑道:
“今天状态不佳啊11号,再赢下去我可不好意思了。”
流川抬手蹭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没和他废话:“再来。”
仙道看着他,却不打算“再来”,反而向他走近了两步。
“你怎么了?”
他问。
流川直起身,对上仙道探寻的视线,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
他把右手里的篮球换到了左手,掂了两下。
“没事。”
他回答。
仙道却摇了摇头,伸手截过流川手里的篮球,顺势揽上他的肩膀,把他向场边带:“不会是今天看书看呆了吧?打球不专心啊你。”
肩头骤然传来的温度让流川差点平地打个趔趄,他脚下跟着仙道走,脑袋里却繁忙得要命。打从下午见了花原筝,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在他脑海里转,倏忽出现,又倏忽隐没,其实根本看不清楚。
但他就是知道,这些画面里,都是仙道彰。
他和仙道并肩靠着长椅沿儿坐在地板上,接过了他递来的水。他能感觉到柚子毛蓬蓬的大尾巴在自己小腿边扫来扫去,有队友们热闹的欢笑声从二楼传来。
两个自己,一个站在铺天盖地的记忆碎片中不知所措,一个坐在湘南篮球场边出神发呆。
仙道偏头,看着难得在神游状态的流川,把时间线从后往前捋。
今天流川枫应该不会遇上什么大事情,四节课都是他擅长的科目,也没有到小考的时候。
只有一件事。
他让花原筝把雨伞送到了流川那里。
他不确定花原筝是否和流川聊过什么,但他知道,流川并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别人所影响的人。
可是……
此刻流川俨然一副飘在自己世界里的稀罕样子,走神走得很认真,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他只能伸手拍拍他肩膀,站了起来,道: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二楼看看。”
待流川回过神的时候,也是他醒来的时候。
篮球场的主灯已经熄灭了,只有看台四周的灯开着,遥遥投入球场内。光线昏暗了些,挺适合打盹的。
流川揉了揉眼睛。
有人在球场另一边。
拖地,整理垃圾袋,把篮球丢回推车里。
是仙道。
流川低头看了看手表。
快十一点了,偌大的场馆里,只剩了他们两个。
再不走,宿舍都要关门了。
他直起身来,感觉垫在背后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扭头一看,是仙道的衣服。
木制长椅边沿棱角分明,球队里的人基本都习惯靠着长椅沿儿坐在地上,若靠得久了,背上便是一道长长的红印子,硌着背也不舒服。
不过一帮男孩子,基本没把这当回事。
流川把衣服抓了起来,看了看,顺手叠了,抓在手里。
他突然有点不想动,于是重新靠回长椅上,伸长了腿,看着仙道忙活。
除了仙道那边的声响,场馆里显得异常安静,但这安静,却却不太似真正的安静。白日里那些喧嚣的人声、篮球的拍击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统统匀散在空气中,静伏在场馆的每一个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让身处此时此地的自己,有些心绪难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他确定自己在睡着前想通了一件事情。
如果说从未曾完完全全地、从里到外地知悉一个人的自己,开始完完全全地、从里到外地知悉了一个人;
如果说有一段关系自己始终想要保护它并免除一切断裂的可能,即使那种可能来自父母;
如果说曾经平和简单的情绪竟然会因为关于某个人的事情而动荡不安,充满了陌生而莫测的色彩;
如果说因为一个人自己想了很多不曾想过的问题,做出了很多不曾做过的事情,有了一些慎重思索后的答案,进行了不会后悔的选择;
如果“喜欢”真的是一件因人而异的事情。
那么这些,就是流川枫的“喜欢”。
仙道把场地收拾得七七八八,洗了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决定不能再等,就算动手也得把流川弄醒。不料向长椅那边一瞅,却发现这小子正在不错眼地看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场馆里仍然很亮,一直照进他心里。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走了过去。
“还不起来?”
他弯腰,冲流川伸出手,预备拉他起来。然而这小子不知是还迷糊着或是怎样,竟然有些懒懒的,一点儿也没有想要起来的打算。仙道有些哭笑不得,他干脆蹲了下来,平视流川的眼睛,笑道:
“再不走,宿舍可都没得进了。”
再不走,宿舍可都没得分了哦。
两人初次相见时仙道说过的一句话猝不及防地浮现在了脑海中,与此时此刻发生了无比一致的呼应,这个不经意的奇妙重合让流川心头一动,他冲仙道抬起一只手。
也是冲着记忆里那戴着墨镜、耳朵上还挂着一只口罩,站在夏日傍晚里的生科院仙道彰同学。
然后很快,手被握住了。
不待仙道站起身去拖这只懒狐狸,流川突然手上使力拽了他一把。仙道重心不稳差点半跪下去,另一只手急忙撑住了长椅边沿。
重心很稳的钢制长椅椅脚与地板摩擦,极粗粝地“吱”了一声,硬生生被这冲力推出去了一点距离。
仙道又好气又好笑,刚想调侃流川这难得的恶作剧,然而面前人突然凑了过来,靠他极近地歪了头。
然后,轻轻亲吻在他唇角。
“……”
仙道瞠大了眼。
空气在一秒内高热地燃烧了起来。
那个亲吻温热而柔软,就像仙道彰所知道的流川枫的样子。它就停在那儿,真真切切地。不是蝴蝶,不是蜻蜓,落下之后,瞧不出有离开的打算。
他很想回应这个亲吻。但事实是他仍然僵着身子,全身上下,从里到外,一动也不敢动,连双眼的视线,都挪移不了。只任凭心脏在胸腔中疯狂鼓动,几乎要从喉咙口冲出来。
直到那该死的长椅在安静的空气中很痛苦地“吱”了第二声。
这声响让流川离开了他唇畔,抬了眼,有些不明所以地瞧他。
仙道的视线终于对上了他的,然后跌跌撞撞地陷了进去。流川的眼睛没有闪躲和羞赧,既明亮,又幽深。仙道觉得自己又口渴了,有一瞬间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压过去。他因这冲动自行红了脸,几乎是哑着嗓子,低声解释道:
“……腿麻了。”
刚才那姿势有点别扭,他一直把重心放在撑长椅的胳膊上,另一只被流川抓着的手半分力也没使,直到小腿的酸麻像过电一般冲进脑袋里,于是下意识地又推了长椅一把。
流川的眼睛里浮起显而易见的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搁在仙道肩背,将他扶了起来,坐在了长椅上。然后伸手覆上他的小腿:
“哪里?”
仙道却捞过他这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笼着,迫使他看向自己:
“流川,你刚才……”
是醒着的吧?
他没有这样问出口,但他真的很想得到一个让脑袋更清楚而不是更混乱的确认。
那是流川对自己的回应。
“……”
流川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把手抽了回去,然后将一直抓在手中的那件衣服丢回仙道怀里。
“……喜欢你,不行么?”
说实话,仙道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
毕业之后工作,负担小雅的学费和生活费,直到她嫁人。
每年接井上老师外面走走,去不同的国家旅行,照顾了自己和妹妹这么多年,应该好好回报他。
绫子,也要帮着老师多看着她点儿。
捐篮球架给自己毕业的小学,这是想了很久的事。
至于自己——
……会参加钓鱼协会的吧?
在脑细胞像篦子一样梳过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和事情以确保不会遗漏之后,也会信马由缰转到“自己呢”这个问题,然而仿佛下意识地,他那异常聪慧的脑筋总会相当灵活迅速地扭了轨迹,拒绝去把这问题纳入考虑中。
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天知道。
过什么样的日子?随便吧。
走什么样的职业道路?喜欢就行。
……
这些想法在头脑中已经转了很久。不知是没有意识到还是不想承认,在他所规划的那个毕业后的未来中,唯独没有“自己”。
因为在某个孤独而漫长的夜晚中,还是孩子的仙道彰就想通了一件事情。
也许,他没有爱人的能力。
看到街上的那些情侣就想发笑,看到同龄的女孩子就觉得疲惫,看到互相依偎的老夫妻——
就很羡慕。
然而仍然什么都不想去做。
他拒绝去想是否会有一个人陪伴他一生这件事情,因为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在那个“一生”的承诺说出口之前就厌倦。“婚姻”是个什么样子,他觉得他已经看得太清晰。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喜欢了一个人之后,他很吃惊。
仙道彰是一个坐在枯井里面的人。流川枫是把光芒投进深井的太阳。
他很喜欢太阳,因为很暖。他冲太阳伸出手,描绘他的形状。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等到了这么一天——
太阳掉进了他手里来。
仙道彰坐在椅子上,脑袋放空地看着流川一个一个关好了窗子。等到流川再度转身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将丢在怀里的衣服攥成了一个球。
流川枫倒是一身轻松,他发现,说出那句“喜欢”之后,其实自己很开心。
这应该就是“喜欢”。
他喜欢我,我告诉他我也正好喜欢他,这不很好?
于是当他看着仙道俨然一副不知道是太过高兴还是难以置信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忿。
我喜欢你,就那么不可能吗?
“喂!”
他伸手把那件可怜的、在两人手里揉过来揉过去的T恤解救了下来,硬将仙道拽起身。一手拎过两人的背包,然后把仙道队长往馆外拽。
“我喜欢你。”他感觉着掌中仙道手腕的热度,又重复了一遍。
“也喜欢你。”然后,他又强调了一句。
“真的。”再加了俩字。
然后流川也没看仙道表情,直接手上使力把他推了出去:“有那么难相信吗?”
他嘴上说着,然后转身给场馆大门上锁,金属锁在宁静的夜晚发出清晰而干脆的声响,和着他的尾音,带出了三分相当斩钉截铁的味道。
一个拥抱从身后覆了上来。
仙道站在他身后,把他拥在怀中,紧紧地。
“行,当然行,特别行。”
他将下巴抵在流川肩膀上,说。
看着流川白皙的耳廓一分分变红,他一时间想笑又想哭,最后,只能把一身从内到外流泻的气力,用在了箍紧流川枫的胳膊上。
流川愣了一秒,意识到仙道是在回应自己那句“不行么”。
反应延后了这么多,这家伙真是……
他低头,伸手掰过仙道的手来,紧紧地和他扣在一起,感觉心脏好像被一个铁钩子穿了过去,吊起来一般地疼。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什么呢?
是抱歉曾经的仓皇逃离吗?
是抱歉自己逃避了这么久,才看懂自己的心吗?
可是流川,你真的不用说抱歉。
真的不用。
“……没关系。”
仙道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轻声回应。
这就是爱人的感觉吧?
挺好的。
他会和流川一起度过在湘南剩余的时间,然后毕业、工作、生活、慢慢变老。可以一起去旅游,拥有他们自己的家。流川不是喜欢养猫吗?那就养一只、不,养两只好了。
头脑中那曾经避之不及的关于“自己”的荒原,终于开出了一片绵延不绝、绚烂无比的花。
仙道挂在流川身上,有点想就这样一直站到天荒地老。然而今时今日给力的仅限于流川,不包括藤真健司。在这个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人打扰的当儿,仙道的手机铃开始孜孜不倦地响,仙道掏出手机一瞧,藤真健司的名字活泼地在手机屏幕上闪啊闪,合着平素无比顺耳但此时相当刺耳的手机铃声,一点点敲碎目前这浓郁而美妙的粉红泡泡。
流川歪头看了一眼手机:“接啊。”
仙道一手攥了他手不放,另一只手按下了通话键:“……喂。”
“仙道,流川还没睡醒吗?快把他叫醒,宿舍门要锁了。”
藤真挺着急,电话彼端一气儿说了一串。
仙道:“……”
他抬眼瞧流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流川倒是极清醒极有决断力,他伸手抽过手机,放在了耳边。
“我在表白,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