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饮相思》天涯追月

13、再入破庙

　　那人蓬头垢面，身子却硬朗得很。他像拎小鸡一样抓住小吉祥的衣领，将她提起来，瞪着小吉祥，骂道：“臭丫头！新来的？”不等小吉祥回答，他又粗声道，“大爷今天教教你规矩，以后见了大爷我就得学乖点儿，知道吗？”他一挥手将小吉祥重重往远处一扔，弯腰捡起地上的六文钱。
　　小吉祥呆愣间被他摔得七荤八素，感觉额头一震，似被什么硬物撞到了，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前，恍惚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她强自睁大眼睛，迷糊间听见砰地一声，似什么重物倒地，之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一拐一拐地往自己走来。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浑身疲软，知了重复着简单的音调不断地聒噪着，使人心绪难宁。小吉祥皱着眉头，脑子还有点儿迷糊，不自觉地伸手挠了挠瘙痒的额头，冷不防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她心中一惊，骇然睁大眼睛，只见一双黑豆眼在眼前无限放大。那个小家伙浑身浅灰色，长长的毛须轻轻划过她的眼睑，湿热的粉红色舌头细细地舔着她的额头周围。
　　“啊！”小吉祥被吓到了，不是因为害怕老鼠，而是想不到小小的老鼠居然胆大包天敢爬上她的脑袋。她一把将老鼠挥开，还来不及查看自身所处的环境，就看到一个身影踉跄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耗子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打磨草药，听到她的惊叫声，赶忙跑进来一看，只见地上一只灰老鼠围着她打转。
　　“胆小鬼，一只老鼠而已，居然怕成这样！”耗子撇撇嘴，一拐一拐地走过来，蹲下身迅速地擒住那只灰老鼠。他看着沾在老鼠嘴边的鲜红血液，心底升起些许疑惑。他何曾见过听过胆小的老鼠爬到人的头上舔舐血液的啊？眼前这只老鼠可算是开天辟地第一只了。不过，再大胆的老鼠落在他手上，注定沦为美食。
　　“你，怎么……”小吉祥没想到会看到他，眼睛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城隍庙，她定了定神，道，“谁说我怕老鼠了？我只是……不过，你捏着它的脑袋干什么？”
　　小吉祥话音刚落，只听见砰的一声，耗子一把将老鼠摔向墙壁，灰老鼠立时脑浆迸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你干什么！”小吉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满脸疮疤的男人，“它不过是舔了一下我的额头罢了，你杀它干什么？”
　　“舔你的额头？”耗子的视线移向她的额头，眼神有些怪异。那抹怪异一闪而逝，随即淡淡地瞟了小吉祥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我饿了，它是我的食物。”
　　小吉祥被他古怪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然，意识到什么，她猛然摸向自己的额头，她特意用来挡住那个紫色胎记的发辫不知何时不见了。光溜溜的额头暴露在空气中，额头左侧是一个流着血的伤口。她来不及管那道伤口，浑身僵硬地转过身，刚一脱离耗子的视线，她立即手忙脚乱地重新将打散的辫子编好……
　　“只是一个胎记而已，虽然怪了点儿，可也不必这样紧张吧？”耗子看到了她的动作，一边生火一边说道，“你别忙着遮住脑门儿，伤口还没有上药呢。”
　　小吉祥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脸色泛白，神情有些忐忑又有些恼怒，说道：“你没经过我的同意，为什么偷看我的额头？你……”
　　耗子的眸光一沉，阴鸷得吓人。小吉祥惊得忘掉了要说的话，愣愣地看着他。
　　“哼！你以为你自己有多重要？所有人都巴巴的要看你的脑门儿？一道胎记而已……”耗子怒极反笑，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的样子就算不生气也很吓人，更何况盛怒时，脸上的疮疤在抖动，眼神又阴又冷，才看过他眼也不眨地杀掉那只灰毛老鼠，小吉祥此时吓得脸色惨白，嘴唇颤抖，胡乱地将发辫绑上额头，咬着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离开。
　　“站住！”耗子平息了怒火，冷声道，“哪儿也不准去！小爷我从不做无用功，这草药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他之所以发怒，是以为小吉祥因为爱美，所以才如此忌讳别人看到她的胎记。这使他想起那段痛苦的记忆，只是一道小小的胎记，她就无法忍受，自己当初亲眼看着恶心的疮疤一个个爬到脸上身上，那种痛苦若是放在她身上，岂非要自杀？
　　他自嘲一笑，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她如此爱美，看到自己只怕也是满心厌恶害怕吧？臭丫头！我偏偏要恶心你！不教训你难消我心头恶气！
　　“以后只能跟在我身边！若发现你敢离开我，我就打断你的腿，画花你的脸！听到没有！”这话有点矛盾，我逃都逃了，你还如何打断我的腿画花我的脸？小吉祥很聪明地听出了话中的毛病，不动声色地转着乌亮的眼珠。
　　“哼！”耗子眯着眼睛，阴测测地看着小吉祥，笑道，“你是觉得我这个瘸子没本事追上你吗？”
　　小吉祥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就胆寒，一边悄悄后退一边仰起脸笑得阳光灿烂，道：“怎么会呢？耗子哥最厉害了……”
　　耗子瞟了一眼她那只向后挪动的脚，眼光一闪。
　　“啊！”砰！
　　说时迟那时快，小吉祥还没看到他的动作，一根短棒就生生击在她的小腿骨上，那种钻心的疼痛令她的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身体随之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那根短棒完成一击，在空中旋转几个回合，便飞回耗子的手中。耗子熟练地将短棒别回腰带间，随性地坐在地上，往火堆中加了些柴火，然后在墙角取出一根细长的铁棒，抓着那只死老鼠便出去了。竟是看也不看地上的小吉祥一眼。
　　小吉祥坐在地上，嘟着嘴一面抹眼泪一边揉着小腿。想不到这又丑又瘸的乞丐还有这本事，她心里对耗子的忌惮更甚了。
　　环顾四周，发现之前收拾好的城隍庙内又多了许多杂物，地上铺了许多柴草，墙角放着破碗破陶罐，还有破衣服。自己的那个包袱和那一袋粮食被众多杂物压在下面。
　　不一会儿，耗子一手捧着绿色的草药一手捏着剥皮洗净的老鼠，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先往火堆中加了些柴火，用洗净的铁棒将剥皮洗净的老鼠串起来，然后将铁棒斜插入火堆旁的地下，末端拿块石头压着，任火苗将老鼠慢慢地烤着。
　　他做完这一切后，便拿着草药朝小吉祥走来。小吉祥知道他是要给自己敷伤口，可心里的闷气还没散，偏偏对他早就忌惮万分，丝毫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索性闭上眼睛，抱着小腿撇开头。
　　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鼻端，小吉祥知道他坐在了自己对面。下巴被他扣住，小吉祥被迫与他面对面，可她仍是紧闭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额上的发辫被解下来，接着一阵丝丝凉意渗入额头左侧的伤口。
　　“嘶……”伤口流了很多血，小吉祥疼得睁开眼睛，眼睛犹自湿润。她坐在地上，眼睛正对着耗子紧闭的唇。她乖乖地让他给自己上药，默默地研究着他脸上的疮疤。他的年龄应该不大，听声音就知道。可是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有，他的腿是怎么瘸的呢？小吉祥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忘掉了他凶狠且阴晴不定的脾气，只觉得他很可怜。
　　下巴忽然一疼，小吉祥回过神来，对上耗子又染上怒色的眸子。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告诉你！再敢这样看小爷，小爷要你好看！”
　　“自己捂着！”耗子抓起她的小手捂上敷了药的伤口，然后站起身不再理会小吉祥。他坐到火堆的另一边，拿起烤老鼠的铁棒，眼睛盯着不断跳跃的火苗。
　　两人都不再说话，四周异常安静。太阳渐渐西偏，空气中的温度却更高了。昨夜下过雨，空气并不沉闷，清朗的风从破落的窗户屋顶以及敞开的大门吹进来，破庙内很是清凉。
　　火堆烤着老鼠，一滴滴的油落在火堆上，发出呲呲响，火苗烧得更旺了。耗子回过神来，将老鼠翻转着烤，依然不理会小吉祥。他隐隐觉得自己有点过火了，近年来他已经逐渐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真不该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失去往日的风度。只是，他认定她是爱美的女孩，她对当乞丐的排斥情绪，以及她刚刚的怜悯眼神，这些都深深刺激了他。他深深嘘了口气，将心中的烦躁和悲哀、难堪和无奈深深隐藏起来。
　　小吉祥看着火堆上的老鼠，致以同情又无奈的默哀，视线移向对面那个沉默的男子：“你不去乞讨吗？”见他看过来的视线又不对，小吉祥讷讷道，“大家都那么勤奋，只有你偷懒……”
　　“我不是有你吗？从今以后，你的就是我的。”耗子淡淡地说着，从怀里掏出六文钱，瞟了瞟小吉祥，拿出其中的两文丢到小吉祥的脚边，道，“喏，这是对你的奖励，以后要加倍努力，咱俩的以后的好日子就靠你了。”耗子唇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与刚刚的他截然不同。刚才的他是凶煞冷酷的刽子手，现在的他是厚颜赖皮的地痞。
　　“你的意思是今后我去乞讨，你就坐着享福？”小吉祥愤愤不平地瞪着他，恨恨地鼓着腮帮子，浑然忘却了刚刚对他的忌惮。小吉祥自小与野兽打交道，胆子绝对不小。只要耗子不在她面前耍狠，她是不会露出怯色的。
　　“怎么？看不上这两文钱？你不要正好，两文钱可以买一个馒头呢。又香又软的馒头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嘴的……”耗子一边掌握着火候，一边悠然地说着话。
　　“谁说我不要？”小吉祥怕他将这两文钱也剥夺了，赶紧捡起来攥在手里，可心中仍是不痛快。
　　老鼠烤熟了，肉香味在弥漫在空气中。小吉祥肚子饿得咕咕叫，如此响亮的声音，令她羞窘得满面红晕，不敢抬头。
　　“喏，老鼠肉可好吃了，看在你今天帮我赚了四文钱且负了伤的份上，第一口给你尝吧。”耗子将铁棒上串着老鼠的那一端举到小吉祥面前，示意她尝尝。这人脾气真臭，比夏日的天气还难捉摸。
　　小吉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撇开头，道：“要吃你自己吃！哼！”看到这只烤老鼠，她就想到那血淋淋的一幕，如何还敢吃？她转转眼珠，冲耗子狡黠地笑道，“你还好意思让别人喊你耗子？你若吃掉这只倒霉的老鼠，岂不就是故事中说的兄弟相残？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