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九章：同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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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冬季，雨雪交替。纪涟曾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南京，阳春三月气暖雨润，为何南京的冬天，没有暖气，比北方更寒气逼人。
李含竹的母亲在今晨火化，安置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而顶着黑眼圈的姚叶一路摇头，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拿李含竹束手无策，带纪涟到某酒店，电梯里叨叨解释：“她从回来起就没回过家，在灵堂坐了三天，轮到出殡她却不去了，等火化出来她表姐夫又说她悄悄站在门口哭得快断气。我没来得及拉她她就跳上了车……”纪涟晕电梯，有点头大。
二人敲房门按门铃，毫无回音，姚叶气急败坏又忧心忡忡，问纪涟：“没回来吗？我们出去找找”姚叶转身，纪涟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微弱的，咚咚，咚咚，不，像是李含竹的心跳声一般……纪涟抓住姚叶，直觉：“叫保安上来！”
门开，窗帘紧闭屋内漆黑一片。在姚叶寻找李含竹的身影时，纪涟已嗅到一股她经历过的死亡气息。灯“唰”得照亮，纪涟在那一刻听不见姚叶的尖叫和保安拨打120的声音，她整个耳朵充斥着那微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纪涟冲进洗手间夺下一张毛巾，绑在昏迷的李含竹那血流已缓慢渗透的手腕上，然后喊：“节约时间，抱她下楼！”
医院急诊抢救室，李含竹血型速查，AB型RH阴性，俗称“熊猫血”的稀有血型，而在同一上午，一位同样血型的濒危产妇几乎用光了南京市的所有库存，唯一剩下的两袋不够，周边城市的血库远水难解燃眉之急。
姚叶终于带有哭腔，她抓住纪涟的手：“要不要……求助电台？含竹会死的对不对？她死了怎么办……？”
纪涟放开姚叶，坚定：“不会！”拦住医生，“现抽来得及吗？抽我的！”
…………
直到纪涟躺在床上，温热的血液从她手臂的静脉一股股流出后，姚叶才相信，纪涟竟然同样是AB型RH阴性。姚叶已疲惫不堪，言：“怎么会呢？”纪涟有气无力：“怎么不会？除了同样的血型，谁还能和她那种矛盾怪脾气的AB猪天天抬杠过不去？”纪涟看着袋子里那可以挽救李含竹生命的鲜红，微弱地闭上眼睛，原来，为人处事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我们，骨子里是同类。她说：“大夫，只要能救她，别考虑我的安全承受范围，留口气就是了。”
由于输血及时，李含竹在下午脱离生命危险。得知这一消息后，头晕的纪涟跳下床直奔李含竹的病房，此时姚叶正趴在李含竹的床边朝半梦半醒的李含竹喊着话，见着脸色比李含竹还白的纪涟闯进来，姚叶一把起来扶住她。纪涟的精神状况远比身体强悍，指着还闭着眼的李含竹就开骂：“这种狗血的事亏你做的出，没点基础常识，要自杀去洗手间开着淋浴割脉啊，你不晓得冬天血液自己会凝固你死不了吗？笨得不可理喻！”
“你不是怕我当初一命呜呼满屋血迹给你造成心理阴影？你满屋血迹我就没有心理阴影了？”
“你对得起你妈妈对得起和谐的社会对得起那家酒店的老板么？”
…………
没有李含竹的回音，纪涟吵得孤独极了。
李含竹最危险的时候，纪涟在慌乱的姚叶面前纪涟保持了镇定；李含竹脱离危险的时候，姚叶安静下来，纪涟却再也不能继续坚强。姚叶生拉活扯把激动地纪涟拖到走廊上，纪涟突然虚弱地坐下来住了声，随后抬起头，声音颤抖着，喃喃：“其实我上午一直好怕，好怕……好怕她会死掉。”姚叶捏着纪涟还有针刺之痛的手臂，红着眼眶点头：“我知道。”
第二天早上，完全醒来后的李含竹只字不说，怔怔盯着自己包着厚厚纱布的伤口，默默接过了姚叶递过来的牛奶。细密的睫毛垂下来，没有了往日的生气，也挡住了她眼里的幽怨。
她和她的表姐姚叶对坐了很久，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想，只是当时……”
姚叶打断了她：“只是当时万念俱灰、身心疲惫、绝望无助、无力思考，对吗？只是无法第一时间接受那一抔灰骨就是至亲。对吗？只是一刹那天地混沌，感觉自己一无所有，那种一无所有，足以让自己具备想要以终结的方式惩罚自己，惩罚这个混沌的一无所有的世界。”
李含竹松开了吸管，抬头，声音发哑：“你……怎么会明白？”
姚叶苦苦地笑了，回答：“我并不明白，是纪涟告诉我的。”
纪涟……李含竹脑内一片灰白，记忆中仿佛在生与死的边缘，听到过纪涟的声音，她恍惚说，我梦到纪涟了。
姚叶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到李含竹的被子上，娓娓道来：“没梦，她真的来过，今天上午坐早机回去工作了。纪涟劝我，不要再阻止你想把墓地的钱还清的举动，也不要再说服你在这个时间去接受舅舅他们。她说你出门包包钥匙手机丢三落四，一定没带银行卡，她把她的先留下给你，密码是XXXX。”
李含竹拿起那张银行卡，什么也没说。钱是个万恶的东西，它随时可以摧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可它又总是可以衡量出感情的深厚。
姚叶继续说着：“你昨天需要输血，我们都不符合，是纪涟输给你的。她抽完血就晕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久……”
李含竹突然很想哭，纪涟，你瘦的跟芦柴棒一样，谁稀罕的血了。她望着自己手背上突出的血管，感受里面流动的液体，原来，大相径庭的我们，骨子里竟是同类。
姚叶望着目光呆滞的李含竹，终于，决定开口。一年多来，她一向在纪涟和含竹之间充当传话筒的角色，她恶搞地对纪涟说含竹的F男，又对含竹说纪涟的H男，让她们两人恨得牙痒痒。昨天，却是姚叶第一次对纪涟说了含竹的家事；今天，她要第一次在含竹面前说起纪涟的往事。
纪涟的父亲，当年是江苏一地方电视台的记者，在阳春三月的南京采访时遇见了纪涟那从北国千里迢迢来旅游的母亲，随即，他们一起回到了北方结婚——那座现在纪涟和李含竹生活的城市。那些年出国热，母亲后来跟着亲戚去了美国，在洛杉矶开始做生意，一去十年，回来过不到五次。纪涟记忆中，父亲总是讲起遇到妈妈那年的南京的春日，纪涟每每想到父亲那甘之如饴的等待之情，就和李含竹一样，恨透了南京。妈妈总是说等赚完了钱就从美国回来，直到父亲出车祸那天，妈妈的钱都还没有赚完。那年，纪涟二十岁，她在丧礼上赶走了那个他们父女俩一直盼望的陌生女人，如同今日的李含竹，纪涟不准母亲亲临父亲的丧事现场，不准母亲参加丧宴，甚至，纪涟把钱扔在了母亲哭泣的脸上……父亲下葬那天，纪涟仿佛走到世界尽头，那年也是寒冬腊月，暖气供应不足，她把自己窝在冰冷的房间里，和李含竹一样，划破了自己手腕的静脉……也如同李含竹，因为天气寒冷血液冻结给了她被抢救的生机，又因为RH阴性血的稀有而差点在医院丧命……
听到这里，李含竹几乎可以想象纪涟左手手腕那根杨梅色的玛瑙下面，是一条多么触目惊心的伤痕。她一直以为那根玛瑙于纪涟的意义就像青春的小秘密一样，随时可以拿来调侃猜测，原来，是这样的来历。
难怪你会明白！我们怎么会一起做过这样的蠢事，我们怎么可以这么相似！
姚叶接过李含竹手里早已空空的牛奶盒，讲：“纪涟还让我告诉你，你让她明白了他还有母亲，她希望你可以从她那里看到其实你还有父亲。她说，让自己的亲人背负一生的遗憾和内疚是残忍的事，她即将辞职去美国看她妈妈，含竹，你呢？”
李含竹咬着嘴唇，片刻，抬头：“墓地的事没商量，由我来完成。我现在这样，今天中午的丧宴……就让他们去吧，你放心，我没事。”
姚叶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此时有敲门声，姚叶打开看见风尘仆仆的舒立，一点也不吃惊，眨个眼睛就关上门出去。
南京冬天的午后，病房外的天渐渐晴朗。李含竹靠在床头看了看自己跳动的血管，还有手里那张陈旧的银行卡，以及床边正忙着削水果的舒立……这些，都是纪涟给她的。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带来了这些代表生命、物质以及情感的人或事物给她。
不，这一刻，纪涟是给了李含竹整个世界的力量和勇气。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九章：同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