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迷虾

2、第二章 重拾回忆

　　二
　　知道有辛愿这么个人，还是在宁天马上上高二的时候。
　　一直学习不错家境也不错的宁天，本来是不会注意到那个渺小的瘦弱的总浑身是伤的男生。
　　直到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作为尖子班班长的宁天抱着期中考试的卷子从走廊里缓步穿过，突然有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瘦弱的男生撞到自己的肩膀，却连句“对不起”也没说。
　　宁天皱着眉回头看那个似乎一直低着头走路的男生，好像就是那个老师们口中总提到的“不学好总打架”“看起来却很可怜”的学生。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每次宁天没事的时候就总爱四处张望，在走廊里，在操场上，在路上，搜索那个瘦弱的身影。慢慢地，宁天知道那个男生叫辛愿，知道他和自己读同一年级，知道他喜欢低着头走路，知道他身上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伤痕，知道他即使在冬天里也很少穿得很保暖。
　　后来，问了自己的死党路白，从这个八卦精嘴里得知，辛愿性格很怪，没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玩儿，其实更准确地说是他孤僻到谁也不理睬，有的人说他是自视清高，有的人说他是无理取闹，有的人说他是不良少年，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再接近他，他也就越来越安静孤僻。
　　本来在高中里，大家都为了高考埋头奋斗，又有几个人真正的想去了解周围的同学，何况还是那种对自己没有一点影响和用处的穷孩子。
　　但，宁天是个例外。
　　作为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在学校里肯定会受到一定的关注，他的性格继承了母亲的温和，外表又继承了父亲的高大俊朗，在青春期还没有长开的一群少年里，已经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了。而这样的宁天，却总是想去窥探那个不起眼的家伙的秘密，他究竟为什么可以成为拥有那么单纯、明亮的眼睛的不良少年
　　转眼到了高三，一个学生最重要的时刻。老师们当然不会放过很有希望的宁天，三天一个小谈话，五天一个大教导，被叫到办公室已是家常便饭。同样把这视为家常便饭的还有后进生，辛愿。
　　春天里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宁天又一次经历了精神的洗礼从办公室出来，转头看见低着头在办公室门外罚站的辛愿。不知道什么动机，宁天走上前去，打量着低着头的少年的发旋儿，缓声叫了句：“辛愿。”
　　低着头的少年猛然抬头，眼里满是惊奇和不解。那双黑色的眼睛，闯进了宁天的脑海，他的微笑自动发射。
　　“你为什么被罚站啊？”
　　“打架。”
　　“为什么总打架？”宁天皱了皱眉。
　　“不关你事。”少年继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宁天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便回到了教室。
　　辛愿抬眼看了看离去的人的背影，低头眨了眨眼，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的，一开始因为好奇接近自己，慢慢地就会远离、嘲弄甚至唾弃自己。他都已经习惯了。
　　但是，那个清爽的遮蔽了阳光的微笑，不知不觉留在了辛愿的记忆里。
　　就在宁天发现自己好几天没看到过小豆芽菜的时候，辛愿又顶着一身伤走进了老师办公室。
　　吃午饭的时候，路白讲着稀奇古怪地笑话和昨天NBA的战况，宁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路白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又在想那小豆芽菜呢？”小豆芽菜是路白对辛愿的形容，他觉得这真是对辛愿那个小孩儿绝佳的形容，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他好几天都没来上学，今天刚一来又一身伤。”宁天停下了手里筷子的动作。
　　“听说又和小混混打架伤着了。不过，我怎么就不觉得他那种小身板能掺和到□□里，我要是□□老大我都怕他会拖我后退。”路白看了看宁天，神秘地说。
　　“我听说啊，要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不是特别坏，学校总抓不到他在外面打架的证据，还有他妈总来学校求情，他早就该挨处分了。”
　　“嗯。”宁天若有所思的敷衍了一声。
　　“不是，我说，你怎么一提到他的事就心神不定的，和暗恋人家似的。”路白好笑地看着宁天。
　　“吃你的饭，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说着夹了一筷子排骨塞到路白的嘴里。

　　放学的时候，踏着自行车准备回家的宁天在校门口等着路白，突然瞥见那个瘦小的身影疾步经过自己。宁天鬼使神差地推着自行车在不远的距离外跟了上去。
　　没有多想自己这么鬼鬼祟祟的原因，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辛愿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巷子里。追着前面的身影绕过一个弯，那张蜡黄的小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跟着我干嘛？”
　　“想看看你到底惹到了什么人？”被抓到现行的宁天大方的承认了。
　　“不要跟着了！”辛愿的脸上明显浮出了一丝愤怒。
　　“那你说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我不信是打架打的。”宁天还是不放弃。
　　“你要知道这些有什么目的？散布在学校，成为一个新的笑料和话柄么？”宁天清楚地看见那充斥着愤怒的眼睛里还有些许悲伤。
　　“我只是想帮你。”宁天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那样的优等生和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交集的。你就不怕我找□□打你吗？”辛愿嘴角掠过一丝嘲讽。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宁天低头掏出手机看到时路白的电话。
　　趁着这个空档，辛愿转身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弯道处。
　　“你在哪呢？怎么没等我一个人走了？”路白的声音嚷了出来。
　　“我有事。”看着辛愿的身影不见了，心里莫名的一阵烦躁。“不说了，挂了。”
　　“哎？你小子……”没等路白喊完，宁天挂掉了电话。
　　转身要走的宁天突然听见巷子深处传来一阵打斗声。想也没想推着自行车就顺着那声音奔去。
　　果然看见辛愿抱着头蹲在墙边，身边正有三个社会青年打扮的男人对他拳打脚踢。他蜷着身体笨拙地躲闪着。
　　宁天推出手边的自行车，撞倒了其中一个青年男人，接着揪住另一个黄毛儿甩到了一边，一个闪身护住了蹲在地上的辛愿。第三个男人因为突然冲出来的人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一脚踹在宁天的肚子上。宁天忍着突如其来的疼，伸手抓住了再一次踢过来的脚摔向了一边。
　　虽然宁天学过跆拳道，身手一直不错，但缺乏实战经验的高中生和三个身经百战的社会青年，还是不可能势均力敌的。但最起码辛愿没有像以前一样伤到上不了床，同样那几个人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们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还是有一些忌惮的。
　　又撕扯了几下之后，那三个男人丢了句话给辛愿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转告那个老家伙，他要是再不还钱，你们家里人就别想过好日子，见一次打一次。”
　　辛愿没有回话，他抬头看了那张嘴角红肿但依旧对自己挂着笑的脸，突然觉得有一点温暖。
　　“起来吧。”宁天冲着他深处手来。
　　“……”犹豫了一会儿，辛愿也伸出了手，“谢谢。”
　　宁天裂开嘴笑了，突然嘴角抽疼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应该是挂彩了。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早上，路白一眼看见了下巴肿起来的宁天，就咋呼开了。
　　“哟哟，我瞅瞅，这还是宁白马吗？怎么一晚不见胖了这么多呢？”说着就伸手要去碰宁天脸上的伤。
　　“把手拿开。撞得。”宁天转过头躲过了伸过来的魔爪。
　　“扒瞎（胡说）呢吧，撞到哪能把下巴撞成那样？嘴角还裂开了。我看你啊，不是被你爸打了吧？不对啊，宁叔不是会动手的粗人啊，不和我爸似的。”路白开始碎碎念。
　　“打架了昨天。”宁天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是你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宁天儿竟然会打架？！我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听力不好了？”路白瞪大了眼睛，又要伸手去碰那块肿起来的皮。
　　“我怎么不能打架了呢？你别侮辱老年痴呆了。”宁天奋力地挡着路白挥舞来的爪子。
　　一个上午，全班甚至全年级看到宁天肿起来的脸都一副惊讶的样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俊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宁天丝毫不在意追随了自己一上午的考究的目光。直到班主任又一次叫他到办公室“谈心”。
　　“你这是怎么回事？”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指着宁天的脸。
　　“啊？撞了一下。”宁天撒了谎。
　　“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快说，和谁打架了？”中年女教师满脸的生气和恨铁不成钢。
　　“没和谁。真的，老师。”宁天小声嘟囔着，这老师不愧是语文老师，连这个时候都要用句歇后语，还把自己华丽地比作了鬼。
　　“你是个上进的孩子，学校很大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知道吗？和老师说实话，和那个辛愿有没有关系？”老师的语气缓了缓。
　　宁天没想到老师竟然能猜到，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老师你怎么知道？”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我就知道，你在这等会儿。”说着，班主任转身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和那个老师耳语了几句。接着回来，示意宁天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宁天儿啊，你也知道现在都五月份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你爸也不希望你出点什么意外吧。打架这事儿本来就是严重的事儿，你偏偏还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给我找了个事儿，你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参加高考，怎么和你爸交代？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那个辛愿的班主任都和我说了，他早上也是挂彩来的。我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还真和他有关系。老师和你说，这交朋友真的是要慎重啊。”老师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又继续开到教育。
　　宁天根本没有认真听，只是到了停顿的地方就反射性的点头。他只听见了老师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这打架这事儿可不能姑息，你放学去把公告栏那里擦干净吧，就算是让你长个记性，也警告下大家。对了，那个辛愿和你一起去。”
　　宁天竟然有些高兴地从办公室出来。又可以和那个神秘倔强的男孩儿接触了，这次一定要和他熟悉起来。宁天没发觉，那种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好奇不解，已经在多次看到那倔强、明亮、封闭自己的眼神时，慢慢地变了。
　　快放学的时候，宁天简单的和路白说了情况，叫他不用等自己了。
　　“啊？！真的是因为那个小豆芽菜？！兄弟，你是中了什么毒？来，让朕看看。”路白不能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一边儿去，我关心同学怎么了。”宁天说。
　　“得了吧，你是想说你的圣母心因为看见小豆芽菜的可怜摸样泛滥了么？不能啊，我当初被我爸打得连自行车都骑不了的时候，你也没说出手相救啊。”路白转了转眼珠，“我也要留下来，我倒要看看这棵小豆芽菜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话间，辛愿也过来了。取下身上不起眼的斜挎包，接过宁天递过来的抹布，依旧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的说了一句：“昨天谢谢你。”
　　“昨天不是谢过了嘛？没事儿。”宁天大方地笑了笑。
　　“连累你了。”说完，辛愿举起手中的抹布开始用力的擦拭公告栏的玻璃。
　　一直被忽略的路白，围着辛愿绕了两个圈，“这小胳膊怎么这么细啊，你是不是都不吃饭的？和哥哥说说，这么瘦的小体格子怎么就总去打架呢？”
　　“你边儿去，瞎问什么。”宁天直觉的认为，辛愿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事儿。只是他还没有觉悟，这“别人”也包括他。
　　“你怎么和护短似的，朕第一次被人忽略这么久，爱卿不安慰安慰我还凶我？”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正抓着宁天的衣角，撒娇着。
　　宁天甩开讨厌的路白，也轻声问道：“昨天那些人是追债的？是你爸欠下的吗？”
　　话问出之后，宁天发现，原本还柔和的脸上硬是暗淡了几分。擦着玻璃的细瘦的胳膊更用力的摇晃起来。
　　“我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说着拎起旁边的水桶说，“我擦完了，先走了。”
　　剩下宁天和傻了眼的路白。
　　从那之后，宁天每次在学校里碰到辛愿，都会主动过去说两句话，哪怕辛愿只是“嗯，哦”的答应着，甚至连头都没抬过。
　　“我说你这成天嘘寒又问暖的，现在连药和饭都给人家预备了，你这是图什么啊。”路白觉得不能理解宁天的一举一动。
　　“我觉得，他也不愿意自己这个样子，我希望他知道，还是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的，正常的生活比成天打架闹事要快乐。”
　　路白的下巴掉在了课桌上，“宁天儿啊，说你是圣母你还真变成了玛利亚啊。”
　　宁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感化辛愿，只是每每想到那双黑亮的眼睛，他就告诉自己，那双眼睛不应该总是在一个身心满是伤痕的总是低着头的少年身上。
　　但是他发现，即使现在那男孩能够开始接受他每次的问候，但身上的伤痕还是不断。他很想打开他的心门，想知道明明还是一个孩子，为什么每天都看起来很疲惫，为什么总有接连不断的伤痕出现在他身上，为什么就那样自己一个人扛着。
　　但辛愿不冷不热的总想逃离的态度，让他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直到现在，辛愿瘦弱的身体躺在这白花花的病床上，病号服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更显得比同龄男生瘦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