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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光华公主 ...

  •   娰氏国位处北地,近一半国土常年积雪,天候也只有每年五月到九月转南风,现出春天的景象。那个时节也是娰氏国特有的凤凰花花季,漫山遍野绯红的花朵如同火烧云霞一般延伸到国土的每个角落,略为腻人的香气几乎要渗透到皮肤里一样。
      在娰氏国的皇宫中,有一种特别的凤凰花,色泽真如凤凰一般斑斓绚丽,并且花季与众不同,独独盛放在初冬。
      清晨第一场雪降落,宫中满廊满园的凤凰花竞相绽放,白雪飞舞中,酴醾花朵开得更艳。宫人们顾不得穿戴整齐,披着小袄,赤着脚跑出来。廊上的木板被踩得咚咚作响,惊羡的话语一直不曾断过,整个皇宫热闹至极。
      在凤凰花开的这一天,宫人们是被许可放肆的,因为凤凰花开是国家昌盛的祥瑞。
      立政院的武士也听到皇宫凤凰花开的事情,听说这一次的花开得格外艳丽。他们中有人去审理司打听御刑大人什么时候回家歇息,只要御刑大人离开,他们就可以爬上凌燕山,从那上面去看皇宫里盛艳的景象。
      审理司的地面刚被清洗过,但是渗到石孔里面的血迹是弄不干净的,从御刑的角度去看,整个审理司的地面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褐色污渍。
      他合上刑册,披上白狐风毛的大氅往外面去,绛紫色的锦缎料子拖在深灰的地面上,拂过那些深深浅浅的血印,他的刑事官们都说,千万不能带着审理司的任何一点痕迹回家,否则冤魂就会纠缠不休。
      可是难道上香拜佛更衣沐浴就可以磨灭掉手上的血迹吗?
      他踏出审理司的门槛,被雪光刺痛了眼睛,十个时辰不曾离开幽深晦暗的审理司,真是招架不住外面的天光。
      “御刑大人!”左刑事官的声音。那人匆匆忙忙从回廊上跑过来,厚底皮靴在廊板上敲出无节律的声响。
      “御刑大人!不妙了!”
      “说!”
      “公主——公主——公主来了!”
      公主?他眯着眼看了看进门的方向,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大人!来的可是光华公主!”左刑事官急了。这位大人什么都好,就是遇到事情太过不紧不慢,让人替他急得脚跳。就像现在,他因为一直没睡,眼圈淤着紫,神色涣散,简直叫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
      “我知道了。”御刑大人抓了抓大氅的边襟,免得它滑落。“你吩咐内侍官去我家打点一下,我稍后要回去沐浴休息。”
      “大人——”
      左刑事官不敢再说下去,御刑大人的眼色已经微微起了变化,跟随这位大人多年,知道他这个眼神充满了不耐烦。他赶紧往后退下,却听到审理司大门被人狠狠撞开。
      “哪个是御刑?出来!出来!”
      “光华公主驾到,还不出来迎驾!”
      “快出来!”
      廊上木板被踩出杂乱无常的硿硿声,男男女女的吆喝混在其中,将死寂的审理司闹得和菜市一样。
      随着这些或尖或莽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十来个穿着红衣银甲的武士冲了过来。
      红衣银甲是皇宫武士的装束。娰氏国每三年都会在武者中进行一次皇宫武士选拔,无论男女,只要通过选拔,就能够成为红衣武士,而红衣武士享有的是其他武士不可比拟的权势和俸禄。
      “嗖”——
      一把乌铁刀挥向了御刑大人的咽喉。
      御刑没有动,只是瞥见刀刃将大氅领口的风毛削去了几缕,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就是江明秋?”略带着哑的声音从喧扰中传出。这个声音并不高,但是立刻的,周围就安静了。
      那个人从武士群中走了出来,雪白的锁甲,却穿着火一样艳红的靴,披着同样艳红的斗篷,墨黑的长发中也只有穿过一点嫣红宝石压在眉心。
      再一次被耀痛了眼睛。他把眼睛闭了闭。
      “公主问话呢!你难道聋了?”乌铁刀刷一下又削落了几缕风毛。
      江明秋抬了抬眉头,“不知公主为了什么而来。”
      光华公主挥了挥手,乌铁刀撤下了,她略显尖削的下巴扬了起来,“本公主来要人!”
      “要人?难道宫里面侍奉的人还不够?臣这里的人可都是培养了许多年的刑事官,施刑手,若是给公主要了去,那可是很为难的。”
      “你别给我兜圈子,交出安平侯来。”听着口气就知道她已经被激怒了。
      “公主所言臣不明白。”江明秋笑笑,指了指审理司大堂,“臣这里都是犯下重罪之人,每个皆有御批编号,这在刑册上是列明的。”
      “别和本公主打官腔,你们立政院这帮人背地里都干些什么营生,以为谁不知道么?”光华公主冷着脸,一双狭长明丽的眼睛竟透出森寒的光芒来。她逼近他,极轻声狠绝地说,“再不交人,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去!”这话只有江明秋听得到,他心里不知怎么的,难捺一阵笑意,一时没控制住,那笑也就现在了唇角。
      “你以为是在说笑?”公主哑哑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接近盛怒。
      “臣不敢。”江明秋好笑地看着公主。他知道这是国主最钟爱的女儿,是娰氏国举国的宝贝,天上日月地上奇珍,只要她要,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去完成。这位天之骄女大概是从来不曾被人违抗过。
      “公主!如果公主真的认为臣职责有失,那臣不敢说不是,任凭公主处罚。但是,在公主处罚臣之前,臣却还有一事必须处断,望公主准许。”
      “什么事?”
      “在娰氏国法令中有明文规定,若无端以兵刃致伤国朝重臣,当诛!刚才的红衣武士中,就有一位用兵刃对着臣——”
      公主冷笑着打断他,“御刑,你也知道致伤才成罪,那你的伤在哪里?本公主可没见着,这里有人看见么?”
      江明秋点了点头,“公主说得是,一定是要致伤的,而臣确实是伤到了。”他本是微微侧着身子,如今慢慢转过来,慢慢解开了风毛领扣,慢慢将下巴抬起了些。赫然是一道一指长的血口。
      四下哗然。
      “怎么可能?公主!属下没有,属下没有伤到他!公主!”那红衣武士大惊失色,慌忙跪在公主脚边,一叠声地辩解着。
      公主皱了皱眉。
      江明秋正色望着那红衣武士,“乌铁刀长四尺三,宽一尺二,重十三斤,若非臂力惊人,确实很难把控住。”
      “呸!这刀就跟我自己的手臂似的,怎么可能失手?一定是你这卑鄙的刑官耍了手段!”红衣武士毫无章法地大喊大叫,试图让公主明白自己的冤枉。可是公主没有说话,说话的人还是江明秋。
      “再怎么叫怎么嚷,也无法改变事实,人们又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呢?”
      “卑鄙!”
      “无耻!”
      “不明不白的杂种货!”红衣武士耍起泼来,多数武者在未进皇宫前本来就是浪迹于街市乡里,仗着自己的武功横行霸道的无赖,而在遇到攸关性命的事件上,他们便会完全失去理性。
      此时一句“杂种”出口,江明秋的脸色起了点变化。
      左刑事官在一旁捏出了满手冷汗。
      御刑大人的身世并非秘密,父亲是娰氏国人,曾任太子司命官。母亲却是大啻王朝赠予国主的歌姬,在赐给司命官之前,侍奉过多位重臣。
      “都不知道流着谁的血,在这里倒拿起大人的款来,赶紧回去问问你母亲,你是谁的种吧!”红衣武士约莫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更是变本加利起来,“哎呦哎呦,我都忘记了,问了也不知道,伺候过太多男人,又哪里分得清啊?哈哈哈哈哈——”
      江明秋没有预料的那样生气,反倒淡淡的,“左刑事官,让人把他押下去,今晚仍旧是我的夜勤。”
      左刑事官忙应了一声,心里有点打鼓,虽然在御刑大人身边有年头了,但是一想到他处刑的手段,还是发毛。像是把人埋在土里,单露出头,再用刀把头皮切开,往里倒水银。这之后人会奇痒,开始不停扭动,末了实在忍耐不了,整个人便从头上的缝里钻出来,那人简直不能再算做活物,全身只覆着血肉,看着恐怖之极。
      “贱种!你还想折磨老子?老子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今天虽说栽在你手上无法可想了,可是死也不能死在你这野杂种手上!”红衣武士知道立政院中三位御刑属这江明秋手段最残酷,当下竟凛然起来,哗一下举起自己的乌铁刀往脖子上抹。
      “还想自己了断?”一支精钢刃片咣当砸到乌铁刀刀把上,把个彪悍的红衣武士砸得手腕阵阵发麻,险些刀也拿不住。又听呼喝一声,从内院涌来四五个武士,玄色青铜甲的衣着一看便知是立政院的直属武官。立政院原本就是国主直属机构,向来不用向旁人交代什么,若不是光华公主驾临,这些武官早将人立地斩杀了。
      “公主,公主,属下不想被折磨,属下真的不想那样死,求您救救我!求您救救属下吧——”红衣武士被武官押弯了腰,趴在地上,大概是真的怕落在御刑手中,拼命抬头祈求一直默不作声的光华公主。“公主,属下多年来为公主尽心尽力,今天也是为公主出头啊,公主——”
      “放开他。”光华公主看着江明秋。
      江明秋似笑而非笑地点了点头,武官们即便气闷,也只好松开了那武士。红衣武士立即爬了起来,站在公主身后,满脸的得意。
      “咔”——只一瞬,得意的脸不可置信地现出惊惧,武士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的咽喉处陷进去一把雪光一样崭亮的剑。他试图咽口唾沫,唾沫才到喉咙口,就被大量腥臭的血推了出来。
      “公……公主……”
      公主的剑毫不留情地拔了出去。
      血水扑扑往外冒。
      “你口出恶言毫无章法,且又是个装腔作势的缩头乌龟,实在不配做红衣武士,像你这种败类必得我亲手杀了才觉得干净。”
      “公……主……”从血水中憋出来的声音像管子混了杂质,尽是嗤嗤的声响。
      “处理了吧。”江明秋看着那武士气断,淡淡吩咐了一句,武官们似是有话要说,终究还是没开口,动手将尸首拖了下去。
      “多谢公主。”江明秋微笑着看公主面颊上两片红晕。她大概是真的很生气,从听到那武士开始胡言乱语谩骂,她脸上就是越来越生气的表情。
      “谢我什么?你以为我是替你出头?我只是看他太不像样了。你可别忘记了,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光华公主横了他一眼,照旧冷着脸,“安平侯你交是不交?”
      江明秋摇了摇头,“如果公主真的要臣不能活着走出立政院,臣也只好认了。”
      “你——”
      “公主!”在公主发怒之前,一个年轻人从外院奔来,他在木廊上跌跌撞撞,几乎再没有气力站稳,直到跪倒在公主面前,已是泣不成声。
      “怎么了?怀誉?”公主的脸色变得惨白。
      年轻人大哭,抬起头,满脸泪水不断,“公……主,侯爷他……他的……尸首……”
      光华公主楞住了。
      “你,再说一遍。”
      “侯爷……侯爷的尸首……在……在乱葬岗!”
      公主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倒退了两步,脸上透出死一般的青寒,看得出牙关咬得极紧。
      “江明秋。”
      “臣在!”
      她缓缓转过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僵僵的。突然,手臂一挥,“你给我去死!”
      一支匕首插入了江明秋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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