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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闻现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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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凫同样没化妆,醒来时只用酒吧的一次性洗漱用品清洗一番,再用随身的护手霜暂代保湿面霜,润唇膏也是随身带的,仅此而已。但是以凫并不闪躲镜头,这两三年的“坐家”生涯让她习惯了素脸,不像铁函那样依赖化妆,而且以凫唇红齿白浓眉大眼长睫毛,不化妆也能见人。
以凫目送铁函远去的背影,考虑着要不要对她生气!
唉,想着自己三年前也是用浓妆隐藏情绪,用高跟鞋增加气势,推己及人,好吧,原谅她。况且,铁函刚刚失恋,勉强参演这出闹剧,没准儿还拖她后腿呢!
记者们可不管以凫的心思百转,更不给她时间适应,恨不能一哄而上杀她个措手不及,各种犀利问题不怀好意地从四面八方砸过来。若是倒退三四年,以凫有一百零八样招式应对这种场面,只是现在以凫做了妈妈又退居“幕后”好多年,实在找不回当初的气势跟“敌方”互相砍杀。
以凫想振臂一呼让场面安静,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到角落,抬手都有困难;以凫想摆出乖乖合作的姿态做到有问必答,才发现面前连珠炮的发问中,许多她根本答不上。不知李高梅从哪条线索里查出吴格的身份——竟是个小有成就的企业家之子,如今有好多针对吴格公司业务的提问,以凫连吴格现在长发短发、留不留胡子都不知道,更遑论吴格的生意往来。
僵持有一段时间,出版社同仁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钻到以凫身边,李离离玩笑道:“主公莫急,老臣带你杀出去。”以凫还真就条件反射地躲到李离离身后去,想来可笑,以凫金盆洗手退隐江湖那会儿李离离还是个应声虫般的工读生呢。
被挡在外围看不清状况的记者着急地打听着:“说了没有?说一下嘛!怎么不说话?”以凫和李离离相视苦笑。
见以凫那没出息的样子,李离离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吼一声:“安静!以凫有话说。”
以凫惊讶地看着李离离,一脸无辜状,小声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倒是你,不是说带我杀出去。”
李离离无视以凫的疑问,只拍拍她的肩膀打气:“勇敢点儿。”
以凫沉默三五秒,无声抗议,她宁愿认怂。见人群又开始骚动,以凫终于面对媒体脱口说第一句话:“你们不要吵!”——随手指定一人——“一个一个来,你先问。”
被以凫钦点的可怜孩子立马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我不是媒体。”
不是媒体凑什么热闹!可怜孩子迅速被无形的黑手拖了出去。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无序发问。李离离也催促以凫赶紧说话。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身处孤立无援境地时,大多数都能战斗力飞升自强自救,何况以凫本来就不是软脚虾。只见以凫肩膀也舒展了,腰也挺直了,出手迅如闪电就近挪来一张长桌挡在自己与媒体之间,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劈手抢来三五个话筒撂桌上,以壮士断腕般的豪气道:“问吧!”——再亮掌无形中挡住众人嘴巴,补充——“一个一个问,我有的是时间,所有问题知无不言。”并示意记者们将话筒安放桌上,她可是非常不喜欢面对数十个话筒抢着向自己嘴里塞来的场面。
既然以凫表态了,记者也不客气,抛来的第一个问题就差点儿把以凫噎死。记者问:“有报道说你是单亲妈妈,请问孩子的父亲是吴格么?”
“我又不是你妈,你那么关心精子提供者是谁?”当然,这是以凫内心的咆哮。现实中,以凫谨慎回答:“因为我没看过你说的那篇报道,所以,我只在这里确认‘单亲妈妈’的身份。请大家不要武断地认为报道中所写全部经我确认真实。等我看过了报道,再专门答复各位。”说完后以凫在心里把这段发言默背一遍,很好,不着痕迹地略过了有关吴格的部分。
但是,记者们早已修炼成精没那么好糊弄,以凫得意不过两秒钟,马上有人追问:“孩子两岁多,以时间推算,当时你跟吴格在一起,吴格应当是孩子的父亲。除非,你同时交往多个异性。是这样么?”好狠毒的二选一问题,要么跟吴格绑在一起,要么承认滥交。
以凫也不是吃素的,见招拆招:“我跟吴格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不承认也不否认吴格的父亲身份,同时抛出弦外之音,我甩了吴格进入新恋情不行么?当然,以凫内心真正想说的是:“你是我妈呀,要你管!”
“当时,你先发现自己怀孕,还是先发现吴格的未婚妻怀孕?有人说,你蓄意害吴格的未婚妻流产,你有什么要辩解?”
“辩解你妹!”以凫得死命咬牙才能阻止脱口而出的脏话。
以凫不说话,提问的记者也不说话,俩人互瞪。当然,以凫首先认输,这么多镜头对着她呢,直眉怒目得实在不好看,只好息怒停瞋和颜悦色笑眯眯地送上经典台词:“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辩解?”
记者犀利地提问,以凫打太极般地回应,几个回合后双方都对彼此有了怒意,眼看着就要抛却斯文进入语言暴力阶段。李离离又回复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工读生模样,暗暗揪着以凫的衣摆,小声说:“保持微笑,保持微笑,忍住,忍住……”
以凫很想如李离离所愿,可惜记者不合作,又向以凫射来一根冷箭:“请问,你跟吴格是正常交往关系,还是包养关系?”这下就算是圣人也忍不住了,以凫怒拍桌子,所有的话筒跟着抖一抖,摆在桌沿的三两个话筒“噗噗”掉到地上。眼看着以凫将要在镜头前失控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李离离急忙挡在前面死死拽住她,急吼吼道:“你别说话,你一说话就上当了,他们就是要拍你失态的样子,然后跟观众说你就是个泼妇。”
以凫坚定地将李离离拨开,同时抛给她一颗定心丸:“放心,我有分寸。”
以凫直指那个提出“包养说”的记者,道:“你,就是你,出来!少给我躲在一边放冷箭还夹带私货!”
见以凫咄咄逼人,那记者心虚得直想躲,但是身后群众的力量不仅阻止他的后退,还把他推到人群最前方与以凫面对面。
以凫冷笑一声:“我记得你,当年你跟我杂志社的业务小黄抢那个客户嘛,是吧?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还真迁怒不到我身上,我管文字编辑,广告的事儿我不管。这事儿吧你要心里过不去,要么找小黄单挑,要么叫上一群人跟我们业务组群劈,朝我放冷箭算怎么回事啊!再说,我早就从杂志社辞职了好吧?冤有头债有主,你眼睛长脚底吗?退一万步说,客户不肯在你那儿做广告,要么是你业务手段不行,要么是你杂志质量不行,你不知道好好反思,还一个劲儿找同行掐架……让我说你点儿什么好呢!好吧,你本来就是记者,又不是业务员,当然不懂业务手段!唉,我说你一个正儿八经的文字记者,你跑什么业务啊?跑业务赚钱多是吧?”以凫长舒一口气,第一次体会到教训人的好感觉,难怪学校训导主任总是揪着人就“吧唧吧唧”一通说教。以后她写稿烦了就拧着顽皮决茯的耳朵讲道理,多棒的减压良方!
以凫心里竟然感激起这个“挺身而出”的倒霉记者,让她的怒气有了宣泄出口,否则真要呕死了!
以凫原本希望倒霉记者能发挥更大功效,缓解现场的紧张气氛,可惜并没有。
过去的私怨抛一边,众人又着眼当下,问:“你认为一个有道德瑕疵的人适合出书么?”
以凫哪里还说得出适合不适合,要不是她年轻力壮身体倍儿棒,一准儿当场吐血,谈一场恋爱而已怎么就有道德瑕疵了!李离离也听不下去,抢白一句:“你是道德法官么?你说谁有道德瑕疵谁就有!”
见李离离情绪失控,对方当然抓住机会乘胜追击:“你可以辩解,为自己证明啊!除非你心虚。”
“你才心虚呢!你说我没道德,我还说你没□□呢,你要不要脱裤子证明一下?不脱裤子你就是心虚!你脱啊,你倒是脱啊!”
以凫也可以有攻击性,因为写作免不了在发表自己的观点时遇上反对观点,在相互说服对方的过程中很容易从掐观点转变成掐提出观点的人,但是大家通常躲在文字背后一顿掐,见了面又是一团和气,像李离离这样面当面对一个异性说“你给我脱裤子”的泼辣劲儿,以凫还从来没有过,也没有亲眼见过。写作者有一个通病,一到困惑时就会不分时间场合地陷入一个人的沉思——怎样的成长历程啊,当年怯懦的小姑娘变成了鲁迅笔下圆规样儿的豆腐西施!
时间不因以凫的沉思而停滞,被李离离呛声的男性记者也动了气,邪笑抛来一句:“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私下找我验证。”
李离离没有被对方的下流吓退,再次反问:“你的事儿就私下验证,以凫就得给你公开声明么?”李离离这句话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但是这种非逻辑却常常能在吵架时派上大用场。
吵架时智商很容易直线下降,记者果然跳进跟李离离胡搅蛮缠的怪圈,辩解道:“她是道德问题,我认为一个有道德瑕疵的人不应该出书,何况她的小说主要受众是没有是非分辨力的年轻女孩。”
记者的观点没错,但是情急下说话欠考虑,于是被李离离抓住漏洞穷追猛打。李离离拔高声音,一副不可思议状,道:“你认为?一个‘你认为’我们就得被你牵着鼻子走?好吧,那么我也‘认为’有没有□□对一个记者来说非常重要,一个连□□都没有的记者就‘不应该’提问。”
记者被李离离反驳得气呼呼,显然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拉低到菜市场吵架的水准。
这次换以凫揪着李离离的衣摆劝她适可而止。李离离却拍拍以凫的手背安慰她,道:“你太斯文了。你在家里写书的这几年,一定不知道外面的世道都发展成什么样儿了!”
“有时候你就得撒泼耍横!”李离离训导主任附身。
以凫傻眼,说不出反驳的话,确实李离离的“撒泼耍横”比她绞尽脑汁打太极的效果好太多。
记者挖不到劲爆新闻不肯散,以凫有了李离离助阵更加咬紧牙关不“招供”,“交战”双方进入漫长而又沉闷的僵持阶段。直到插进来这样一个声音:“作为新闻事件主角之一,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吴格?
真的是吴格!
真的是吴格,他来了。以凫的脑子里顿时新闻快播似的闪过一大串文字,都是些“似曾相识燕归来”“犹恐相逢是梦中”以凫曾经不屑的绵软宋词,待“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的句子也来凑热闹时,以凫很想发笑。
吴格如果早些天来,以凫一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但是经过昨天的心情起伏后有了一种错觉——能再见到吴格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呀!所以,见到吴格时,以凫心里有着类似感动、欣慰、得偿所愿等等正面情绪。
可是,这个吴格是多么得欠扁啊!
记者提问:“你跟以凫到底什么关系?”吴格回答:“一开始是一夜情关系,后来是以凫不答应做我女朋友的关系,分开后就是没联系的关系,至于现在,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们是共同孕育有一个孩子的关系。”
记者又问:“那么以后呢?”吴格回答:“如果以凫答应我的求婚,那么我们就是夫妻关系;如果以凫拒绝我的求婚,那么我们仍然是狗男女的关系。”
以凫知道吴格故意用夸张言行引她正视,就像三年前一样。以凫本不想上当,但实在忍不住,伸手越过长桌一把揪住吴格的衬衫领子:“你到底想怎样?”
吴格很高兴以凫终于对他的到来有了点儿反应,怒气冲冲总比无动于衷好呀!吴格用最包容的心、最温和的笑回答以凫:“我想请你吃饭。”
“我不想吃,我没胃口。”以凫发现自己有暴力倾向,她很想用鞋底拍掉吴格“最温和的笑”。
吴格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对以凫的拒绝一点儿不恼,仍然用最包容的心、最温和的笑说着最欠扁的话:“好吧,那我吃给你看。”
吴格还是那样臭屁,那样自大,仿佛吃定了以凫一定会跟他走,就像三年前站在以凫身后说“想我了吧”并张开双臂的模样。也许是写作生活让以凫更善于观察,这一次她轻易看穿了吴格的紧张不安,他的肩膀有丝紧绷,他的笑容有点僵硬。当以凫放柔了表情绕过长桌走向吴格的时候,她甚至清楚地听见吴格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