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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午门提刑 ...

  •   以前只参观过紫禁城,没想有朝一日竟然还有住进来的机会,月昭感慨着。不过实际住的和后世参观的还是有所不同,毕竟部分建筑后来清朝新建或改修过,像慈禧太后曾住的有名的储秀宫,这会儿还不叫储秀宫,叫寿昌宫;慈安太后住的钟粹宫也不叫钟粹宫,叫咸阳宫,为皇太子居处——不过当今皇帝年轻得很,最大的皇子也不过两岁,尚未立就是了。
      太后所居仁寿宫,乃东六宫之一,规制较大,有前后殿及东西配殿,宫女们就住在西配殿下一排庑房内,万贞儿属于大丫鬟,所以有单独小小一间房,这是让月昭穿过来后最满意的地方。因为颈上伤未全好,太后特意下令休息三日后再轮值,元儿听利儿说了的她的情况,倒是趁有空之时来看了她两次,但亨儿从未来过,令月昭怀疑贞儿与她关系是否不好?
      当然到了四大丫鬟这个位置,是不会多说什么的,纵然她以失忆为借口,元儿利儿也只是告诫她凡事伺候好主子就好,八卦决不肯透露一丝半丝,譬如当今皇帝有几个妃子各个妃子性格怎么样相处得好不好之类,八卦慢慢打听也算了,无奈被月昭同学附身的贞儿连基本礼仪都不太知道,何况如何伺候人?听她说到这话,纵然元儿利儿做好了思想准备,也差点掉下巴,元儿道:“你五岁就进了宫,这些东西应该刻在骨子里头,怎么也忘了?”
      “嘿嘿。”月昭摸头。
      于是三天均被用来训练起居注仪、识服辨色。几时起床、起床后该干些什么活、见了人该如何打招呼等等,“宫女做到咱们份上,已属上上差,所以其他人可暂不必理会,”元儿道:“公公们你就要注意了,穿青贴里褐贴里的没事,若遇到红贴里,一定要行礼,特别是红贴里又有玉缀领的,那是司礼监的人,更要小心对待。”
      果然是明朝,明朝才有司礼监。这个确知让月昭一喜,不过她大概了解却不理解,此机构权力滔天,内廷一应礼仪、赏罚管理、皇帝的随身太监,都归司礼太监统管——最最让人瞠目的是司礼太监有所谓“批红权”,皇帝批奏章时很少自己动手,按规矩,明朝废相,内外百官的奏章统一由内阁为皇上拟好批语的草稿,草稿用墨笔写在一张纸条上,称作“票拟”,也叫“阁票”,皇上只需按照票拟出朱批,当然也可以对票拟加以斟酌删改,也可以把票拟弃之不用,自己另来。可皇帝同学却连照着票拟朱笔写写都不肯干,把它扔给司礼监,由秉笔太监批出,变成圣旨……光想想,要是太监在圣旨上动点手脚而又能欺上瞒下,该有多大权力?
      权阉哪!月昭每每思量不禁感慨,难怪明朝出了一堆怪胎皇帝,木匠啊豹房啊几十年不上朝啊,数得着勤快点的崇祯,偏偏碰上亡国。
      不过她得问清楚:“什么叫‘玉缀领’?”
      元儿耐心解释:“就是他们的领子,采玉色纱做成,如玉环在颈,叫玉缀领。”
      “哦。”月昭点头,明白了,想一想之后,还是把心中琢磨了好久的一件事问出来:“元儿姊,我……是不是得罪过纪妃?”
      元儿一愣,随即道:“过去的事,不记得,就算了。我看你现在沉静不少,只记住,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说的话不能说,宫里的规矩,有有形的和无形的,一举一动,都得留心,少掺和,自然无事。”
      “可——”
      “在宫里当差,就像每人包着一层蜡皮包似的,谁也不能把真心透露出来,也不敢透真心。你、我、利儿,咱们三个是打小入的宫,情分不同,所以才跟你说这些私话。你呀,好漂亮讲模样,这不能说不好,可吃亏也就吃在这上头,处处抢阳斗胜,别的娘娘不跟咱们计较,可纪妃娘娘是什么样人?这次千万长点教训了。”
      她谆谆教诲,月昭频频点头,末了问:“那锦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的好贞儿!”元儿叹,敢情她说了一堆都是白说:“你就别问了!”

      当今皇帝共有一后三妃五嫔,其他的美人不在玉册,也就不算她们了。
      皇后姓钱,是工部尚书钱允明的长女,性情温和,饱读诗书。皇后以下,是周贵妃,即四岁皇长女重庆公主与两岁皇长子见深的亲生母亲,相貌十分漂亮,也十分得宠。接下来是高淑妃,然后是纪妃。
      妃位以上皆配四个大丫鬟,是宫女们挤破头也想上去的位子,随主子喜好,有固定称呼,即当了这个差后,不管你原来叫什么,都得改名。太后身边是元亨利贞,皇后身边是梅兰竹菊,周贵妃身边是霜雪霞霓,高淑妃身边是金木水火,纪妃身边是箜簄笛篁。四鬟原本负责衣食住行四项,后来“行”这块多交给太监打理,四鬟的职责也渐渐分配得没那么明确,但贴身近侍是无疑的。
      以上为月昭到尚药局打听到的八卦,薏儿不在,找到紫儿,小丫头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把知道的全说了,月昭想还是这里的宫女单纯,哪像仁寿宫水深得跟啥似的。两人一听一说正不亦乐乎呢,薏儿回来了,咳嗽一声,紫儿赶紧站起来,习惯性吐吐舌,溜了出去。
      “万姑娘好。”薏儿给她请安。
      “不不不,”看她恢复一副冷冰冰的样儿,月昭连忙摇手:“别客气,我、我就是想来串串门儿,谢谢你们。”
      “不用谢,应该的。”薏儿把肩上背的箱箧放下,走到桌前开始翻一摞摞医书。
      似乎没有搭话的意思,月昭搓搓手,主动找话:“你在寻书?”
      “嗯。”
      “什么书啊,我帮你找。”
      “万姑娘既然重新回到老娘娘身边,应该是大忙人了,不敢有劳。”
      “也没事,这几天休息。你放心,我跟利儿说过的,从你们这儿讨点儿药膏回去抹,刚刚紫儿已经给我了。”
      “紫儿还小,万姑娘下次还是莫要再找她罢。”
      月昭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哭笑不得,自己是洪水猛兽?
      蹭到书桌旁,“我帮你找书。”
      薏儿停一停,“好吧,我在找《金匮要略》。”
      “哦,跟《伤寒论》一块儿的那个?”
      只这一句,让薏儿刮目相看:“你知道《伤寒杂病论》?”
      幸亏这本书大大有名,月昭点头:“以前记在竹简上,后被宋人重新校订分成了两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伤寒论》主论伤寒,《金匮要略》讲的是杂病部分。”
      “真不愧是老娘娘身边的人,连这个也知道。”讲到自己所爱,薏儿神情大为活跃,连连点头:“可惜如你所言,因为是记在竹简之上,有所遗缺,这里有的都是手抄本,要完整版的还得去印绶监。”
      “印绶监?”
      薏儿是知道她“失忆”了的,因而解释道:“就是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书本、勘合等等的库房。”
      “哦——”
      “可惜我品轶低微,不能进去。”薏儿不掩失望。
      “那种地方,宫女可以去的吗?”月昭好奇的道,古代不是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
      薏儿笑:“连公公们都专门建了内书堂给他们读书,宫女又为何连书库都不许进?”
      哪个皇帝这么开明!月昭不由喜上眉梢,她喜欢读书,入迷的时候可以饭都不吃的那种,因此乐滋滋道:“我可以不可以,要是可以的话,我去帮你找。”
      “你当然能行,”薏儿喜上眉梢,不过一会儿又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月昭简直跃跃欲试了,“我现在就去。”

      印绶监在东内,月昭递了牙牌,接牙牌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公,看她一眼:“请稍等,我去问过师傅。”
      宫里初入宫的太监,都要分到各房门下训练规矩,称带他们的公公为师傅,以后哪怕混得再好,碰上师傅,也要保持尊重。
      “好的,谢谢。”
      小公公不久即回:“跟我来。”
      印绶监占地很广,有好几个书库,小公公带她到了一个三开的房门前:“师傅,人到了。”
      棋盘前独坐的老太监慢慢抬起头来,他生得十分高大,头发白了将近一半,虽上了年纪,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月昭不经意瞄一眼棋盘,黑白子正相互交缠:是之前与人对弈,还是自己在独自手谈?
      月昭从薏儿那儿事先探听过,知道他叫怀恩,因而福了一福:“怀公公。”
      老太监扫过她,眼角随后斜睨着上方:“万姑娘,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
      语气不好,月昭想,难道自己以前曾得罪过他?看来真是处处树敌,她苦笑,也不便追问过往过节,只微笑着说:“是的,以后贞儿可能常来,还要请多多关照。”
      “好说。”怀恩冷冷答了两个字,停了一会儿方问:“万姑娘要找什么书?”
      “《金匮要略》。”
      “《金匮要略》?”
      “是的。”
      “是汉朝张仲景那本吗?”
      “正是。”
      “你找那本书干什么,”怀恩道:“未曾听姑娘通识医术。”
      “是,”月昭还是含笑:“贞儿于此道一窍不通,不过帮朋友个忙而已。”
      怀恩终于正眼瞅她,半晌道:“只怕没地方去找。”
      “阿?”
      他曲着指头:“数数,大汉离咱们多少年了?魏、晋、隋、唐、宋,且不说中间那些蛮子鞑子们搅乱中原的祸害年头,即使有本子,也老得不行了。”
      月昭可不被他唬住,宋朝人明明重编过的呢,他说没有?别处没有也就算了,这里是皇宫,好东西皇帝家能不自己留一份?
      换成是以前的贞儿,要不被蒙住,要不要发火,但月昭转圆地说:“公公,年代久不代表没有,要不您带我去库房,我自己找找试试?”
      “自己找?那可是多少书哇,你找得着不!”
      月昭用上放软的口气:“既是答应了朋友,不能不尽人事,劳驾,劳驾!”
      软磨硬泡了一番,怀恩到底把钥匙取了来:“行,我带你去。”
      月昭不疑有它,欣然跟着到到了编号为“丁酉”的房子,其实就是仓房,一共三进,开进门去,吱呀一声,霉烂之气,扑面而来。
      月昭不由捂住鼻子,怀恩哼了哼,自去推开东面的两扇窗,阳光泄进,月昭才看清立了无数密密排排的木架,高与屋齐,架子上不是列好的书本,而是一个个大纸包,想来书都是被打包好了一摞摞放着的。
      既无标识、又无目录,从何找起?
      “万姑娘,”怀恩问:“还找不找?”意思是让人知难而退,可月昭却不愿试都没试就弃械投降,犹豫了三秒之后毫不迟疑的答:“找!”
      随脚踏进门,细看之下暗暗叫苦,大概是好久没打扫过,书包上、书架上积的灰尘足有寸厚,这一翻,还不得吃好几斤灰尘下去?
      怀恩唱了声喏:“姑娘慢慢找,不急,咱家就不奉陪了。”
      月昭喊住他:“公公对所有人都是这态度么?”
      怀恩反身,看着她。
      月昭嫣然一笑:“公公既然有奉守之职,无论谁来拿书,总要从旁协助吧,不然多拿、私藏、或者损坏了怎么办?至不济,我虽是个不入流的丫头,可公公也该有指导之责,起码告诉我查找的大概范围才是。”
      怀恩目光连闪,听完之后大笑,朝门外喊:“阿九!”
      “来啰,”刚才应门的小公公迎声而至,“师傅,徒儿在。”
      “去把咱家屋子里对应这个房间编号的档案薄取来,咱家给万姑娘看看。”
      “是。”
      怀恩吩咐完,不急不徐走了回来,朝靠窗前放置的桌子椅子拂了拂灰,坐下,等月昭慢慢踱过去,阿九已将一大叠粗蓝布面黄笺条的档案簿取了来了。怀恩接过,对着光开始细细翻阅,足足有大半个钟头工夫,月昭站的腿都酸了,为了礼貌,只能忍着。
      “有了,在奎那排,阿九,领万姑娘去看。”
      阿九领着月昭到东首第二座木架旁,“万姑娘,”他拿一支竹竿,在木架上层指指点点,“这几包大概就是,要取下来看么?”
      “有劳。”
      于是阿九抓来一副竹梯,爬上,拿竹竿一拨,月昭只见当头有物砸倒,叫声“不好”,赶紧往后避,只听“砰”地老大一声,顿时尘土飞扬,口中鼻中,皆有异味,大咳大呛,就算她马上重用袖子捂住头脸,还是吸进了不少泥土。阿九的一声轻笑没漏过她的耳朵,月昭忍不住要怒了,但就当发作的那一刹,却很聪明的忍住。不用说,是怀恩指使阿九故意弄点苦头给她吃。如果不识趣,还不知道有什么恶作剧的花样在后头。
      “怎么回事?”果然怀恩的声音从书桌后远远传来,假惺惺地问:“阿九,什么东西摔了,让万姑娘让呛着了吗?”
      阿九清了清喉咙,刚要答,月昭已经大声回:“没事,没事!”接着向始料未及的阿九笑笑:“来,来,索性再麻烦你,把这包档案弄过来,我到亮处好找。”
      阿九默默的帮她搬书包,出来怀恩一看她那张脸,几乎只看得出四个洞孔,大的是双眼,小的是鼻子跟嘴巴,自觉歉然起来,没必要跟个小姑娘如此斗气,因而转变了态度,先是骂阿九不小心,然后道:“还不快去打盆水来!”
      阿九也不回辩,手脚利索的就往外走,怀恩将插在身后的拂尘抽出,道:“万姑娘,真对不住,给你掸掸灰?”
      月昭点头,心想这下事情大概能顺利了。
      事实证明苦头没有白吃,等怀恩亲自给她掸完灰,阿九打来脸水略略洗了一下,再开口说话时已经是和善的语气:“万姑娘,找旧书不是一时三刻的事,而且挺累,你就不必等了。明儿上午你有空不,再来一趟,我准找好了给你,尽管放心就是。”
      他敬她一尺她敬她一丈,月昭连忙表示十分满意并非常感谢,寒暄了两句,旋即告辞。
      怀恩遣阿九送她出门,含笑回到三开屋中,棋盘前不知何时坐了一人,圆圆滚滚,慈眉善目,捏起一枚黑子往中间一放:“老怀,这盘局可被打扰得够久哇!”
      怀恩在他对面落座:“惭愧,久等了。”
      “是万贞儿?”
      “不错,兴公公听出来了?”
      “老娘娘身边的人咱家哪有不知道的,”兴公公催他落棋,一面道:“你对付她还用得着这么久?”
      怀恩落子,过了会儿方道:“我觉着吧,这丫头跟上次打交道时似乎不大一样了,像变过了个人。”
      “哦?”
      “大家都知道这丫头不安分,从前是一根辫子甩来甩去,走路腰扭得厉害,左顾右盼,见了生人决不会脸红,是这说法不?”
      兴公公点头:“元亨利贞里面,咱家最看不中的就是她,要不是她从小就跟在老娘娘身边,哪搭得上大丫鬟的边?就仗着自己那点皮相,所以纪妃才饶不了她!”
      “可我今日看,”怀恩喝口茶:“却觉她沉静了许多,样貌吧还是那副样貌,但那感觉……对!就是那双眼睛,平静似秋水,内敛如寒玉,懂得吃亏了。”
      兴公公嘿了一声:“瞧你说的,咱家可没瞅出来。”
      怀恩也觉忘形,于是撇过去,道:“你最近都在郕王身边伺候,所以很久没见了罢。”
      兴公公点头:“郕王殿下对咱家倒是不错,你瞧。”
      他从怀中摸出一样巴掌大的东西递过。
      怀恩一看,被光滑无比的玉质吸引住:“好温润的一柄青玉如意!”
      他爱不释手,兴公公更是得意:“殿下赏给咱家的,一看就是极品。”
      “自然,自然。”把玩了一阵,怀恩恋恋不舍的交回,“兴公公要交鸿运了。”
      兴公公笑,随即却又摇手:“王先生在,我算什么。再说,也还有姓金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郕王一直监国下去。
      可这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心知肚明,于是默契的不再提起,继续下棋。

      入夜,利儿来找月昭:“来,带你去看锦儿。”
      看锦儿?月昭先是高兴:“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日锦儿被拖走,让人直觉不妙。月昭并非老好人,只是锦儿是否诬陷到现在她都还是没弄清楚,且就个人而言,她对她并无深仇大恨。
      利儿道:“奉老娘娘吩咐,跟我来就是。”
      月昭升起疑惑,但知趣的不多说什么,把头发抿了抿,别上牙牌,跟着出门。
      秋天黑得早,过了酉时各宫门皆下钥。沿途对了无数宫牌,到乾清门时,月亮出来了,非常圆,非常亮,地上真像覆了层白霜似的——在到处都是霓虹的现代很难明白这种感受——月昭刚欲感慨,利儿却突然停身,垂目,侧身避让:“金公公。”
      咦?
      一轮清辉中,远远行来一乘抬舆,两列长长的宫灯在前引路,视线所及处,所有当差的太监宫女都跪下了,空地上,走廊上,台阶上,无声无息。月昭咋舌,闪到利儿身后,跟着行礼。
      靴子橐橐过去,一溜儿的皂面白底,等月昭再抬头,只能望见抬舆上一个不胖不瘦的背影。“是司礼监的公公?”她问。
      利儿嗯一声,继续带路。
      从后宫到乾清门,这可不算短一段路,月昭再忍不住:“利儿姊,锦儿到底在哪呀,再走就出宫了。”
      利儿道:“行刑都在午门外。”
      行刑?
      月昭迟疑:“锦儿她……”
      这时,听得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音量不大,却透着恐怖,“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月昭凝目,不远处,立了□□名太监,发话的是个红贴里,他身后恭敬的站着四个青贴里,而另外四个褐贴里各执一根木杖,围住了中间的长条板凳。
      板凳上的人钗鬟皆夺,面孔朝下,牙齿格格作响,依稀可辨是锦儿。
      红贴里发出一声叹息,抬手。
      四名褐贴里的廷杖立刻动了,前两根压制住锦儿上身,后两根比了比大腿弯,啪!
      月昭猛地捂住眼。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行杖者毫不容情,前两根紧紧压住她不让她动弹,后两根如风疾雷驰,很快打了三四十下,惨叫渐渐低回,本来激烈挣扎的人不再动弹。
      月昭以为结束,脚下方动,利儿抓住她手腕,摇头。
      暂停片刻的太监们望向他们头领,头领几不可见的微微颔首。
      这是死杖!
      四个褐贴里的目光一碰,然后八只眼睛微闭,睁开时再不含一丝感情,四根廷杖抽出,抡高,猛击在女孩儿的后背腰间部位。
      这一次,每一杖下去都没有声音,也没有血渍渗出,却有液体从嘴鼻间涌了出来。
      击碎的都是内脏。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杖打声渐渐低了下去,红贴里把手一抬,提刑太监动手,前两根廷杖贴着板凳从锦儿腋下穿过,将人上半身往上一抬,女孩的头软软垂着,一名青贴里太监走过去,揪起她的头发看了眼,“收尸吧。”
      提刑太监领命,两个把人拖着,一个收了板凳,另一个开始擦地上点点滴滴的猩红,速度很快,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不一会儿,太监们都离开了。
      月光如洗,月昭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怔怔望着被洗刷得发白的石板,试图寻找这里曾经生生杖毙一个人的痕迹。
      利儿沉默地、静静地伫立一边,许久道:“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来看……”月昭的声音细若蚊吟。
      利儿眉毛扬了一扬:“你不喜欢?”
      月昭有股大叫的冲动,“我为什么要喜欢?”
      “她跟你作对。”
      “凡是跟我作对的都要死么?”月昭道,这是什么逻辑?
      “当然不,”利儿近乎冷酷地,“只是你还在太后娘娘的庇护下而已。”
      月昭一愕,是的,只因为太后暂时还没嫌弃她而已。如果哪一天,她真正惹怒了太后或者别的什么不该惹的人,那么,刚才那幕的主角,随时可以变成她自己。
      锦儿做错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错,她只是被主子毫不留情的牺牲掉了。
      这里是封建社会。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人命在上位者眼里,不过草芥。
      权力与权力的斗争,最不缺乏的,就是鲜血。
      木木地随利儿返回,再次经过乾清门,乾清门是内廷与外朝的分界点,月昭看着利儿与坐更太监对铜符,视线逐步往上,仰望在黑暗中更显高大而深不可测的宫门,形如一座黑魖魖的怪兽,她突然生出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想拔腿就跑。
      “可以了。”坐更太监道。
      “公公,公公!”一个人提着灯笼在远处喊:“等等,别关门啊!”
      大家一愣,公公道:“这么晚了,还有谁?”
      “通政司使杨善!”来人留着小胡子,额头宽广,气喘吁吁,手持一封奏报:“好巧,公公,有紧急军情!”
      “有铜符吗?”
      “没有。”
      坐更公公不耐烦:“那过了天亮再来,你不知道规矩么?”
      “兵部于侍郎说事体紧急,不能耽误!”杨善大声答:“请奏报司礼监金公公,我只把东西交了就走!”
      “哼,金公公才走不久,这会儿好不容易安歇,你说得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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