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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日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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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末初秋,夏天里头的暑气也已褪去大半,京城里的天也愈发蓝起来。京城里的秋意来得比城外要晚,后院的桂树倒开得早,香气便幽幽地笼了一室。
天蓝蓝,风暖暖,熏得我好不困倦。
“阿碧,你没有变。”他仿佛是叹了口气。
我嘬了口茶水,有些不服气。哼哼唧唧道:“啊哈,怎么会?梧桐房里的叭儿狗都生养了好几窝呢。”
他却只是笑,并不说话,气氛一时尴尬非常。
真真好不奇怪,饮下这般多的茶水,为何我却一点也不想去茅房?唔……紫竹这丫头倒是凑热闹得起劲,抢着要斟茶水,摆明着是想听壁角。唔……不知先生今日出了门,有没有买什么新物件。上回的功课还没有做,大概先生并不会责罚我。
心里好几个念头胡乱打着滚,就着微醺的暖风,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阿碧,你想去江南走走吗?”
“唔……江南……”
“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答应你十年后来见你,便绝不食言。大概你一早已经忘却,只是我这日来,是一刻不迟,一刻不早的。这些年过去,你却是仍然和当年一般……”仿佛有极轻的、似是不可自抑的温柔笑声。
恍恍惚惚,有一双极温暖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带着些许蛊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若想去江南,三日后,城东朝霞楼。”
“青榕!你又用我的胭脂了不是?!”
后院蓦地传出极响亮的女声,声调上扬,媚色十足。
我一个激灵醒来,却见天色向晚,人走茶凉,仿佛连淡雅的桂花香也被带走了。空空的屋子里只剩了我一个。我揉揉酸麻的胳膊腿儿,心里不知怎么,却是有些失落。
随之而来后院女人们忙碌的掐架声和饭菜香却又满满当当地绕进来,肚子却是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花无百日红,饭非时时有,我以为,我娘说的顶顶不厚道的事,得再加上那么一件——委屈自己个儿的肚子。
这个时辰,女人们也好,男人们也好,猫儿狗儿也好,都去后院祭五脏庙了。是以我将将推开房门,前厅却只剩了零星几个收拾打扫准备开张的女人。想我阿碧,以往不是第一个就是第二个候在桌边的主儿,何曾沦落至这般田地。
我走得颇有些聊赖,行至转角之时,却见先生眉头紧锁,悄悄上了楼,身形一动,隐入回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真真好不奇怪!往常这时,先生不也正是在后院的么?我娘这个人,虽说是个厉害人物,却最讲究这些个团团圆圆和和美美,每次开饭,桌上不齐,断断不会轻易动筷,为何此时先生却出现在此?
啧啧啧,难不成真要被哪个女人得手了?我脑袋里飞快地转着这些女人们的名字,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前。
“三妹。”
万万不曾想到,屋里的女人竟然是娘。这下不是更生奇怪了么?先生和我娘,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呢?
“大哥,这几日,我总是觉得惶恐。偏今日又来了这样一位人物寻阿碧,我……”
“前两日,他来寻过我。”先生顿了顿,似是斟酌了很久,才慢慢道出这句话来。
“那……那他可曾说过什么没有?难道今日这也是……”
似是先生拍了拍娘的肩,用那一如既往和煦的声音缓缓道:“三妹,事情已经过去十六年。倘若他仍有怨怼,何以至今日?不过是人各有路罢了。他肯来寻我,自是一早已放下。至于阿六的消息,他只说三日后再寻我,并不曾多言。”
“三日后?他有六哥的消息?”也不知这六哥却是个什么人,我娘这般厉害的女人,说起他来,声音却是颤颤。
“阿圆……”
“三日后,你带我见他,我也有话,有话同他说。”
“……三日后……”先生这一句,说得十分不真切。我正想着再近几分,好听个明白。
“……阿碧……”
却听得我娘突然提及我的名字,让我的小心肝结实地跳上了那么一跳,门后似是有脚步声传来,想是先生和娘正要出房门。
我登时心下大乱。
我虽镇日里是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很是轻松自在的模样,但是什么拎得清什么拎不清,这脑袋瓜也还算机灵,是以我平日很是为之沾沾自喜。
却说这今日,我虽不知我娘和先生说的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的人物,端看这架势也能明白三分,正是先生所言“不足为外人道也”。若是我娘不想让旁的人知晓的事,便是断断不能过问的,连打听也是不能。否则,我娘自有让人快活的手段。
当下我也只能将计就计,趁势躲进了对面的屋子里。翘着腿在床上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更兼之我娘和先生那一番云里雾里的话,更是搅得我眼冒金星横竖不得其解。
这个先生张口闭口的“他”想来是个人物,还是我娘和先生都认识的人物。可这个人物却为什么有怨怼呢?我娘虽然厉害,却也是个顶顶正派的人,不曾做过什么惹人怨怼的坏事,为何这人却要怨怼这十六年之久呢?可这个我娘的六哥却是个什么人?打小记事起,我就没有什么舅舅,难道还有个凭空多出来的六舅爷不成?
待我将将缓过神来时,却是饿过了头,睡过了一觉了。
往窗外看去,却是早已过了掌灯十分,屋外和大厅里一派热闹光景,我娘也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嘎吱——”一声,却是门开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您悠着点儿,仔细门槛儿。”
“哼哼……唧唧……”原是绿柳搀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进了屋子,你推我搡,软语娇笑,好不热闹。
此时此刻,断不能挡人财路。我正想猫着腰寻了机会溜走,却是绿柳眼尖,急急喊了一声:“哎呀,阿碧!”
我琢磨着声音好不熟悉,可不正是今日那一声“哎呀,阿碧来了”么!好家伙,竟是绿柳,想我平日里照拂她不少,却在要紧的时候儿倒打了我一耙。
我急急忙忙关上门,只听得绿柳一边儿扶着那男人,一边儿仍是对着我喊:
“阿碧,阿碧!你可仔细你娘!先时你不曾上桌用饭,你娘又问起你功课,你可要倒大霉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却见我娘遥遥地在前厅抬头,目光直冲我而来,剜了我一眼。她头上那支昨日才买的百鸟报春金步摇,随着我的小腿肚儿一道,颤颤巍巍,我以为,确确很是应景。
我在心里默念了三声佛。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