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缘浅》黎影

13、第十三章

　　先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这时，太子冷哼了一声道：“你要听箫声，自去叫些乐姬来吹奏即可，做什么要这样强人所难？”
　　太子虽然一向不怎么得宠，可到底身份在那儿，七公主虽有心要为难宁柔，可是眼见太子这样护着对方，这个时候却也不敢当面顶嘴，只得不甘愿地压低了声音道：“不愿意就算了么，人家又没有要逼她。话说回来，太子哥哥也太偏心了，什么都是永宁好，什么都是永宁对，永宁是太子哥哥的心肝宝贝不成，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她的话音刚落，太子的脸色立时便阴沉了下来，宁柔抢在他开口之前，慢条斯理的答道：“七公主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说话也是没个顾忌，太子殿下不过是待小柔分外客气，七公主倒当了真。其实公主大可放心，太子宅心仁厚，但毕竟与公主的亲缘更深些，小柔又哪里比得上公主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七公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想来想去，怎么说都是错的，总归是讨不了便宜的，于是索性便不开口了，紧抿着双唇，自己生起闷气来。
　　这时，只听得远处接连传来几声沉闷的鞭炮炸响的声音，在亭中听来，只觉得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七公主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此时听到外头的鞭炮声响，便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还生着闷气，蹦跳着从榻上下来，一面去拉了苏青慈的衣袖，催着对方陪自己去外头观赏。苏青慈不置可否，只是懒洋洋的朝着宁柔的方向扫了一眼，便顺着七公主的力道，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外走。
　　宁柔对外头的热闹听而不闻，只是专注于手指间的紫玉杯子，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宫灯的萤火，虹光流转，幽幽的醇香顺着蒸汽慢慢的在鼻尖弥散。她用手腕轻轻的晃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的仰脖将酒液尽数灌进口中，原本白皙剔透的脸颊早已染上了红霞。
　　在她又一次想要将酒液灌进口中时，太子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冰冷的手指轻轻的一触，又似乎有些羞涩的垂下眼去，有些犹豫的道：“小酌方能解忧，你在这样喝下去，便要醉了……”
　　宁柔冷冷的笑了笑，道：“太子说的玩笑话，小柔不过是寻常女子，眼界不远，心胸不大，志趣不多，格调不高，向来拿得起放的下，随心所欲惯了的，哪来忧愁可解……”
　　小青的眉头微微的跳了一记，忍不住插话道：“小姐……”
　　宁柔抬眸看了她一眼，半响垂了头，冲着太子道：“我果真是醉了，言语间失了分寸，方才若是冲撞了太子，还请见谅。”
　　太子满脸的柔情蜜意，眼中带着无限的宠溺，道：“在我面前，你尽可以随心所欲，无论你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可以……你肯同我说话，我高兴还开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这话说的可真是露骨之极，宁柔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小青却先红了脸，好在此刻亭中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并太子及其宫侍等几人，倒省了节外生枝的麻烦。
　　小青对着太子一幅，又转身对自家的主子道：“小姐，子时已过，不如早些回房歇下，明早还要去大殿觐见参拜，恐怕要忙上一天呢~”一边说着一边就想扶着自家小姐回慈宁宫的东暖阁。
　　太子听了一惊，心中自是十分的不舍，不由得出声阻拦道：“若是要休息，只在亭中即可，不过是缺些枕头锦被，着人去取来就好，何必要特意回那暖阁。再说你家小姐喝了酒，外头又正是天寒地冻，若是出去吹了风着了凉，你一个小小丫鬟如何担当得起？”
　　宁柔扶着小青的手，半坐在榻上，那梅子酒初尝时酸甜可口，只因心绪郁结，一时不察便喝多了。如今虽说只是微醺，却不由得一阵阵眩晕无力，索性也懒得走回去了。于是，对犹豫的小青摆了摆手，小青无法，只得叫了亭外随侍的宫女们取来了寝具，在榻上一一铺开之后，扶着宁柔躺了下来。
　　这时，七公主她们也看完了烟花，尽兴而回，进了亭中，看到众人忙乱的场景，不由得心中一动，便对身边的苏青慈道：“青慈哥哥，你如今孤身一人，现在回府岂不冷清，不如跟我们一起在这亭中略作休憩，也省去了明日早起，来回的折腾了。”
　　苏青慈朝着亭中扫了一眼，宁柔不耐听耳边的噪音，在榻上翻了个身，小青赶忙俯身帮她将滑下来的锦被拉好。苏青慈笑了笑，微眯了细长的眼眸道：“也好。”
　　几位嬷嬷便领着一众的宫女侍从们领了一应的寝具，在亭子中铺将开来。太子的东宫离此地算是极近的，可是他好不容易有了跟宁柔相处一室的机会，此刻又岂会放过，于是径自指挥着众人，将自己的寝具安排在宁柔旁边的榻子上。
　　等几位贵人都安顿好了，嬷嬷们领了众人退下，只留了几个机灵的在旁看着。亭子正中的炉子也没撤，微微的火苗从透光的炉体中渗透出来。炉中的木炭是产自南蛮的白炭，坚紧无纹，燃烧时火焰呈白色，还带有缕缕木头天然的芳香，闻之令人宁神静气。
　　外边的风呼呼的响着，半封闭的室内却温暖如春，火炉传来的暖意令人昏昏欲睡。宁柔在榻上半睡半醒的眯着，恍然中似乎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边疆，她骑着马慌张四顾，搜寻着父母的下落，身旁是燃烧着的民舍，不时的轰然垮塌下来，火星飞溅到脸上，滚烫的热度仿佛要将裸露的皮肤灼伤一般……
　　宁柔猛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寂然，只有亭外凄厉的北风呼呼的吹着，中间夹着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噼啵”声响。额上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不知是因为那场梦，还是被那炉火熏蒸的缘故。宁柔用手轻轻的按住依然躁动如鼓的心，微定了定神，自从离开大漠回到京都，就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她在榻上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耳边听得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想是好梦正暄，而她却是无论如何，再也无法睡去，便轻轻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方才睡下之时脱去的外袍，正被小青抱在怀中，靠在榻边睡得正熟，宁柔看了看她，径直轻手轻脚的下了榻，自己穿上皮靴子，随手拿了那件狐毛的斗篷披上，往外走去。
　　守在亭边的几个宫侍见了她，连忙要下跪行礼，宁柔摆了摆手，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由着他们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因已近清晨，天色微有些亮，但仍是暗沉沉的，寒风夹杂卷着雪籽，犹如脱笼的猛兽般呼啸着席卷而来。耳边的发纠缠着狐毛凌乱的飞舞着，不时遮住眼前的视线，宁柔静静的看着肆虐的寒风，迎面而上，迈开脚步，在湖面的九曲廊桥上散起步来。
　　江南的景致与漠北相差甚远，如水墨丹青，烟雨迷蒙，仿佛一个清秀而婉约的女子，悠悠气韵令人心旌摇荡，只想沉醉这如画的美景中，逍遥度日。而大漠有的是寸草不生的荒野，能够灼伤肌肤的烈日，以及仿佛撕碎一切物事，掩埋所有沧桑的风沙，那磅礴的气势能瞬间激起内心深处的豪气。
　　两种景致风格迥异，若真要选，她还是喜欢后者，小时候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骑着父亲替她选的马儿，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尽情的驰骋，感受着风划过脸颊时的畅快淋漓。只可惜那样的风光离她已经太远了，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梦回故里，想来不是不遗憾的。
　　江南的景致唯一能接近大漠风光的，应该就是寒风凛冽之时，此刻扑打在脸上的雪籽，于那茫茫风沙多么地相似。宁柔闭着眼，感受着风雪袭面带来的微微痛觉。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很快地眼前呼啸的寒风便被挡去了。宁柔不由得皱了眉，抬眼看向来人，眼前微微勾着唇的不是南王世子，又是哪个。
　　苏青慈低头看着宁柔，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小小的鼻尖上，宁柔口中不断呼出的白雾沾湿了她乌黑的睫毛，此刻正带着满脸的倔强和不耐回视着他。这个表情多少带着些孩子气，与他一路听到的，关于她的传闻似乎并不相符，而且她长的并不过分美丽，却也足够给人赏心悦目之感，性格不过分沉闷，却也不会如五公主那般嚣张跋扈，似乎挺适合娶来做一个妻子的，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后悔，之前在殿中贸然拒绝这场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