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缘浅》黎影

1、第一章

　　南朝，景帝十年，北方小国东鹄联合乌桓公然撕毁盟约，大举进犯玉门关，玉门关主将战死，三天不到，连失多座城池，举国皆惊。景帝又惊又怒，急命邻近阳关的守将——镇北王徐翊与将军夫人宁秀之出关迎战。
　　岂料，这一战前前后后竟拖了一年之久，最后终于在镇北王夫妇的协力下，将东鹄和乌桓倾两国联军赶出玉门关外，一度追击至皋兰山下，捷报传回京城，南朝上下欢欣鼓舞。然而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南朝的文武百官却各执一词，主战派和主和派针锋相对，谁都不肯退让。
　　这时，皋兰山下的战事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来时值寒冬，天寒地冻下，物资的消耗十分迅速，战事暂时搁置之后，镇北王夫妇曾多次写信要求增援，却因为南朝当局的拉锯而得不到回应。镇北王夫妇只得单军鏖战，苦苦支撑。以至于到最后太子领帝师增援时，镇北王夫妇已然双双战死沙场，身边只留下十来岁的独女，名唤宁柔。
　　消息传回京城，景帝当朝痛哭失声，后命太子披麻戴孝，亲扶灵柩回京。
　　镇北王的岳父宁远乃是当初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元勋，先帝在世时就对他信任有加。先帝征战天下时，心脉曾受过重伤，登基之后不久即病重不治，彼时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于是任命宁远为太子太傅并辅政大臣，将天下兵权二分，半数归于他麾下，以辅佐新帝坐稳江山。
　　新帝等于是宁远从小一手调教出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说亦师亦徒，亦父亦子。可是宁远深知拥兵自重，功高盖主的忌讳，一旦新帝能独当一面，他便选择急流勇退，在递出辞呈之后，安心回家颐养天年。
　　镇北王徐翊本是乱世的孤儿，从小就被宁远收养在身边，长大后，顺理成章的与其独女宁秀之成亲。徐翊与景帝虽说是君臣，可是因为宁远抚孤的关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而宁远独女宁秀之与景帝则更是青梅竹马，他们夫妇战死，景帝当着满朝大臣涕泪交加，其中的真情与假意，实在不能为外人所能体会的。
　　灵柩回京后，景帝发了诰文，御赐镇北王夫妇以国丧之待遇，举国哀痛。镇北王夫妇下葬后，景帝又加封了宁远武安侯的封号，并收了宁柔为养女，获封永宁公主。宁家遭逢大祸，转眼却又蒙获恩宠，大起大落，只是个中滋味除了他们自己，只怕无人能体会。
　　五年后，小丫头宁柔，也就是永宁公主，已然长成个娉婷的少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尽管离镇北王夫妇为国捐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的时光，可是皇家对于宁氏那一老一少却分外关注。每到逢年过节，除了例行的赏赐外，还会特意接了宁柔到宫中与各命妇以及王孙公子们庆贺守岁到天明。
　　今年除夕依旧如此，一早宫里便排了马车来接人。宁柔坐在妆台前，看着随侍的丫鬟青儿将一头青丝绾成一个精致的发髻。
　　青儿低头看了看妆台上摆着的几只发簪和步摇，埋怨道：“小姐，这些簪子都是往年戴过的，样式都旧了，待会去了宫里准让人笑话，早些天就说了，让首饰铺打新的来，您又不听……”
　　宁柔笑了笑道：“不过是个小小发饰，何必花那么大心思，人家成了心要取笑，戴什么都一样……”一边说，一边在那些首饰里拣出一根绿翡翠的蝴蝶簪子往后递去，说：“就这个吧！”
　　待青儿嘟嘟囔囔的将簪子插|进发髻中，宁柔站起身，用手抚了抚衣领，转了个圈，自顾自的对着镜子点了点头，便要抬腿往外走。
　　青儿见了，赶忙取了衣架上的狐狸毛的连帽的皮毛斗篷追着跑出去，一边叫着：“小姐，斗篷还没穿呢，仔细着凉……”
　　宁柔回头接了斗篷，自己动手系在颈下，一边回头交代道：“你当你家小姐是那些弱不禁风，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么，这么毛毛糙糙的，可别忘了我给太后娘娘准备的礼物。”
　　青儿惊叫一声，拍了拍脑袋，赶着往回跑，宁柔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径自向着前厅而去，远远的便望见两鬓斑白的武安侯已经等在那里了。看着小孙女婷婷袅袅的一路过来，便挂上了一脸慈祥的笑容。
　　等宁柔站定，青儿也抱着个镂空掐丝的精美匣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站到了她身后，宁柔对着武安侯躬身笑道：“外公新年好，小柔祝外公福寿安康，笑口常开~~~”
　　武安侯笑眯了眼睛，伸手扶了一把，仔细端详半响，只见她穿了件湖绿色织锦缎的贴身小衣，领口和袖口都用同色的丝线绣着简约的花纹，下面是绢布的拖地襦裙，层层叠叠间，泛出极淡的绿色，一条淡藕色的纱罗披帛挽在臂间，衬得肌肤雪白细腻，仿佛羊脂玉般泛着一层光晕，只觉晶莹剔透。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出色的，武安侯忍不住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满意的笑道：“宫里往常规矩多，你总不愿意去，趁着这个时候，跟那些个小子们，大家多聚聚，相互认识一番，可别再一个人偷偷跑回来……”
　　宁柔知道这几日宫里的三姑六婆们，尤以太后娘娘为首，想必是跟她外公通过气了，寻思着要给她指一门婚事，她父母双亡，这媒妁之言自然落到外公头上，心中虽然不大乐意，却仍是乖巧的答了个“是”。
　　武安侯是极懂宁柔的性情的，知道外柔内刚，眼下虽是答应了，心里却是不愿意的，便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王孙子弟的纨绔之气，他们的性子虽是骄横了些，不过家教和人品倒是不差的，而且父辈们彼此朝中为官，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其中，尤以镇南王世子——苏青慈……”
　　宁柔忍不住打断武安侯道：“外公是每日里瞧着小柔，心烦了吧，这么急着要把小柔说出去，小柔还想着在家多陪陪您呢~~~”
　　武安侯笑了笑，就没有再逼她，只是伸手替她拢了拢雪色的长毛斗篷，道：“傻孩子，你要实在不喜欢就算了，外公养着你就是了，去吧~~~”
　　宁柔难得的露了几许小女儿家的娇气，又缠着她外公说了会话，见时间不早了，这才领着小青，坐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马车入北门，经乾清门至内廷，乾清门外有白石台基，马车上不去，因此到了门外，需要另换软轿子，由内廷仆役一路抬进去。
　　一路上过去尽是红砖筑就的影壁，红墙影壁上是琉璃装饰的檐顶和须弥座，走过了寂静无声的长长宫道，进了内廷后，绕道后三宫的侧径，拐进东部靠北的独立宫群，最后经过几重的宫门，就到了太后现居的慈宁宫。这一路上都是壁垒森严，哨岗林立，若没有特许的令牌或者领路的内侍，要想靠近是绝不可能的。
　　对于寻常的百姓来说，能被宣召进宫是多么荣耀的一项恩宠，是值得子孙后代几辈子挂在口中炫耀的。可是，看着这一重重的宫门，那富丽堂皇的装饰，栉比的楼阁和森严的守卫，却让宁柔只觉得压抑到喘不过气来，一路上过的无数道关卡就已经麻烦重重，就算顺利进来了，还有一系列的宫规戒律等着，总之，如非宫里主动召见，她是断不肯来此处自寻烦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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