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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深宫响 ...

  •   苻澄端着汤药,走在冷清的宫街之上,不多时,再次踏入栖凰宫,走在墙边的梧桐树下。

      琵琶声响,宛若几颗珍珠坠落玉盘,零零碎碎,却让人觉得凄清。

      苻澄的心忽地一惊,照理说,这个时候慕容贤妃应当在床榻上休息,怎会起来弹琵琶?若不是慕容贤妃,一般的宫娥怎能在这里轻拂弦音,扰主子休养?

      走近宫门,苻澄不由得木立当地——

      水蓝色的粉蓝纱衣罩在身上,宛若冰霜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慕容湮惨白的唇角轻扬,手指轻轻拂动怀中的琵琶。

      听似不成曲的乐声,每一声轻响,都在前一声余音散尽之时响起,即使只有一个音,仔细品味这其中一音之韵,也足以让人回味片刻。

      这个时候的慕容湮,平静得好似一片安静的碧海,无波无浪。

      苻澄又是一怔,暗暗道:“慕容湮啊慕容湮,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大胆!竟敢在此窥看娘娘!你该当何罪!”端着银耳莲子羹走来的檀香忍不住一声怒喝,腾出一只手来,揪住了苻澄的耳朵,道,“又是你!”

      苻澄反手拂开檀香的手,忍不住道:“是我又如何?我岂是你——”最后这三个字“揪得的?”蓦地一忍,苻澄黑着脸跪了下去,咬牙道:“奴才是来送药给娘娘的,许太医吩咐过,这药要趁热喝,娘娘的玉体才能好得快些。”

      “好得快些?”慕容湮的纤指忽地按住了琵琶的弦,将琵琶放在一边,缓缓起身,因为疼痛忍不住蹙紧了眉心,“既然如此,你把药端过来吧。”

      “诺!”苻澄点头一应,早些把药送了,早些回去休息,多留在这里一刻,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苻澄将药碗小心地放在了案几上,低头拜道:“请娘娘喝药。”

      檀香将手中的银耳莲子羹放在药碗边上,狠狠瞪了苻澄一眼,走到了慕容湮身边,想要去扶她,却见她推了推檀香的手。

      “无妨,本宫自己走。”慕容湮咬了咬牙,抬眼对上了苻澄的眼,即使再痛,也一步一步走到了案几边,身子不由得一颤。

      苻澄一惊,下意识地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唐突,慌忙收了回去。

      慕容湮看了一眼苻澄,忽然问道:“小桐子,这药苦吗?”

      苻澄没想到慕容湮会突然这样问,更没想到今夜只提了一回自己的假名,她竟然已记得清清楚楚,一时不知道怎么去接,愣在了原地。

      檀香走了过来,想要去为慕容湮尝药,却被慕容湮轻轻压住了手。

      慕容湮眉头一挑,看着苻澄道:“你来。”

      难不成还以为有人会下毒?

      苻澄心中冷冷地笑了一声,干脆地舀起一勺,吃了下去,拱手道:“回娘娘,这药的苦味不算很厉害,若是娘娘觉得苦,大可先吃一勺银耳莲子羹,这样就……”

      “呵呵。”慕容湮忽然一笑,双手端起了药来,仰头就将药汁一口喝尽,“比这个苦的,本宫也吃过,又怎会怕苦?”

      “娘娘……”檀香双手端起银耳莲子羹,“请用羹。”

      慕容湮摇了摇头,指了指苻澄,“你把羹给小桐子吧……弟弟以前最怕吃药,总是喜欢在吃完后喝上一碗银耳莲子羹。”

      弟弟?是平阳太守慕容冲吧。

      苻澄似是明白了一些,原来方才是她太念想弟弟,把自己一时当做了弟弟,重现一幕过去与弟弟一起的画面……

      原来……

      苻澄的心微微一酸,不管多狠辣,你终究还是个好姐姐……

      “谢娘娘。”苻澄忍不住呆呆看着她的脸,接过了檀香手中的银耳莲子羹,舀起一勺,放到了口中,苦涩之中,那丝温暖的甜意却是实实在在的沁人心肺。

      仔细回味着舌尖的温甜,苻澄忽地觉得眼中有些莫名的酸意。

      慕容湮在檀香的搀扶下走到了坐榻边,再次捧起了琵琶,沉声道:“小桐子,本宫今日想弹首曲子,你也听完再回太医院吧。”

      “诺。”苻澄放下了银耳莲子羹,拱手一拜。

      慕容湮转弦拨轴,拂指之间,方才那些零碎的乐声再次重现,每一个音之间不再那么悠长,反倒是熟稔地缠绵了起来。

      是《凤求凰》!

      苻澄终于听出了这个曲子究竟是什么,不由得大为吃惊地看着慕容湮——

      今时今日,在痛失爱子之时,竟然还能弹出这样一个缠绵的曲子,你是在缅怀年少时对英雄的倾慕吗?

      是《凤求凰》,却是另一番韵味的《凤求凰》。

      原先是小心试探,唯恐惊走所爱的求爱缱绻之音,此刻在慕容湮指尖弹出的却是一曲凄凉孤鸣,不知良人何处的寻情孤寂之音。

      十四岁进宫,十年光阴消磨之后,再多的少女情愫,也成了灰烬吧?

      苻澄偷偷猜想她的过去——

      清河公主,年华十四,在燕国算得上是天之骄女,应当有不少少年将军为之倾心。只可惜,国破家亡,不得不踏入长安,面对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承欢身下的那一夜,心中定然是恨与痛交加吧……

      想到这里,苻澄心头又凉又酸,易地而处,倘若是大秦遭此劫难,自己的遭遇与慕容湮定然毫无分别。

      因为,她有弟弟,自己有母妃,一死容易,可活着的人,将遭逢更多的苦难。

      十年隐忍,受仇人临幸却不得不承受,这心中之苦,自然要苦于方才那些药汁之苦。

      苻澄忽然懂了她,觉得眼前弹奏琵琶的她实在是个可怜的女子,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一曲《凤求凰》终了。

      慕容湮挥了挥手,屏退了檀香与殿中伺候的宫娥内侍,独留下苻澄一人。

      苻澄一惊,惶恐道:“娘娘,你这是……”

      慕容湮等檀香把宫门一关,定定看着苻澄,“本宫料想,许太医应当有话要你带。”

      苻澄一愣,看着慕容湮,如此开门见山,或许从许七顾今日说以后汤药要自己伺候开始,她就明白自己也是一党之人。

      “没有?”慕容湮倒是有些惊诧,“如此处心积虑地留你名正言顺地出入栖凰宫,竟然无话可带?”

      苻澄抱拳道:“或许,许太医只想……”苻澄咬牙,豁出去了!

      “只想问娘娘,何时清夫人可以出牢?”

      “或许?”慕容湮定定看着苻澄,“许七顾是万万不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眸中闪过一丝凶光,手指轻轻一按琵琶头,竟从琵琶头中抽出一把匕首来。

      猝不及防的变化,让苻澄还来不及反应,慕容湮的冰冷刀锋已顶在自己的喉咙上。慕容湮口吻严峻,即使身子虚弱如斯,语气之中也没有弱一分,“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苻澄清澈的眸子与她相对,不知道是因为惊惶而心跳,还是因为其他而心跳,明明自己都身处险境了,却忍不住嘴角往上一扬,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慕容湮怔然看着苻澄的笑,竟有些失神,真是像极了弟弟!纵然失神,手中的利刃丝毫没有撤开的意思,“你究竟是何人?”

      再一次的喝问让苻澄回过了神来,苻澄抱拳低头,却被她手中利刃挑在下颔上,让她不得不正视慕容湮的双眼,既然逃无可逃,不如直接说出来罢了!

      苻澄索性道:“奴才近日才入的宫,许太医并没对奴才多说什么,只是方才提到一些,说若是奴才伺候娘娘得当,清夫人便能早日出来……”

      “你与清夫人是什么关系?”慕容湮听他说得有理,却又听出第二个疑惑来。

      苻澄顿了片刻,道:“奴才的阿姐一直伺候在清夫人左右,数月前病逝,没有清夫人出钱下葬,只怕是要暴尸荒野,所以奴才感恩清夫人,才听许大人的话,净身入宫。”说完,唯恐慕容湮不信,又加了一句,“奴才小时候便与阿姐相依为命,她犹若亲母,能为她报恩,即使犯下不孝大罪,奴才也愿意。”

      慕容湮手中的匕首往后一撤,换做是弟弟,也会如你一般吧。

      “娘娘?”苻澄轻轻一唤,“奴才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许太医要怪罪奴才了。”

      慕容湮轻轻点头,将匕首收回了琵琶之中,道:“小桐子,就冲你为姐报恩之举,本宫相信,这宫中无人敢欺负你。”

      苻澄重重跪地拜倒,“小桐子谢娘娘大恩。”

      慕容湮倦然挥手道:“你回去告诉许七顾,他想要的,不出一月,必能得到。本宫只想好得慢一些,他应该明白往后的日子该做些什么?”

      苻澄点点头,“奴才告退。”

      就在苻澄即将走到宫门之时,慕容湮忽地唤住了她。

      “小桐子,这秋日天寒,告诉许太医给你准备些暖衣,就说是本宫吩咐的。”

      苻澄一阵失神,应了一声“诺”,打开了门去,走出了栖凰宫。

      慕容湮轻轻地一叹,目光落上了苻澄方才喝了一口的银耳莲子羹,自言自语道:“弟弟,这些年来,你病了,可有人好生照顾你?”

      手指不经意地拂过琵琶弦,慕容湮以为自己无泪了,却没想到竟然会噙起了泪水,在淡淡一笑之间,泪水滑落脸颊,滴在弦上。

      一声弦响响起,苻澄回头看着宫中那个依稀的水蓝色身影,喃喃念道:“暖衣……”

      或许,从今夜开始,我要重新认识一次你,清河公主,慕容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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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深宫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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