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桃花逐水流》人伴桃花

23、仁宗

　　梅英暂时在安和寺住了下来。她不敢下山，至少，在她逃出来的半个月内，她不敢出门，怕撞到那群人的手里。
　　虽然来说，她现在看起来像半个出家人，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有什么其他的变故呢。就像她以前在别人眼中是个傻子，好好得活着照样有人看不顺眼。
　　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让一个人消失的理由太多了。
　　她住的不是僧人的地方，而是给香客提供的厢房。有的时候，那些无所事事的夫人小姐们会上山，念经一念就是整整三天甚至一个星期半个月。不过，在梅英看来是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她们却是认为虔诚无比，连勾心斗角都可以暂时放在一旁。
　　梅英正处于不辨男女的年纪，声音只是清亮悦耳却不绵长，因此老有女客把她看成被安和寺收养的小和尚，叫她做一些跑跑腿的小活计。梅英也不在乎，于是渐渐地，就像个小跑腿一样地在安和寺住了下来。只有了缘知道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却不点明，只是让她一个人住一间房间。偶尔有的时候，把她唤过去，教她念几句诗，写几个字。
　　“师父为什么不教我念经呢？”有一次梅英终于忍不住问。在她看来，一般的人但凡有点才能好为人师的，都喜欢教自己擅长的东西。了缘是个出家人，自然就应该教她念经。
　　“你六根不净。”了缘语气平平地说了这几个字。
　　然而梅英羞赧地耳朵都红了起来。说她六根不净，就是说她很俗了。被这个一个出家人直截了当地说她很俗，而且还是一个她颇为敬重的和尚……梅英总觉得有点难受。
　　“可是那些来念经的夫人们，她们也一样。”她不禁争执到。如若是的话，看她的目光就不应该是同情。
　　“她们只是寻求一个心里寄托。”了缘说着，拿书拍了梅英的脑袋，“好好念书，想这些作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打梅英，梅英却觉得——有些莫名的暖意，这似乎表现了一点亲近？
　　她拿起了书，不再吊儿郎当，好好读了起来。
　　三月的时候，皇帝要上云水台进行三年一次的祷告，为华夏国百姓祈福。了缘寅时就起来了，安和寺的和尚也忙乎一通。梅英卯时起来的时候发现安和寺的和尚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寺门打开。
　　似乎，今天皇上要来。梅英一路上从甘州来到京城，中途路过天水，晋阳，殷丘等地，这天下看起来国泰民安，也算是太平盛世了。这盛世年间的皇帝，也算得上是一代明君吧。
　　她不禁有点好奇这皇帝长的什么样子。她看到了缘站在他的独院中，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般的神色，便仰了头问他：“师父，待会皇帝来了，我能看到他长什么样吗？”
　　了缘低下头，看到的是梅英仰起来的光溜溜的脑袋。
　　她刚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头发上还是有一层发茬，并且因为她自己剪的，有些坑坑洼洼。梅英看了寺里的和尚都光秃秃的，来这里烧香的人都是长发攘攘，就自己不伦不类，干脆就央求了缘为她剃了干干净净。
　　了缘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你还是蓄了头发罢。”
　　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梅英不解。
　　辰时到了，皇帝的仪仗队终于到了山下。梅英站在高处，老远就看到一条长长的黄色队伍逶迤而来。皇帝的步辇一路抬到了安和寺前面才停下来。他们上楼梯的时候梅英真为那些脚夫捏了一把汗。皇帝先进庙里拜了一下释迦牟尼，之后才上的云水台。
　　梅英作为闲杂人等，本来是不可以见到皇上的。可是不知道了缘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让梅英给皇上送香。她抱着一尺来长的香送到仁宗面前，心里不知道为何，就觉得有一股威严压迫着她不敢抬头。
　　她只看到他的金黄色的黄袍，上面用金线绣着腾飞的龙。梅英低下头，将香举起，恭恭敬敬。
　　也许只有不到十秒钟的时间，然而梅英却觉得格外地漫长。她觉得有一股视线在审视着自己，然而只是她因为紧张过度的猜想罢了。在别人看来，仁宗很快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香，还扶了她一把。
　　梅英心中忽然想，看看 吧，看看华夏国的皇帝，看看华夏国的皇帝长得什么样，否则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她感受到手上重量的减轻，甚至感受到他让她免礼的动作，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成魔障。
　　多少年的心心念念，多少年的夜不成眠。他在时心里想他想得发疯却只能远远地躲着，他不在时心灰意冷却怕一碗孟婆汤失去了他的记忆只能独自一人在世上煎熬。终于想悟了放下的时候，他却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叔。
　　梅英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仁宗拿了香却不再看她。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僧人罢了。整个安和寺，能让他另看一眼的也只有了缘罢了。他上了香，在佛祖面前，即使是贵为天子也带着谦逊。在佛祖面前上香以后，仁宗便往云水台去。
　　山路上一路有禁宫侍卫守护者，只有少部分的人能随皇帝一路而上，而到了上面的时候，也只有皇帝能踏入上面了。其他人除了太子，无此殊荣。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了缘。
　　梅英站在云水台不远的地方看着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次。
　　那是他吧，世界上怎么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呢？他只是换上了皇帝的服装而已，并且，他天生王者。他还是那么英俊，表情儒雅，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的鬓角有些花白，看起来似乎老了一些。算一算的话，如果他活到梅英二十五岁的时候，应该也四十五了，自然要比五年前老一点。不过，就算老了也好看，他没有变成一个糟老头，相反，站在云水台上霸气十足。
　　梅英站在那儿，仰着头看他，浑然不觉脸上眼泪纵横。山风刮过，皇帝的衣袍和绶带也吹得猎猎风生。整个祈福过程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待到皇帝从云水台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梅英觉得脸上很僵硬，殊不知是泪水吹干糊住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