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去泰国》跳舞骷髅

9、天使之都，野梅花的城堡

　　我们在清莱待了没多久便坐火车去了曼谷，当地气候潮湿，正值漫长雨季。坐在拖长的车厢里，我把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镀了金黄蜜色的滩岸，绵绵不尽的绿色波涛。燥热的空气把我从头到脚包裹，也让我有了时间去揣度命运给我的一些暗示。人说时来运转之时通常也是最难过的时候，在那种日子里还能咬牙坚持的人，日后必定不俗。然而我也相信一句话，不幸总是接踵而至。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彻底的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并用自己的有限生命验证了其必然性和正确性，就像以卵击石，我们拼命的挣扎只换来无情的摧毁。

　　岩乐是个很有远见的家伙，在云南的时候大婶一家，尤其是大婶本人特别憧憬首都北京。虽然那里曾发源过邪恶，滋长过毒瘤。但是改革春风吹满地，首都北京用它强大的历史生命力牵引着亿万同胞的心，这其中也包括傣族的好儿女。咪岩乐很想有一天能到那去看看，触摸一下绵延的万里长城的一块砖。虽然我告诉她不止北京有长城，在中国的十几个省市，甚至东至鸭绿江边，都可以见到那雄伟壮丽的建筑。我不知道晚年的大婶还会不会魂牵梦绕着仅仅在图册上见过的景色，但在我住的那些年，她确实不只一次地提起。岩乐受到他母亲的影响最大，到了清莱以后，平静无奇的山城风光几乎让他抓狂。在我们出发的最后一天晚上，我看见他赤足坐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抓进泥土中，头低垂着。你怎么了？我问他，走到他面前。一声清脆的鸟叫声划破头顶天空中的排云，晚风带着兰花香气从森林中钻出来，直扑面颊。我们离开这里，他猛地抬头，将脸孔对着我，我看见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更好的地方发展，去曼谷，对，那是首都，是心脏，我们去那儿，日子一定会好过起来的！

　　我有些被吓住了，在那之前，一路来虽然常做出惊人之举，但是岩乐从来没当着我的面哭过。他还笃信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调调，苦闷憋屈都咽进心窝里，眼泪化成苦水。现在却在我这个弟弟面前毫无掩饰脆弱，我很想夸赞一句“有远见”，“去曼谷发展才有前途嘛”之类的附和一下，因为我们的决定关乎以后的命运。可我当时说不出这些话，只是回望他，点点头。

　　第二天，我们就打包上了火车。

　　岩乐为什么哭呢？我想不明白。即使现在也没有个更明确一点的答案。不过头是人最重要圣洁的部分，延伸到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我相信我们的决定是没有错的。

　　chai——

　　对面的一个泰国男孩突然高声大喊，我吓了一跳，背包从座位上滚下去。岩乐翻了个身，将头靠在我肩膀上。

　　在这样设施简陋的车厢里，你能看见各种各样的人。这里几乎是了解泰国中下层人民最好的场所。我们对面坐了一对母子，再对面是两名穿着军装的男人，隔了一个过道的座位上，甚至挤了三个身披橘红色袈裟的和尚。对面的男孩子长相清秀，目光羞涩；母亲大约四十岁，皮肤棕色，深眉大眼，泰国人的眼眶都向里凹陷，有可能是与当地葡萄牙人混血的缘故，长相与欧洲人很相似。此时已是深夜，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面也极安静，偶有几个睡死的老男人发出猪叫一样刺耳的打鼾声。母亲责怪的看了儿子几眼，男孩立刻低下头。我又把目光移向窗外，发现在一片黑暗中竟然有几点亮光。可能是某处村落点起的汽油灯——在夜晚守候着黎明。

　　我在一片暖融融的光芒中醒来，之前隐约记得对面的母子下了车，他们的行李拖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我睡得很不舒服，脖子僵硬，四肢发麻。岩乐倒是精神抖擞，他买了一份曼谷地图册，在手里来回翻看，我面前摆着一盘早餐——泰式辣咖喱，和一杯清水。咖喱是最简单的那种，红辣椒配鸡块。要是搁在平时，这种油腻的饭菜我是一口也不会吃的。但是现在，我早起空空的肠胃空空如也，强烈的香料气味让我感到饥肠辘辘。我几乎是狼吐虎咽一口气解决了整盘的咖喱饭，连味道是怎样都没来得及品味。

　　火车轰隆隆的行驶，终于在华南蓬站停下。我和岩乐走下车，看见巨大的象牙白色的半圆形建筑，国王像两旁插立着泰国国旗，在风中飘扬。

　　泰国人称曼谷是“野梅花之都”，或者“天使之城”，其实城市本来的名称非常绕嘴，国人为了省事将其取名为“曼谷”。整座城市被滚滚的湄南河水一分为二，老城区和吞武里遥相相望。湄南河又叫昭比耶河，她几乎是整个曼谷的血脉。

　　曼谷是一座水上城市，这谁也不可否认。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是地理的因素，我说它是一座悲伤之城，是一座哭泣的城市。整个城市的悲伤都流淌在湄南河里，河水永不停息，奔腾不止，因为悲伤和痛苦从不会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