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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风静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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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希,你在树上干什么,快下来!"大哥在喊着。
我爬到槐树干上,左手握住鸟蛋,其余手脚抓紧树干,生怕会掉下来。我的眼睛只看着右方的树枝上的鸟窝,一步步靠近它。
"悦希,你别闹啦,一只蛋而已,别管它啦!"维叔劝着。槐树下愈来愈多人围观,不少奇怪和不解的目光朝我这边来。
"不,我一定把它放回去,它毕竟是一条生命啊。"我回答着,右手抓紧那根树枝,借借力,把身上往上,好让膝盖顶着树枝,稳定身体。眼看前面的鸟窝,里面有三颗蛋,被一根根幼枝包围着,我把手上的蛋小心翼翼放进去,心里祈祷着:"不要再掉下来了,长大后要互相相爱。"
我慢慢地从树上爬下来,到达了地面,大哥一手扶着我:
"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没事啦,我又不是第一次爬树。"
"你看你,闯开脸儿就去做,万一从上面掉下来怎么办,我怎样跟你爹娘交代呀。"
"好了好了,一雄,她这也是恻隐之心,别责怪她了,时间不早,你们赶紧回家吧。"维叔说。
我们跟维叔分别后,大哥做了个莲花指,贴近我的额头上。
"喔~好痛!"大哥弹了我一下,痛得我嚷着。
"看你以后敢不敢。"
"好了,大哥,别生气,以后我都不敢啦。"我双手压着额头,然后我们相视而笑。
民国十五年的上海乡镇,于北伐混战的势头裡,不幸之幸这儿风景秀丽,小桥流水,镇民纯朴自然。镇上主要以三条商店街为瓦市,各铺门庭若市,熙来攘往,镇的另一边是田连阡陌,一直蔓延到山腰,清幽美景,与瓦市成了一大对比。
我是颜悦希,是商店街杂货店东主的女儿,长着一把中长直发,恰似香菰;身穿淡黄色配小花点缀的倒大袖和阔裤。我身旁那粗眉大眼而长着平头装的男子,是与我青梅竹马的玩伴---顾一雄,他是个老粗,以拉车谋生,为人却粗中有细,爱打抱不平,住在槐树附近的瓦屋。他比我大五年,我常呼他「大哥」,我们沾亲带骨,感情要好。
五月的阳光把一切都照得鲜明,我跟大哥并肩走着聊,横跨绿柳成荫的小桥,桥下清晰流水,其流汤汤;踏进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瓦市,谛听小贩大声吆喝,算盘珠子的辟里啪啦,人们的喧闹声,此起彼落,构成一幅繁华景像。前方不远,是咱家旧式的杂货店,小得像个火柴盒。这裡没有华丽的装潢和铺陈,却有廉美的货品和旧情怀的格局,货品应有尽有,只怕客人道不出名来。由我爷爷年代始起,已经是两代人了,店铺的横匾虽然被尘埃抹上了一层灰,仍然清晰可见「颜记杂货」四个大字。
我们从远就听到店里传来一阵喧闹,黑发间夹杂丝丝白发的掌柜跟一个中年男子闹得正不愉快。
"爹,你们在吵什么,远处都听到了。"我跨越门槛,踏入舖子。
掌柜叹了口气,左手搔了搔那黑白混杂的发丝,缓缓的道:"我的好女儿,这个人哪,他说要我卖铺给他。"
我朝向那中年男子,他个子很高,身板儿瘦削得薄如纸,长了副凹心脸儿,眼睛如眉月般,却流露出煞气腾腾,琢磨着:贼眉鼠眼的,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老头子,看您的闺女都那么大,把铺子卖给我,好好享清福,抱抱孙子嘛。"那男子挖挖耳道。
"不关你的事,我们不卖!"我断言拒绝。
"姑娘,你是嫌钱少,可以出个价钱来看看。"
"不,管你有多少钱,咱家的舖子都不卖!"
"别撒野了,快走吧!"大哥捲摺起衣袖,露出粗壮的手臂。
"要不是我主子下的命令来这儿,这儿烂舖烂门,鬼也不上门!"
颜记杂货是我爹的心肝宝贝,打从我未出生前,爹已经打理这儿,都老街旧邻了。小时候,我常在杂货店耍玩,现今更学习打理店舖,它不再单单是我家维生的工具了!
"你非要在这里闹,我不会放过你!"大哥怒目横眉,瞪那男子一眼,害他慌张势煞,便说:"好好好,你们就聊聊,得商量商量,要卖就跟着纸上的地址联络我吧。"男子拂袖而去。
我扶爹过去坐下,到底怎么一回事,咱家的店一直经营得好好的,爹又不是要钱周转,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听说最近有大户从上海来到这里,来势凶凶的要买下这三条街。虽然镇不算大,但店铺亦有百馀间,售卖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的舖是各自持有的,富户亦持数间十间,或租或售,我家的颜记杂货便是祖传的,只望承业下去。
"是什么人那么嚣张啊,颜叔。"大哥端了一杯茶给爹。
"爹,您知道他们的来历吗?"我拾起那男子留下的纸,上面写了个地址,是大户聚居的地方。
爹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不知道啊,我也一头雾水,只知道来头肯定不小。咱们这儿是祖业,虽然不是什么大店,可是我老爹白手成家,一分一毛买下的店铺,怎么也不卖。"
"说得也是。大哥,要不然我们去看看。"我摇摇手上的那张纸。
"好,咱们一块去。"大哥看透我的心思。
"你们要小心啊,不要乱跑乱撞,得罪了人家,我们惹不起啊。"爹叮嘱着。
我跟大哥照着纸上的地址去找,这一带是大户人家的宅第,老百姓平常都不会来这儿。每栋房子都有它的特色和讲究;生自相门,穷极富贵,第宅宏丽,莫与为比。跟我们平常老白姓的竹篱茅舍比起,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们定步观瞻這座西式公馆,一看就知是新盖的,整体是古典的欧陆设计,结合中式亭台楼阁,门口是一道镂空的铁闸门,门旁边的墙挂了门牌子,上面是「戴府」。
"正如颜叔所言,看来他们的来头真的不少,你看,跟这栋房子比起来,更见华贵。"大哥仰望感叹。
我环视四周,没有一栋比它豪华气派。虽然隔着门,但仍然感受到贵势炎炎。这宅院美得绝伦超群,犹如金凋玉砌的宫殿,却揉合西方建筑的精髓,是座令人目不暇及的精緻艺术品。
为免爹担心我,大哥提议先回家,反正待在这儿都看不个究竟,我点点头,却頃久凝眸在这栋房子上,彷彿感觉快要跌落深邃的旋涡中,茫然若迷,似是什么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