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相思意》末满

2、第一章

　　红烛、红字、红帐、红衣……
　　这就是相思嫁前最后一夜的闺房，不仅是她的房间，杜府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都是一片痴红。
　　相思慎重地把叠好的凤冠霞披放在坐在床头颤颤巍巍的小丫头膝上，表情凝重地说：“如意，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她讨厌这个开场白，如意抗拒地不想回答，“小姐……”
　　“你只管回答我是或不是！”相思强硬地道。
　　“……好！”如意不情愿地回答。
　　相思美目一亮，一屁股坐在如意身旁，双手紧握住她的手，真诚地望着她，“我是不是待你亲如姐妹？”
　　“……是……”
　　“好如意，我就和你开门见山地说吧，掩护我逃婚！”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姐笑得那么和善就绝没好事，如意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绝不行，婚姻不是儿戏，不能做出逃婚这样荒诞的事来！”
　　“就是因为婚姻不是儿戏，所以我才不能把自己嫁给一个陌生人！”
　　“小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如意苦口婆心地劝解。
　　“如意，你说话越来越像刘夫子了！”相思一脸厌恶。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跑，蒙羞的就是杜家和老爷，你要老爷日后如何面对李老爷啊！”
　　“没事的，有两个嫂嫂在，两家还是亲家，不会有事的。”相思无所谓地挥挥手，突然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如意，干脆你代我嫁入李家，这样一来你不成了李家的大少奶奶了！”
　　如意闻言吓白了小脸，“小姐，你别吓我了，这样我会被老爷打死的！更何况我区区一个小丫鬟，哪敢妄想攀上枝头啊！”
　　“什么丫鬟丫鬟的，我不是说了我们亲如姐妹吗？既然是姐妹，你就是杜家的小姐，谁敢瞧不起你？”相思敲了敲如意的脑袋，这丫头又在妄自菲薄了。
　　相思说的可不是什么拉拢人心的场面话，自小她就没什么阶级观念，对这个与她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更是亲爱有加，不但吃住用都给她同自己一样，就连先生来家教书也让如意伴在她身边一同学习。玩的时候带上如意，受先生罚也要拉她下水。有一次，邻家张府的公子调戏如意，被相思知道后，杜大小姐领着家里的小厮、门房、长工、厨子、马夫浩浩荡荡数十人杀到张府，把张家公子打成了猪头。后来这事差点闹上了公堂，是杜老爷砸下了大把的银子才息事宁人的。
　　所以杜府的下人们都偷偷叫如意“杜二小姐”，但在如意心中，小姐就是小姐，无论小姐待她有多好也不能乱了主仆的礼数，而这一点也是让相思最不满的地方。
　　“小姐，你待如意好，如意断不敢忘，但李公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物，若是发现自己娶的是一个卑下的婢女，那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小姐，你别任性了！”
　　“辱他个大头鬼！”相思口无遮拦地啐道，“你比我差哪儿啊，女红你比苏州大绣女绣得都好，《女则》可以倒背如流，《四书》、《五经》你学得比我那些侄儿们都好，而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除了武艺和出身你哪儿都比我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有胸有屁股，绝对好生养，李家娶到你是他们赚到了！”
　　“小姐，你又胡说！”如意红了俏脸。
　　“而且我也听闻李家老大，他不是迂腐之人，他会知道你的好，会好好珍惜你的！”相思完全掉进了自己的想象中，“我说过要为你找个如意郎君，李家老大可是人中之龙，把你托付给他我也放心了……”
　　“等等，小、小姐，你越说越不靠谱了，李大公子是你的相公，别把我扯下水！”相思果然有逼疯圣人的潜质，就连软弱好脾气的如意也不觉扬高了声音，“既然他那么好，为什么你自己不嫁？”
　　没想到如意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相思一愣，洋溢着快乐的小脸突然黯淡了下来，“是啊，我自己都不想嫁，怎么说服你，让你嫁呢？……但是我不甘心啊，我好想再见他一面，哪怕一眼……”
　　相思的声音已是蚊呐，但如意还是耳尖地听出其中的蹊跷，“‘他’？‘他’是谁？小姐，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你告诉我！”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如意抓住相思的双肩急声问。
　　“意中人？不算吧，其实我只见过他一面，就在我的红豆园里，他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看他的宝藏。呵呵，那时我只有七岁，他是我除了父兄、家仆以外见过的第一个男人，呵呵，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还算不上什么男人，但他眼中的真诚让我难以忘怀。”相思嘴角含笑，微眯的杏眼看着烛火，有一丝迷离，“他拉着我往外跑，我第一次走出杜家大宅，没有家仆、随从，只有我和他，他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杜家。
　　“那天他在他藏宝藏的地方亲了我的脸颊，那时我在心里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当他的新娘子。我一直很有信心，就凭着对那眼神的记忆我一定能从人群中找到他，哪怕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会忘了那一眼的温柔……但这也许是奢求了，命中注定，注定让我遇见他，记得他，却也只能记得他……如意，你怎么了，你、你别哭啊！”
　　“小、小姐，我知道了，你去找他吧！不要留下遗憾。”如意抹着眼泪抽噎道。
　　“但、但你呢？”相思担忧地看着她。
　　如意擦干眼泪，扬起坚强的微笑，“也许真像小姐说的那样，代你嫁给李家大公子也许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这就是我命定的缘分。”
　　“如意！”相思感动地一把抱住如意。
　　“小姐！”如意无法压抑地又哭了，“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与伤感语调不符的是相思阴谋得逞的笑容。
　　耶！成功！
　　正月十一——杜家小姐出阁的前夜，杜大小姐成功逃婚！

　　洛阳除了富饶以外，另一特点就是小道消息传得快。
　　在洛阳最大的茶楼里熙熙攘攘地来往这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这也是各种八卦消息的散播处——
　　听说啊，杜家千金在婚礼前一天逃婚了！
　　听说啊，那个李代桃僵的丫鬟心里过意不去，在迎亲的半道上跪在新郎马前赔罪。
　　听说啊，杜老爷听闻这个消息以后气得昏了过去，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听说啊，李家大公子派出漕帮的手下四处寻找未婚妻，宣称婚礼无限期延迟，这件事绝不会影响李杜两家的关系。
　　听说啊——
　　大家津津乐道地讨论着最近洛阳最热门的话题，大家各抒己见，热烈地讨论着，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兴奋的红晕。
　　在茶楼不起眼的一隅有一个身着灰色劲装的少年，乌黑的头发用一个嵌着猫眼石的发带束在头顶。桌上摆着几样小菜点心以及一把很拉风的宝剑，剑长三尺左右，剑鞘是上好的桧木，上面用金丝嵌成双龙戏珠图，剑柄上又一颗通体赤红的鸡血石，但剑显得有些轻薄，显然是中看不中用。
　　少年肤色白皙，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眼不时看向旁边高谈阔论的人们，仔细地听着。没错，这个英俊的少年就是八卦事件的女主角，杜家逃婚的千金杜相思。
　　细听下来相思不禁皱了皱眉，令她皱眉的不是父亲的身体——事实上昨天她路过自家钱庄时还听见父亲在里面大吼大叫，全然不像一个喘不上气的老人——让她不解的是如意，亏她苦口婆心地和她说了一个晚上，想不到这个丫头还是没有嫁过去。还有那个李付礼，为什么要把婚礼无限期延长，如果她永远不回去，难道他真的等她一辈子？他俩不过是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为何要向众人许下这样一个承诺？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感到左臂又一阵猛撞，她反射性地抓起手旁的剑，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靠在她脚边。
　　相思连忙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小朋友，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
　　“你这个小叫化子，整天跑来骗吃骗喝，影响我做生意，今天我不打断你的腿就跟你姓！”茶楼的掌柜狠狠地说。
　　“等一下！”相思连忙吧小乞儿护在身后，“掌柜的，他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凶，不能好好说吗？”
　　“好好说？他每天都跑来我店里面讨饭，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你说他该不该打？”掌柜恶狠狠地瞪着小乞儿，吓得小男孩缩到相思身后。
　　“算了，掌柜的，做生意和气生财，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这个小孩子质气。换句话说，要不是你这儿生意红火，乞丐怎么会来这儿乞讨？你说对吗？”相思笑着周旋，虽然在众人眼中她一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大小姐，但毕竟是商人之女，常常与父亲四处巡查商铺，对这些商场的权术也是略知一二。
　　见掌柜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火气，相思连忙转身对小乞儿说，“掌柜不同你计较了，你还不快走！”
　　小乞儿看了相思一眼，慌忙得跑了。相思见小乞儿跑远后轻轻地吁了口气，挥了挥手招呼道“小二，结帐！”
　　一个小跑堂跑她她面前，笑眯眯的哈腰道，“谢谢客官，五十八文！”
　　相思反射性地朝腰间摸去，可摸了一圈也没摸着她的钱袋，咦，她的钱袋呢？她明明记得就系在腰间的！
　　小二的笑容从脸上隐去，站直了身子，“客官？”
　　“哈哈，别客官了，他的钱袋被刚刚小乞丐扒走了，没钱结帐咯！哈哈哈哈！”身后传来幸灾乐祸的讪笑声。
　　相思气红了小脸，“你、你们看到了为何不提醒我！”
　　“我们可不像你这么多管闲事，为那种人说情，引狼入室！哈哈！”
　　“你们！”人们笑贫不笑娼的嘴脸让相思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二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没等相思解释就朝掌柜招呼，“掌柜的，有人想吃霸王餐！”
　　“谁这么大狗胆！”刚刚那个掌柜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原来是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啊，居然想在我这儿吃霸王餐？我看你是嫌命太好想让我的兄弟给你松松骨头啦！”说着用下巴驽了驽身后的大汉。
　　相思看了眼那两个上身赤裸胸肌还不停抽动的大汉咽了咽口水，要是这两只熊一掌飞过来，她的脑袋保证可以飞出十丈外，相思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子，第一次感觉它是那么不牢靠。虽然已经害怕得浑身冒冷汗，但不由得嘴硬道，“不过是六十文钱嘛，你以为本……公子会赖帐啊，再说了，我的钱袋被偷也是有人看见的，我又不是故意不给钱，明天有钱了，别说六十文，就算是六十两我也双倍奉上！”
　　“没钱就别在老子面前摆阔！”掌柜的撇了撇嘴，啐出一口痰，“老子不想和你废话，有钱你放下走人，要是没钱……呵呵，你就得问问我兄弟的拳头了！”
　　“喂，你是聋子还是白痴啊！”相思的脾气上来了，管不了脑袋飞出去的危险，点着掌柜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不是说了我的钱被偷了，明天再给你补上，你是猪啊，听不懂人话啊！我告诉你……”
　　相思戛然而止，冷汗一阵一阵从脸颊滑落。天啊，掌柜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嘴角不停地抽搐，完了，脑袋要飞了！
　　“你、你……”掌柜气得手指都发抖了，对身后的两名大汉命令道，“兄弟们，给我把这厮打成猪头！”
　　“喂、喂，等、等一下……”两头大熊朝她走来，骨骼间还发出“咯咯”的骇人响声，吓得相思连连后退。
　　就在大熊举起有她脑袋那么大的拳头准备擂下来的时候，“请等一下！”
　　拳头在相思脑门前一寸处停了下来，拳风让相思几根散落的发丝扬了起来，相思劫后余生地吁了口起，还好还好，脑袋还在！
　　众人望向说话的人。
　　一个身着白色儒衫的男子站起身走到掌柜身前，“这位小兄弟并非有意赖您的帐，您何必咄咄逼人呢？”
　　男子面如冠玉，头上有一顶白色方冠，长袍下的身子虽然高挑却显得有些单薄，略微低沉温和的嗓音更添他的书生气。
　　“公子，别多管闲事，拳头可是不长眼的，要是伤着公子就不好了！”掌柜出口威胁，一个穷酸书生还多管闲事！
　　男子叹了口气，放弃同这个奸商讲道理，从钱袋里取出一颗碎银，放到相思的桌上道，“这有二钱银子，付这小兄弟同我的帐可够？”
　　“你要为这厮付帐？”掌柜不敢相信地看着男子，今天管闲事的人可真多。
　　“不可以？”男子挑了挑眉。
　　“可以，怎么不可以！”掌柜一把抓住桌上的银子，深怕男子反悔，转而对相思说，“算你小子今天走运，下回别让老子看到你！”
　　“你放心，以后就算你求我，我再也不来这个破茶楼了！”说完还奉送了一个很专业的鬼脸。
　　相思见那男子已走出茶楼，连忙追上，“这位兄台！”
　　男子转身看着相思，微笑道，“姑娘，此处龙蛇混杂，不是姑娘久留之地，请回吧！”
　　相思惊讶地瞪大杏眼，“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男子微笑道，“是姑娘的耳洞泄漏了天机。”
　　啊，好细心的男子啊！相思摸了摸耳垂感叹。
　　“若无指教，小生先行一步了。”男子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且慢！”相思叫住男子，拱手道，“在下杜……杜十二，洛阳人士，还未请教……”相思在家排行十二，父兄们都喜欢唤她一声小十二，知道此时自己的名字已是街知巷闻，于是临时造了个名字，以免麻烦。
　　“小生罗中朝，洛阳人士。”罗中朝忍住笑意，学着相思的口吻道。在洛阳的大部分都是洛阳人，这丫头一定是书听多。
　　“原来是罗大哥，今天多亏罗大哥出手相救，慷慨解囊，所欠大哥的银子十二一定加倍奉还！”相思豪气干云地道。
　　“举手之劳而已，杜姑娘不必挂心。”罗中朝礼貌地道，“小生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见罗中朝头也不回的离开，相思有一丝惊恐，想叫住他却开不了口，无奈之下只有偷偷地跟在罗中朝身后。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过食街，穿过市场，绕过书楼……罗中朝终于忍无可忍了，停住脚步旋过身，无可奈何地看着离他两丈远的相思，耐着性子说：“杜姑娘，有何指教不妨直说，你已经跟了我两条街了。”
　　相思挠了挠后脑勺，走至罗中朝跟前，嗫喏地开口，“呃……其实……我现在已是一钱不名了，可能还不了罗大哥的银子了。”
　　原来是这个事，“无妨，施恩勿望报，小生从未想过要杜姑娘还。”
　　见罗中朝有离开，相思急了，心一狠，终于开了口，“罗大哥，其实小妹还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