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身错爱》伽罗小姐

51、尾声

　　呼啸的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当时岳林就在旁边，他第一个跳上救护车，紧紧握着她的手，为她打气。救护车合上的一刹那，兔兔看到了不少同事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后深深鄙视的眼神。

　　空荡荡的大手术间里，蓝色的屏风后面高高的产床，冰凉的器械在年轻的体内搅动，疼痛如死神般排山倒海而来。兔兔紧紧地咬着嘴唇，冷汗密密麻麻地渗透了整个头发，她意识是模糊的，她以为她这一刻要死在这里。但仅有的羞耻感却让她硬是没叫一声。

　　手术完毕，那个五十左右的妇科医生，冷冷地看了一眼兔兔，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爽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今天的苦果呢。真是造孽，这么好一个男孩，就这样可惜了。 ”

　　兔兔没说话，整个人昏迷过去了。

　　三天后，兔兔出院。本来她当时就可以出院的，岳林却交代医生，不准她出院。真正到了出院那天，岳林没出现。他径自往医院结了帐就走了。兔兔回到海鲜城的时候，才知道全酒店的人都听说了她未婚怀孕的事情，她被开除了。兔兔从会计那里领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然后回自己住的酒店收拾东西。她呆不下去了。没有了孩子，她没有了漂泊的意义了。临走的时候，她托酒店的前台将住院费转交给岳林，这样总算了结了心中的愧疚。

　　从酒店出来之后，兔兔没地方去了。虚弱的她拎着行李在街上晃了很久，然后去了海边。冬季咸湿的海风吹着瑟瑟发抖的兔兔，一望无垠的沙滩上只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在打闹。大家很快注意到了独自发呆的她，有个女生还过来邀请她，“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

　　兔兔摆摆手拒绝了。姐姐？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傍晚的时候，海滩边来了一个小男生，扯着大嗓门喊，“王芳琼，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回家吃饭？！

　　兔兔的眼眶湿润了。她忽然很想家，出来这许多个月，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妈妈，她想到妈妈禁不住潸然泪下。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火车站，用最后的一点钱买了车票，然后坐了一天一夜回家。静浩去找她的那天，正是她离开的那天。不用想就知道，她那些在争夺岳林关注中失败的旧同事会将她描述成什么样子，她跌倒时血淋淋的模样，他们会当成好听的笑话讲给静浩听么？

　　“……当时我很难受，你变成那副样子，一定都是我害的。我很懊恼。心中的愧疚无时不刻不折磨着我……”静浩平静地诉说着往事，但兔兔分明看到有眼泪从他眼眶滚滚而下，他连忙扭头看向窗外，看向外面深不可测的黑暗。

　　他似乎是爱着自己的，那些年他也曾经为这段感情付出过许多，她没有忘记，那个时候也不过是十几岁年纪的小小男子汉，就这样负担起了兔兔的生活，他拼命打工，为她储存生活费，绞尽脑汁实现她心中每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为了她抛弃自己熟悉的环境，在S市忍受繁琐而辛苦的工作。他一定是爱着她的吧，可分手时，为何这么决绝呢？

　　她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淡淡微笑，“所以你就通过往金屋卡里存钱来赎罪？老实说，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当年为什么要甩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以让我死得明白一点么？”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她已经因为这个问题多次被侮辱了，如今更是没有纠结的意义了。她绝望地搅着咖啡，速度太快了，竟然有一些溅到了杯子外面。要是在以前，她一定会被他嘲笑笨的，此刻他却依旧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半晌，他才缓缓接过兔兔的话头。

　　“这一切都怪我，如果当时我能够坚持一点，可能我们今天就会完全不一样。但是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懦弱了。我压力太大，我没有勇气，我负担不起你的未来……”

　　他的话让兔兔的脑袋瞬间炸开。妈妈，是了，兔兔一直都忽略了，她那个嫌贫爱富的妈妈。她哆嗦着嘴唇，声音都颤抖了，“是我妈妈，是我妈妈对不对？！”

　　眼泪滚滚而下，兔兔终于想起，自从他见过妈妈之后，他就开始变得古怪。他不停地加班，打他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从来不抽烟的他开始抽烟，他开始抄写那首博尔赫兹的诗。而妈妈也开始奋力地撮合她和百药，热情欢迎百药来玩，兔兔有什么事情都直接让百药去帮忙，他们去游乐场玩的那天，妈妈热情地招呼静浩“有空常来玩”是因为知道那天他们就会分手吧？！

　　如今细细想来，一切都有征兆，只是都被她忽略了。

　　那个晚上，他一边抽烟一边咀嚼那句，“我拿什么留住你”，一定很痛苦吧？

　　我拿什么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当时的我，两手空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住你。兔兔，你妈妈说得很对，你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人生。她说她这一生已经浪费了，所以坚决不能容许自己女儿的人生走弯路。如果没有我，你一定可以找一个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的夫婿，不用为一日三餐劳碌奔波，不用在生活底层苦苦挣扎……”

　　“所以……所以你就放弃了我，对么？”兔兔难忍悲痛，整个人哭倒在座位上，“郑静浩，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就轻易地放弃我……当初我那么祈求你，难道你就忍心我那样难过……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答应了你的妈妈，放你自由。兔兔，你是千金小姐，你漂亮、单纯、善良，我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的傻小子何德何能能够拥有这样的你？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

　　“原谅？！你要我怎么原谅？！”兔兔绝望地抓着眼前的杯子，用力掷在地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什么？！为什么？！”静浩霍然抬头。

　　在那列寒冬中驶往家乡的火车上，她忽然大出血，再加上一直营养不良和没有好好休息，虽然及时送到医院抢救，但却永远地失去了再次做妈妈的权利。那时候她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见到静浩，一定要痛打一顿，然后抱着他在他的怀抱里痛哭，也曾经屡次在梦里梦到他，每次都是哭醒的。如今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她却用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静浩知道那场伤害的严重，因为在那个酒店里，所有的服务员都围着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她血染台阶的壮烈。那时候他是愤怒的，愤怒她怎能如此作践自己。心中想着有一天见到了那个让她怀孕的人，一定要把他打倒半身不遂，问他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心爱的人。然而他从未想过，那个孩子，会是自己的。当他听到兔兔用最平静的语调讲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整个人五雷轰顶一般呆住了。

　　“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

　　“你问我为什么？！”兔兔尖着嗓子冷笑，“你是怎么样恶毒的心肠现在问出这样的话？！我当时给你发那么多短信，打那么多次电话，甚至还求晓蕾联系你，结果你回答我什么，你要我自己打掉这个孩子，拿□□找你报销而已！”

　　“不可能！”静浩觉得头懵懵的，这中间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他从来没有接到这样的电话。联系前因后果，其实真相已经很明显了，是晓蕾，他如今的妻，换掉了其中的某个证据。而他在被她纠缠的烦躁中居然也就这样地相信了！

　　愚蠢！罪不可恕！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却丝毫也没有减轻心中的一点懊悔。他恨不得此刻有个时光机能够穿越时空，找到那个因自卑而懦弱的自己，一巴掌打醒自己！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一切都太迟，回不去了。

　　纵然他后来多次试图寻找她，甚至通过忘我地工作然后把所有的收入存入金屋卡，想要给这个深爱的女孩最后一点安慰。然而岁月终究没有给他悔过的机会，他不仅没有赎罪，反而罪恶越来越重，越陷越深。

　　他和兔兔分手后，晓蕾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他沉湎过去，用工作来疗伤，不给她任何机会。她就这样足足在他身边守护了七年。后来他辞职创业，她投钱入股。第一次创业失败，她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卖掉车房支持他。第二次坚持到今日终于有了小小成就。而他也在去年的生日时答应了她的求爱。

　　为了他，她的付出也不少。

　　郑静浩绝望地伏案流泪，他何德何能，拥有两个完美女人的真爱？！可是他又能如何对得起她们？！面对兔兔，面对这位伤痕累累的旧爱，她的一生，他该如何弥补？！

　　深夜的咖啡馆里，伤感的音乐在空气中缓慢流动，他们彼此都没有话，曾经那些幸福生活片段，放电影一般在他们周围闪现。那些相爱的过去，那些分手的痛苦，那些纠缠的烦躁，那些伤害的懊悔。相爱、伤害、谎言、欺骗……他们给予了彼此最真的爱，也给了彼此无法回头的伤害。

　　罢了，夜已经深了，岁月也凉了。不如撷取些往事，就这样装点未来的生活吧！

　　他们的爱情剧已经散场，再没有留恋的理由。至于未来，不如就交给命运好了。至少他们知道，青春里那些最美好的时光里，她是深深地爱着他的，而他也曾拼却全力去用爱回答。

　　静浩还在伏案痛哭。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因为没到伤心处而已！兔兔缓慢地清理了咖啡，拭干眼角的泪痕，站在门口的镜子前整理了仪态，然后缓缓地步出了咖啡馆，走入深深的夜色。

　　一辆白色的轿车轻轻地从阴影里滑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用车灯为她照亮前行的路。静浩坐在关了灯的咖啡馆里，看着她一人一车渐渐远去，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全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