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窕》帘下衾

10、第十章 谎话

　　颜宸很早就察觉到了解逸的靠近，所以并不惊讶。虽然并不希望解逸继续这样，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已经不能再伤害解逸了。

　　“这次他放你出来，又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不过是一点儿交换自由时间的条件，你不必在意。”
　　“什么条件。”
　　解逸走到颜宸身旁，只有面对颜宸，高傲如他，才可能会是温柔的。
　　“你又想帮我？”
　　“嗯。”

　　“…也好，不过这次，我不许你瞒着我一个人去。”
　　颜宸看看解逸，这么多年，对方的眉宇还是一点儿没变。解逸微微垂下眼帘，原本看着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丹凤眼，此刻才显出了它真正的样子。

　　仿佛平静的湖面上凭空划出的一道涟漪，内双的凤眸饱含秋雾。

　　“你先说条件是什么，我再决定。”
　　解逸笑了笑：“颜宸，你还是这么霸道，就不能听我的，让我一次？”
　　“我还没有让着你？”
　　“哦？我倒是很好奇，你那一点儿让着我了？”
　　“你私自去找过离玥，我却不追究，算不算我让你。”

　　离玥两个字从颜宸嘴里说出来，让解逸很不舒服，微微扬着下巴，有些不屑：“我找过他又怎么样，还不是想把他带回来给你！”
　　颜宸神色平静，却又多了一丝无奈：“你不必强迫自己做你不想做的事。”

　　“强迫？……你说得倒是很轻巧。我早说过了，找不出把你自己从我心里连根拔除的办法，就别在我面前说这些讨巧的好听话！”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去为我做什么。”
　　“不用你提醒！”解逸有些恼怒，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颜宸当然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可是他能拿解逸怎么办？
　　能让颜宸一直欠着一个无法还清的人情，而有所迁就的。全天下，也就只有眼前这个金发金眼的家伙了。

　　“这次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我答应你，不管是什么都会带上你一起去，你总可以安心说了吧？”颜宸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解逸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小笑容，如果以后每次任务都能拉上颜宸一起，他倒是该感谢慕缭光这个老不死的臭王八蛋了。悠哉地往颜宸身旁一坐，道：“那就好，任务什么的也不着急，让我先在这儿歇两天再去。难得今晚碰上这么美的月亮，颜宸，陪我出去看看吧。”

　　“…好。”
　　“颜宸，实话告诉你，我还就喜欢看你强迫自己做你不想做的事。”
　　“……这我知道。”

　　看着这样的颜宸，解逸不禁抿唇一笑。
　　就算住不进你心里又怎么样？能像现在这样，从你身上得到一些别人得不到的特权，能继续这样缠着你，对我来说不就够了？
　　这样，不就已经足够支撑我活下去了么。

　　两日后。
　　颜宸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但还是跟着解逸来了。

　　“我说了我不急，等晚上再去。”
　　“我会让着你，但那也有限度，不要胡闹。”

　　解逸努力控制没有让自己的笑意太明显，他最喜欢的就是颜宸此时的表情。
　　快步跟上前面的颜宸，开口时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说要等到晚上再去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那些女人再厉害，毕竟还是凡人，夜里交手对我们有利。”
　　“那你回去等我。”
　　“猜你就会说这个。”解逸上前拉住颜宸，“只多待一天也不行？”

　　颜宸微微垂眸，解逸顺着他的目光一起落在颜宸的手上。
　　眉心轻微地一紧，解逸明白他的意思。颜宸仍没有说话，他可以让着解逸，可以帮他做一些事。但这件事是不允许的，从来都不被允许。
　　解逸不被允许去碰触他。

　　“……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何况现在也成功转世再生了，你还有什么可介怀的。”解逸这么说着，语气里透着强装出来的不屑，手却悄悄松开了，“你不愿意在这儿多待，不就是因为她当初是在这儿死的？”

　　颜宸接受了解逸的妥协，语气平缓：“比起我，倒是你更应该介怀。”
　　“我？”解逸轻轻一笑，少了几分温度，“我有什么可介怀的，那徒是浪费我逍遥快活的时间。”
　　“不要那样笑。”
　　“嫌碍眼你可以不看，没人掰着你的脸要你看。”

　　眼前忽然一黑，解逸下意识地浑身一僵。
　　颜宸的手总是温温的，无论何时都比自己的暖和。解逸没有阻止，眨眼间，睫毛微微地，能够摩挲到颜宸的手心。
　　“……颜宸，你真是这世上最不要脸的的妖怪。”
　　明明从不允许我碰你，可你对我，却可以这么肆无忌惮。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让你碰，都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公平么？

　　“随你怎么说，只是，如果你再露出那种表情，我就直接把你扔回凌渊阁。”
　　“我知道，你把手放下吧。”

　　颜宸收回挡住解逸大半张脸的手，又嘱咐了一遍。
　　“到了甄璧塔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不要逞强，让你走就要马上走。”
　　“人上了年纪会变啰嗦，妖怪也是么？”
　　“也许。”颜宸继续往前走，背对着解逸，“如果对方是你，啰嗦就是必要的。”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解逸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和颜宸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他喜欢这种步调上的默契，“是不是除了她，你再不会去编点儿好听话去哄人了？”

　　“你确定见过我哄人？”
　　“这还真没见过……当真连她你都不哄？”
　　“不哄，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哄的。”

　　解逸忽然觉得好笑，和这种家伙一起生活岂不是要无聊死。
　　“怎么可能，你总不能不跟她说话吧？”
　　颜宸面色沉静不改：“说话和哄人有什么关系，我只说事实，没有哄人的必要。”

　　解逸拍拍自己的脑袋，醒悟道：“我忘了，在你脑子里，哄和骗八成是一个意思。”
　　“所以，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已经完全能理解你了。不过……哄人可以不会或者不做，但你别告诉我你和她在一起那么多年，连句情话都不会说。”
　　颜宸的回答还是那么直接：“就算我说我会，你也未必相信。”
　　解逸笑了笑，道：“你如果真这么回答，我一定信，因为你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说谎。”
　　“这样不好么，假话只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我也不会是你心里的人，你不必对我那么坦诚。来，编句谎话让我开心开心。”

　　颜宸似乎微微叹了口气，纠缠这么多年，玩儿这种游戏你会真的开心？

　　解逸逗乐中带些挑衅的口气让颜宸不自觉地想起他原本的样子。
　　那天，他飞落在凌渊阁瓦檐一处，宽大华丽的丝绸蝶纹锦袍在风中肆意翻扬。身后，一席孔雀蓝色的长发如瀑蔓延。
　　那是颜宸第二次见到他，比第一次时还要张扬耀眼，锋芒毕露。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还真愿意？”解逸小惊异了一下，没想到颜宸会同意。
　　“你不想继续就算了。”
　　“我还没说算呢，你算了什么。”机会难得，解逸怎么可能放过。想了想，说道，“那……就地取材吧，既然来了柔然，你就说‘我不喜欢这个破地方，因为它害得你堕落成魔，永失自由。它伤了你，将来我便是穷毕生之力也要为你毁了它，叫它灭国灭族，再无翻身之日’，好了就这些，说吧，我听着呢。”

　　“我不喜欢…”
　　颜宸刚刚开头儿，后面的解逸就忍不住愣了一下。只是逗乐而已，难道他还当真会这么听话去重复？

　　颜宸似乎感觉到了解逸步子上的停顿，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上解逸金色的眼眸。
　　“我不喜欢这儿，会介怀，不只是因为苏洛的死，也因为你。”

　　林子里静静的，正是秋冬交接的时日，错落的桐树连成一片青黄之色。风干了水分的叶子粘在灰色的枝桠顶端，一簇簇一片片，宁静得像一幅彩绘。
　　并无惊世之艳，却透着缕缕青葱的苍劲，颇有脱世之资。

　　解逸在沁凉的秋意中微微沉迷，不用细细回想，就已经将那句浸在风中的话刻在了心上。
　　金色的眸光恍若艳阳，却在投向颜宸的那一瞬，抹上了一汪秋水。高傲与卑微，妖魅和清明，都赤裸裸地捧在你眼前。旁若无人，不计后果。
　　唇边一绽，这一笑，清浅到了骨子里，世上没有比这个还要能侵占你记忆的东西了。

　　“……真是一句好听的话，如果不是在我要求你编句谎话来哄我的前提下说出来的，便是完美了。”解逸淡淡地说着。
　　这笑，这眉眼。
　　简直和当初他坠入魔渊时，最终留给颜宸的那一个，一模一样。

　　颜宸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谎话。

　　“…说也说过了，可以走了吧。”
　　颜宸不说谎，却仍可以拒绝。所以他没有接着解逸的话说下去，去补一句“这不是编出来哄你的”来让那句刻在解逸心里的话，变得完美。

　　既不会给予结果，颜宸就绝不会给他无谓的希望。

　　解逸柳眉微低，颜宸虽不说，他却心下了然，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颜宸的人了。心底暗笑，这又算是什么狗屁默契？
　　面上，冷傲的凤眸轻佻一瞥，便收起了所有波动的情绪，恢复常态。

　　“啰嗦。”

作者有话说

　　解逸这孩子是不是很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