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你怕了吗》余蓝亦心

10、涅槃重生（1）

　　整个周末，我被房子的琐事牵绊住，又是谈理赔又是谈装修公司，直到周一早晨才有空去取回我的红色旋风马三。

　　“怎么样？焕然一新吧。”4S店的小弟顶着那头黄橙橙的非主流发型，与我炫耀他的战果。

　　我并没看出什么区别，“还不是四个轮子？”

　　他不屑精湛技术得不到门外汉的认同，绕过专业问题，他给我显摆那外表肤浅的变化，“你看，给你量身定做另外一个车贴，酷吧。”

　　我踱步到车尾一瞧，傻眼，一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郎嘟着红唇，吹起一个大泡泡，泡泡里写着“我很好，勿骚扰”。

　　“我说小帅哥，你要不要这样了解我啊，我情何以堪。”我苦笑。

　　那店员小弟倒是乐不可支接纳我的赞许，且信以为真，大有自信心暴涨的趋势。

　　历经七夕美好时节的滋润，办公室里的女人们无不春风满面，连说话语气都仿佛浸在蜜罐里一般。

　　“邓妍，听说七夕那天，你们小区发生大火？没事吧。”A同事问。

　　“还行吧。”我暗笑，使用甜蜜腻味的语调询问灾难事宜，虚伪的嫌疑实在太重。

　　“没事就好。怎么会七夕出这种事呢？太邪了！”B同事凑过来。

　　C同事加入阵营，“昨天G4的跟踪报道你们看了没？听说发生火灾前，有人听到有剧烈的争吵声。街坊们都怀疑是情杀。”

　　“啊？！这么恐怖！太可怜了吧。难道是三角关系？”加入谈论的人数剧增。

　　生活在幸福阳光下的人便是如此，用一种稀松平常的漠然态度去茶余消遣一个苍白悲惨的生命。我心情黯淡下来，我想到如果那天不幸归西的人是自己，这些假意亲密的同事会不会如同此时此刻一样，嬉笑八卦的谈论窥探这件事情。世道炎凉啊，同僚几载也不过如此。如果我当真化作灰烬，有谁会为我落下伤心的眼泪呢？有谁会为我肝肠寸断？又是谁在清明时节为我焚香烧纸？想着想着，心里的空洞渐渐扩大，无边的猜想假设性的问题，无尽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整个上午，我被这样的低气压盘旋在头顶。于是，中午时，我迫不及待给家人挂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爸，他压着声音讲，“丫头，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想你们吗？”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所以，我一直这样理所当然向我爸撒娇。“你干嘛鬼鬼祟祟的？我妈呢？”

　　“唉，你妈住院了。”

　　“啊？！”我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我呢？你们太不像话了！”

　　“你别着急，都是老毛病。那天和你斗气后，你妈突然高血压飙升，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你妈不让我告诉你，所以我也就没说。”

　　在我们家，女性地位至上，我爸一直都臣服在我妈的领导管理下，这一辈子以我妈的命令马首是瞻。有时我觉得我爸委屈，在外面呼风唤雨，在家里却甘为孺子牛，“林美人又发什么小姐脾气呢，她乱给你下圣旨，你怎么就乱答应呢？”

　　我爸在电话那头憨笑，我又问，“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啊？医生怎么说？要不要紧？”

　　“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了，只要心情愉悦，心胸开阔，稍加调理就可以。”

　　“她整天欺负你，哪来的不愉悦。”我嘀嘀咕咕。

　　“你们娘俩都一个品性，刀子嘴豆腐心，整天吵吵闹闹，又互相惦记着对方。丫头，别怪你妈，她心里疼着你呢，前天要住院，她死活不肯，说要把钱省下来留给你防身，她怕你一个人在外头受了委屈好歹不愁吃穿啊。”我爸看着老实巴交，心里却比任何人敞亮。

　　我声音低沉下来，有东西堵在喉咙，几千个念头在百转千回，“爸，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活得比我还长命百岁。”

　　“尽说傻话，那你爸不成老妖怪了吗？”他的声音那么润和慈爱。

　　我被逗出笑声，我明白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这样了解，这样包容，这样疼爱我，可他是别人的老公，是我妈的老公，不是我的。

　　经过这场劫难余生之后，我开始学着为孤苦伶仃的人生做打算，我张罗着给家人，给自己多买了几份保险，受益人全是父母。直至将我为数不多的存款全部消耗殆尽。甜甜笑话我，“你这份未雨绸缪是不是过了点？要不要再写个遗嘱？”为将来做周详的打算有何不好呢？期盼疼惜你的男人降临，不如付诸更实际的保障，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归靠不住，更何况是寄托在男人身上呢。

　　从保险公司出来，遇上例行公事的詹绍辉，避不可避。

　　“邓妍，怎么了？追尾的事情还没解决吗？”他的笑容噙着亲昵，我知道他眼里的期许。

　　“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呢？”不妙，我不能给他任何错觉，我不动声色避开他的灼热眼神。

　　“我替朋友办点事。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有车。”

　　“那要不一起吃饭吧？”

　　我垂眸眯一眼手表，四点钟下午茶时间，不早不晚的时间，尴尬得如同他们的关系。我打算谎称要见客户，友善拒绝他的邀请。

　　詹绍辉却快我一步，他仿佛看出我难以启齿的踌躇，自己找了台阶：“如果你有事就算了，等一会儿我再自己搞定吧。那我先去忙了。”

　　说完，他就急不可耐走了，仿佛害怕正视我松一口气的表情。望着他僵硬挺拔的脊梁，我暗想：再怎么坚不可摧的坚强也有脆弱的时候吧，可我却不能假意去附和他别有所图的关怀，不是吗？张姐间或当起说客，“詹公子条件那么好，多少红粉佳人等着抱住他大腿呢？你脑子进水啦！枉费别人还对你痴情不改，多难得啊，绝世好男人！”这个逻辑无疑是荒谬的，绝世好男人就理应要与他一起吗？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来郎才女貌，不一定会成全世间佳话。

　　晚些时候，我见到了佳话里的男主角。说来也巧，要不是我房子被大火殃及池鱼，也不会到凌泣租屋处住几天，如不是唐甜甜放我鸽子，我也不会早早放工回去，巧遇从子衿。

　　“你在这里干嘛？不要说在凭吊逝去的感情这种鬼话。”我没好气，丢丢远走他乡，这厮就是罪魁祸首。

　　从子衿看起来依然优雅高贵得惨绝人寰，冷傲得不屑于回答别人的问话，他确实有这资本。我瞪了他两眼，为凌泣打抱不平，“从子衿，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冷漠无情，自负清高的模样真令人作呕。看来，丢丢离开你是无比正确的决定，你不配拥有她。”

　　从子衿掏出根香烟，低低垂首，捂着手掌点燃，幽幽吐着青烟，完成这一系列迷人耍帅的举动，他才道，“那你觉得谁有资格？”

　　他不紧不慢的语气浇灭我一鼓作气的戾气。我恍然领悟，为何连淡若凌泣也招架不住从子衿的气场。他简直是个黑洞般的漩涡，轻而易举将人灰飞烟灭于不动声色间。

　　“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你。”我坚定，决不能将凌泣再推入火坑。

　　“噢，是吗？”从子衿吸一口烟，吐一句话，话极短，烟却悠长。

　　“废话。”我后背有点汗湿，从子衿这号人物确实不好对付，绝对骨灰级的妖孽，“你还不快走，新婚燕尔跑到前女友家门口，小心新娘醋意大发。”

　　我下逐客令，他寸步不移立在门口，弄得我也不好开门，怕玷污了凌泣的闺房。

　　我确实耐心不足，再次催他，“你走不走啊，好歹是个总裁，赖别人家门口说不出不嫌难看吗？”

　　从子衿微微弯了弯嘴角，连个笑容都吝啬给予，“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家门口？或者你现在站的才是别人家门口呢。”

　　和从子衿这种高智商对话，对于我这直肠子的个性实在太费劲，“什么意思？”

　　“这间屋子在我名下。”从子衿倒是不吝啬给我答案。

　　要我说什么呢，从子衿可能是我见过最高深莫测，最城府深厚的男人，“从子衿，你说你变不变态啊，你凭什么买下这间房子啊？你以为买下它就能为你们逝去的感情安身立命吗？你是在救赎还是在内疚？或者当做你每一段感情的收藏品战利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要结婚了，如果你老婆得知你婚前购入前女友的物业，当作何感想呢？”

　　他没有任何动气的表现，仿佛无懈可击的顽石，稍稍抬眸睨我一眼，“这段时间，你就当帮她打点照顾房子吧。有劳了。”

　　从子衿犹如轻烟一般飘走了，留给我一个无解的谜题。他最后的话语一直萦绕在我耳畔，总觉得事情太蹊跷，又理不出头绪。

　　每个人祭奠感情的方式不尽相同，我习惯将前男友的一切毁尸灭迹，而凌泣却不是，她点点滴滴细心收藏。只要有心，我不难发现凌泣为从子衿弥留的痕迹。

　　我翻阅那个装满男性物件的箱子，从大到小垒着各类杂志，财经和赛车居多，每一本的封皮崭新如昨，没有任何边角的折痕，好像经过主人精心的打理装扮。还有几件方正平整的男式衬衫，布料光滑，即使在潮湿的南方依然清新干燥，我不敢惊动凌泣的心意，害怕大大咧咧的我将它们弄乱搞丢。

　　我的眼神凝滞在上头的Prada泰迪熊钥匙扣上，不是因为它精致名贵，而是有点秘密悄悄探出头来。泰迪熊玩偶通体雪白的绒毛，身着粉色的皮裙，手臂和额头用施华洛世奇水晶镶嵌点缀。唯一特别之处是，小熊的项圈不同寻常，不是水晶，是货真价实的钻石，以我对蒂凡尼的持续追捧不会看错，而且成分极好切工精致。我耐不住好奇，取出小熊研究，我不禁要倒抽一口冷气，不是什么项圈，明明是钻戒啊。惊讶之余，我的疑问汹涌袭来：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难道从子衿向凌泣求过婚被凌泣拒绝了？不对，以凌泣的性格，拒绝后更不会留下如此贵重的钻戒！难道凌泣没有发现？但是这么一大颗白晃晃刺眼的钻石，稍有眼力都能发现的，何况是细心的凌泣呢？破绽在哪里？谜底在哪里？

　　我身子如蝉蛹般卷曲在凌泣的床上，被层层包围的谜团所困惑。爱情这东西实在扰人烦，当事者迷，旁观者更迷。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凌泣沦陷得彻彻底底，所以她才会伤得密密麻麻。可凌泣抽身得干干净净，不留给我任何操心的迹象。

　　这样一路深思延续，自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柯晟睿。物以类聚的这些公子哥们，在经历了多少女人的淬炼之后，慢慢沉淀，回归家庭的安排，与早已门当户对、尘埃落定的千金们携手相持，共筑爱巢。然后白马王子与白雪公主的童话故事，缓缓展开新的画卷。而灰姑娘呢，被碾碎在滚滚向前的历史马车轮下。这才是现实世界，而绚烂梦幻的童话实在毒害不少纯良少女，怪只怪那些披着童话外衣、实则为言情编剧的作者们。

　　女人啊，切忌太执着，尤其是无谓无果的执着。决绝的转身是赏给不忠于爱情的男人们最响亮的耳光。

　　我与凌泣姐妹多年，性情大相径庭，有一点却一样：不要拼凑的爱情，要就要它完完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