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鳞.蛟泪》米麒麟

4、纷繁故

　　夜里，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细微的雨丝飘进我的脖子里，凉凉的，冷到了心底。这场对于雾栖山来说再平常不过的雨，对我来说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沉闷地喘不过起来。
　　我慢慢停下了脚步，山路上积起的雨水溅上了快及地的衣摆，化开了一朵朵暗色的花。
　　藤精爬上了我的肩头，在我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继续前行，璟俞的小屋在雨中渐渐浮出了模样，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逃，逃离开这里，回到那个我日夜居住的氤氲潭里，我心里居然浮起了一丝害怕，至于害怕什么我自己并不得知，只知道是害怕，怕。
　　“嘿嘿，我去敲门！”斑皮鼠扭了扭肥肥的屁股，张开四肢，正欲跳下去。
　　我伸手搂住了它的身子，手指在它身上抓了抓。
　　“我来。”我将伞放在一边，撩起袖子轻叩竹门。
　　只听很轻的一声‘嗖嗖’，三个黑点带着杀气迎面而来，我急忙偏过身，踢起地上放着的油纸伞挡在身前。
　　‘噗噗’一声，伞上立马出现了三个孔，三支孔雀羽毛型的飞镖狠狠地插进身后的柱子里。
　　“小心，不是璟俞先生的气息！”老藤精轻声提醒到。
　　我眯了眯眼，竹屋内的烛火突然熄灭，四周一片漆黑。月光洒下来，只能依稀辨得轮廓。我常年生活在深海里，眼睛便非常不好，受不得太强烈的光线，在暗处却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好功夫！哈哈！”屋内出来一人，长条身材，精瘦精瘦，声音纤细悦耳，有些女气。
　　我丢开手中已经不能用的伞，看向来人。他一身孔雀蓝的长袍，外罩绣纹薄纱，还系着灰色的貂毛大衣，很美的一个人，只可惜了这一双狭长的凤眼中弥漫着浓浓的邪气。
　　“你是谁？璟俞呢？”我问。
　　他一拂紫色长发，发丝翻飞。还未等我察觉，他已站在我面前。下颚微疼，他细长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描着孔雀图案的长指甲嵌进我的肉里，生疼生疼。他的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我，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很复杂的情绪。
　　“只可惜，道行不够，资历尚浅，还需磨练，方成大器。”他说着一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而后便狠狠甩开了我。
　　藤精化作人形连忙扶住了我，它呵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孔雀男连看也未曾看它一眼，淡淡道：“一只藤精罢了，没资格和我说话。”
　　“你！！”藤精刚要发作，却被他说的话愣住了。
　　孔雀男那双蓝紫色的眼睛瞟向了我，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你必须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是谁？”我呆了，在这山谷中的万千个春夏秋冬，没有人认得我，也没人说过离开这种话。
　　我曾经想过离开，可我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我认得谁？过去的一切记忆我都没有了，我该去哪里？
　　“你想离开，我知道。”孔雀男说。
　　“不，我不想。”我摇头，山里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子打在身上隐隐的痛，湿透的长发散落在脸上，显得极其狼狈。
　　孔雀男背过身，声音低沉：“有很多人在等你，等待你的苏醒。”
　　“你知道我是谁？”这个对我来说有点意外的消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以为，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认得我了。
　　“轩丘！不要相信他！”藤精突然拉住了我，它的手微微颤抖。
　　我回过头去，看向了它，藤精莹绿色的眸子就像一块没有杂质的宝石，可是现在它掩映着我的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它闪躲着，浑身都在战栗，为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我睁大了眼睛，企图在它脸上找到一丝平时的不正经，可是…我错了。
　　这个时候，世间变得很安静，就只有大雨一遍一遍地冲刷着这个看似洁净的世界，冲刷着我们。大家都没有说话，斑皮鼠抱着我的脖子，没了反应。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一片漆黑，没有光亮，却又像有万丈光芒照向了我，疼痛从心里炸开然后一点一点侵蚀着皮肤。被骗的感觉……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到藤精的惊呼，还有耳畔斑皮鼠的声音，有一双手将我抱住，温暖的皮草包裹着我。
　　雾栖山的这场雨，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梦一样。我醒来的次日，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斑皮鼠不再和藤精吵架，而是坐在石滩上打坐练功，藤精中日不见踪影，氤氲潭又恢复了平静，我依旧像平时那样子沉在水底，一声不吭。
　　但是，时不时的会有一只孔雀飞来找我，就像个传声筒一样，把他主人的话传达给我。
　　无非就是一些…一些劝我离开的话。
　　就像现在，我刚刚从水里冒出头来，那只孔雀已经立在旁边的石头上，低头梳理着毛。
　　“都十日过去了，你还是不肯离开，若不是碍于某些人的面子，我早就把你绑也绑出山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走？”
　　我眼皮也不抬，没好气得说：“告诉我璟俞的下落！”
　　孔雀听了，扑棱扑棱地飞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又飞了回来。
　　“你来他的住处，我告诉你！”
　　我起身，化出衣服，将新纸伞打开，撑了起来。起身路过正在练功的斑皮鼠时，我停下了脚步。
　　“你和我一起去么？”
　　斑皮鼠低着头，听到我的话身子一僵，没有看我，只是摇摇头，也不言语。
　　“好，若我回不来便是出谷了，你遇见藤精便说我不怪他了。”
　　斑皮鼠点了点头，我转身离去。
　　不下雨的山路要好走的多，不一会便到了。
　　看来这只孔雀男花哨的很，才几天的功夫便将璟俞的屋子来了个超级大翻修。原本朴素的竹制小屋插满了鲜花和孔雀羽毛，彩色的白的都有，像个姑娘住的房子。
　　我刚到，孔雀男惬意地躺在院子里的竹塌上晒着太阳，磕着瓜子。
　　“我来了，你快说！”我就撑着伞站在他面前。
　　孔雀男眯缝着眼，懒洋洋的，他放下手中的瓜子，坐起身来：“急什么，你不是很会拖的么？”
　　我不语，随他说着。
　　“莫不是这璟俞是你的什么人？唔，让我猜猜…铁定不是你的亲人，那么只有情人和朋友了，朋友么？我不信！那就是情人。”他肯定的说，狭长的眸子紧盯着我，低下头来靠在我耳边轻声说着。
　　我偏过头，离他远些，脸却不知为何烧了起来，烫烫的。我抬头看了看纸伞，厚实的伞面透不出一丝阳光，看来这新纸伞还比不过这旧纸伞来的有用啊！
　　“你莫说这么多，快告诉我他的下落！”
　　孔雀男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本就生的很美，一笑可以倾城，加上这双邪魅的眼睛就越发晃眼了。
　　“璟俞可是天上的星君，而你…”他可惜的摇摇头，“好吧，看你如此着急，我便告诉你！本来，有人是不让我说的，可是，我觉得你知道了，事情也许可以变得更加精彩，那么，我就告诉你！”
　　我盯着他，目光好似可以把他单薄的身子刺穿。
　　“璟俞有了劫难。”
　　“什么？”我不明所以。
　　孔雀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学那风流公子一下一下地扇着。
　　“他的劫难就是你！你可知，他钟情与你？”
　　“不可能！！”
　　“所以说，你是他的劫难，你不会爱上他，可他偏偏爱上了你，动了凡心！”孔雀男用那扇子指着我。
　　“那他会怎么样？”我急忙问道。
　　孔雀男慢慢地摇了摇头：“结果不知，只知他现在正被关押在那天上的天牢里！”
　　“该如何救他？”
　　“离开雾栖山，你在此地坐井观天，永远不明白这个外面的世界的情形！你若真把他当朋友就去找他，渡他！”
　　我恨恨地盯着他：“你这般说辞，不就是要我出谷么？”
　　“你不信？”他看着我，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我……”
　　他点点头，将那扇子一扔，雪白的扇面在半空展开，就停止不动。如墨的颜色一点点在扇面化开，紧接着还有红色，蓝色，金色等等的颜色拼凑在一起。
　　“这是……”看这扇上的情形，仿佛是哪出的牢房，虽不似人间般的污秽杂乱，但那天牢独有的阴寒之气还是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牢中有一道骨仙风之人背对着我端坐在那，好像知晓我的目光似的，他转过身来，露出那张俊俏秀气的脸，墨色的长发从两颊倾泻下来，并未有任何打扮，我看到他脸苍白如纸，嘴中喃喃着什么。是了，是璟俞。这憔悴的情形，一如我们当年相见时的模样。
　　“璟俞……”我轻声叫着。
　　扇上的他丝毫不能听见，我看到两条大锁束缚住了他的身体，牢牢的禁锢在墙上。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低声说：“我随你出谷……”
　　孔雀男收了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才好，今夜三更山谷出口见。”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日头很大，阳光刺得我满目金光，可是只有如此，我才可以忽略心中那抹莫名其妙的恐惧，对于外面世界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求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