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金椎漫筑甘泉道，匕首还献督亢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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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夜熙倒真是好运气。”君日兴翻看着花梨木几上的文书，撇撇嘴道。
林亦儒在燕云掌权有几年了，崔夜熙想从正常途径拿回兵权估计很要费一番周折，怎么看都是被架空的份儿。
结果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崔夜熙刚回燕云，林亦儒就被北夷人杀了，北方诸将群龙无首，崔夜熙玩了个临危受命，不光兵权夺回来，连名声都大赚了一笔。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杜芊容破城当日居然还不在渔阳，听说是恰好去了莫州游玩。
也就是说崔夜熙的助力还活的好好的，阻力都被北夷清的一干二净。
真不知道崔家是北夷的死敌还是北夷的大恩人，夷人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的在给崔夜熙卖命干活了。
安陵郡主斜倚在一个青玉凭几上，闻言横了君日兴一眼，“也给你添点儿好运气，让你全府去大屠杀里逛一回。”燕云探子传回的情报可以说是字字滴血，渔阳惨成了什么样子，她远在千里之外看着那寥寥几字的平铺直叙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虽是崔家治下，可也是大越的百姓。
探子传回的飞书说渔阳城内当日有十一万人，崔夜熙收复渔阳之后，户官重新清点人口就只剩下了三万人，城中妇女孩童遭□□者不可胜数。
一个城的倾覆，那些传说里带着浪漫血色的字句在她的同时代突然轰鸣着变成了真实，她才突然的察觉到了那些覆盖在黄金甲与葡萄美酒下最深重的恐惧。
十去其七，连幼童都惨遭凌辱。她只要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毛骨悚然。
安陵跟崔夜熙相处大概也就那么几个月，但是她敢打包票，崔夜熙宁愿自己回去按部就班的争权，也不愿一回家就面对那样的活地狱。
再说了，崔家根基在渔阳，多年的囤积收藏肯定也在渔阳，这么短短几天被劫掠一空，崔夜熙是傻子才会想这么换权。
她不耐烦的站起身，整了整衣服，真不知道皇兄为什么拿这种愚笨如猪的玩意儿当心腹。
君日兴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她意欲离开，立刻出言：“不知安陵郡主这是打算去哪儿。”太子让我们议的对策还没结果。
他话没说完，就被安陵郡主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冷哼打断。
安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哗一声推开泼墨拉门，拂袖离去，只留一个背影给诸人。
君日兴尴尬的坐在原地，凌子安的诸位心腹齐齐看着他，他悻悻摸了摸鼻子，轻蔑的道：“女人，都是这德行，看不清大局。”
比起暗流涌动的京师，渔阳的一切都像是突然被一场风暴翻到了日光之下。
“我只想知道，藓州的五万兵马为什么全部调往顺州了！”崔家的堂屋被重新收拾了出来，夜熙坐在高堂主座上，看着堂下站着的众人，愤怒的说道。“到底藓州是后方还顺州是后方。”
“还有，古北城的守城将为什么在知道北夷入侵之后，不迅速回报！”
“让人打到了檀州，诸州县才知道夷人入侵。我竟不知道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谬的防御。”
“若这就是我燕云一贯的防御方式，那夷人到入今才破城，倒是他们手下留情！”
高屋阔檐的屋子终年都是昏暗无光的阴凉，经历过大屠杀后似乎总有挥之不去的腥味，夜熙高亢女音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众人面面相觑。
“君侯。”一武将出列回报“调兵去顺州是林大将军几个月前安排好了的。”
“当时末将等疑惑不解，但林大将军说他自有安排。”
有了这一个人开口，其他人解释起来也顺畅多了，众人纷纷将自己所知报与夜熙听。
“林大将军说北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战事起，驻扎太多将士在藓州也是无用，将将士们都调去顺州开垦荒地了。”
“开垦荒地。”夜熙皱眉，并不相信，“藓州驻扎的将士是边防军的编制，又不是团结军，再者说，藓州亦有拨划给守军的土地。怎么会突然让将士们去顺州垦荒。”
“林大将军说了，藓州土地不足，人留在藓州浪费粮草，百无一用。”
众人连连应和，由不得夜熙不信。夜熙摩挲着椅臂，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藓州守军是军队，不是农民。姑父实在没道理把人都弄到顺州种地去。
“藓州守军留下来多少人？”夜熙开口问道。
“回君侯，八千人。”一旁侍候的文书答道。
“顺州丈量出来的荒地是藓州拨划给守军土地的五倍大？”夜熙在心中飞快计算了一下。
“回君侯，顺州新开出的土地没有本州拨划给守军的土地大。但林将军当时说垦荒的人手自然要多些。”
夜熙刚想开口叫司农来问个明白，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闪过让她停下追问这个问题。“即是姑父生前的命令，那我也就不再多问，古北城城防又是怎么回事。”
“回君侯，古北城出了奸细，守城副将薛一轲私通北夷，北夷军队攻至城下，他杀了主将，大开城门，领着家眷投靠了北夷。”
“薛一轲还在古北城当副将？”夜熙想起此人是谁了，夜熙还没去京师之前，就听说此人跟一北夷女子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听说是要休正妻下堂，就为了迎娶那个蛮夷女子。
家中当时也说起过此事，家里人对别人的感情状况自然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但是当时母亲对着姑父千万叮嘱，薛一轲要娶北夷女子也随他，但务必要把此人调离机要机密岗位。
“是，林大将军说薛一轲不是那种不堪信任之人，坚持不更换薛将军职位。”
夜熙一听，气的肝儿疼，薛一轲再堪信任有什么用，那北夷女就差把细作二字写脸上了。而且薛一轲真的是值得信任的人么。
文书继续回话，“大夫人就是因为这件事和林大将军有了争执，才一气之下去了莫州。”
夜熙本来觉得荒谬无稽，但听到这儿却冷静下来了。姑父跟母亲吵翻了？
姑父为人谦和恭谨，母亲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就算是为了政事，家里面也从来没闹到过这个地步。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可她怎么也抓不住。她手扶着额头，姑父，她听见了多少人对她说这是林大将军的意思。是栽赃还是巧合？
“君侯。”她思路被人打断，她抬头一看竟是流霜跑来前院了，“大夫人回来了。”
“什么。”她惊喜的几乎是跳了起来，“阿母回来了。”一个月来第一次，她众人面前做出绝对算不上稳重的表情与动作，她抛下众人冲了出去。
流霜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恍若隔世，小姐身上那些属于孩童的稚气与天真，原来还是有的啊。
夜熙冲进内堂的时候，杜芊容已经站在那儿等她了。
与夜熙的兴高采烈不同，杜芊容一脸寒霜，身上的冷气隔着三丈都能感觉出来。夜熙一见之下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阿母。”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杜芊容抬头看着她片刻，走向她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了夜熙脸上。
夜熙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杜芊容，说不出的委屈和气愤一时间逼的她眼眶红了一层。
“你知道了渔阳沦陷了，为什么不好好在雍州呆着！你去前线凑什么热闹！”杜芊容一辈子都被教养的温文尔雅，现下吼起人来也没什么雷霆万钧的气势，倒是有几分伤痛难忍的味道。
夜熙本想一句话顶回去，却在看见杜芊容小半头白发的时候，失了言语。杜芊容才三十多岁，怎么会在半年之间老了这么多。
“阿母。”夜熙缓缓道，“渔阳沦陷，我是定北侯，我都不上战场，那还有谁该上战场。”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在渔阳战败了，你要怎么办！又留你母亲我怎么办！”她在莫州得知渔阳破城，她没害怕过；五年前，崔琅病死，她悲痛欲绝，却没害怕过；十七年前，她还是碧玉年华的少女，离家远嫁千里之外，她也没有害怕过。
可是当她知道夜熙召集人马，亲自杀回渔阳，她一颗心就吊着再也没放下过。军中那是什么地方，跟北夷对战又是怎么个景象，北夷人又有多荒蛮残暴，这一切的一切都汇集成无可名状的恐惧日夜折磨着她。
夜熙，她的女儿在战场上。她只要想到就害怕的发抖，她的夜熙是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孩子，五岁了还不敢一个人睡，她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养着，那么柔软那么弱小，哪里能跟人在战场上厮杀。她夜里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崔琅死前痛苦的面容与夜熙稚嫩的脸相交叠，然后便是无边的血色淹没了一切。
她待在莫州，莫州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夜熙领兵如有神助的，胜利之日指日可待的；但也有说夜熙已然被俘，甚至已经被杀的，连夜熙的颅骨被拿来盛酒都被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后者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拿钝刀子搅动她的心脏，可她不敢不听，她不敢错过关于夜熙的任何一点消息。她一门心思的盘算着如果夜熙被俘了，崔家在燕云其他州县也有积累，她再向京里她娘家杜氏筹钱，两边加在一起，总是能把她女儿赎回来。
她就抱着这样的打算，日如惊弓之鸟，夜夜辗转反侧，不到一个月，她满头的青丝便染上了霜雪。
夜熙看着杜芊容，声音有微微的哽咽与激昂。“阿母，我知道阿母心疼我，可是我既然坐了这个位置，总要担负相应的责任。渔阳现在的人口，我清点过，只剩下三万多人了，受伤的估计还占了大半。夷人走之前在城东放了把大火，城里的房子被毁了有四分之一，这都是我御下子民。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人鱼肉，流离失所。”
杜芊容听夜熙这么说，感觉心都灰了，她什么争强好胜之心都没了，只剩下无尽的后悔，她后悔自己当初非得让夜熙去争定北侯的爵位，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只要夜熙得了爵位就能当上皇后。
她拼着辜负崔琅的一生心血，辜负崔氏百年基业，也要她把觉得最好的东西给夜熙。却忘记了对她们这样的人家而言，平安一世才是最奢侈的礼物。
“夜熙，你听阿母一句话，别去参合那些事儿，那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管的。”大越是比前朝开化，手握实权的女子不在少数，可是她们中又有几个过的真心快活了，她算看透了，她的女儿自有一生富贵荣华，为什么还要再奢求权势滔天。“阿母在军中给你找个好夫婿，你喜欢谁，告诉阿母，燕云的基业自会有他和崔家的老臣来打理。”
“答应阿母，别去碰兵权。”她牵起夜熙的手，眼底是满满的疲惫与软弱。
夜熙摇摇头，不肯答应，“阿母，你知道我破城那天都看见过什么么。”
“我看见我们以前常去逛的那条街上，一路都是尸体。几个月大的婴儿被开膛破肚被吊在屋檐下，蓝田居前面的那条小水沟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的人头。你还记得阿郎当年最喜欢去的那间酒家么，一百多个人被困在里面活活烧死！”
“我回到家，家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正堂前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我走去东厢，血没过我脚踝。到处爬满了苍蝇，我在一个垃圾堆里找到姑姑的！她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折了，两手都被砍下来！都看不出来那是个人形！”她越说越激动，眼泪不受控制的夺框而出。
“姑父的首级，被北夷人拿来挂在墙头，到现在我都找不到姑父的尸身！因为城里无头尸太多了分不出来！”
“阿母，如果我看见了这些还能无动于衷，那我算个什么东西！”
她看着杜芊容近乎绝望的眼神，却依然倔强的不肯退让。
“今生今世，不诛灭北夷，我誓不为人！”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金椎漫筑甘泉道，匕首还献督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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