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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金榜题名 ...

  •   这是个燥热的夏季,阳光明晃晃地照眼,空气中回荡着知了无休无止的鸣叫。今天一早却难得地下了一场小雨,雨水荡涤了空气,还送来一阵阵凉意,人的心似乎也不再沉闷了,快到晌午的时候,我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绣纹的红色状元服,从皇城缓缓驰出。身后是今年的三甲进士,浩浩荡荡,驶上长街。
      路人的议论声隐约传入我的耳朵。
      “好年轻的公子。”
      “没想到今年的状元这么年轻。”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听着人群中发出的议论声,我不禁春风满面,微笑着放缓马缰,让骏马缓缓而行。转过拐角,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我的视线,淡青色长衫,手执折扇,微微蹙起的眉,苏堂,他竟然到了京城么。
      他也在看着我,脸上神情冷漠。
      “不知所谓。”我不自觉地耸了耸肩,忽然发觉这个习惯动作,已经对他做过好几次了。
      苏堂紧绷着的脸略略松动了一下,很快又绷紧,象是强忍着笑。
      ***
      黄昏之时,我和一干新科进士在太监的带领下,从崇光门步行走进皇宫。
      亭台楼阁,水榭红墙,十里皇宫,极尽奢华。这皇上所居的宫院竟比太子的东宫要壮丽华美得多。
      心里暗暗感慨着,前面已进了崇光殿的大门。听太监尖利的嗓子喊了一声:“见礼。”忙和众人一起跪下,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坐。”一个苍老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我缓缓抬头,只见玉阶尽头的龙椅上坐着白发苍苍的皇上,比那日殿试距离近了许多,看得十分真切,枯瘦的面庞,慈祥的笑容,眉宇间神态平和,不象九五之尊,倒象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
      皇上左边坐的女子就是当今许皇后,年纪不过五十来岁,生得雪白丰腴,风姿妖娆,唇角含笑,一双凤目隐隐透着光芒。
      右边是病势渐愈的皇太子,一身明黄色的锦袍,温文儒雅,气度雍容。此时正探着头,在人群中寻觅,寻着我,温和地笑了笑,笑容无比亲切。我笑着回礼。
      皇太子点点头,又朝我看了一眼,扭头向皇上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皇上微笑抬手,一个太监上前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张好古为皇太子治病有功,赏金千缢,封为淮阳候。钦此。”
      知道会封候,却没想到这么快。我一愣,急忙跪下谢恩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在龙椅上远远地笑了笑,轻轻抬手,命我起来。
      回到士子中坐下,学着皇上的样,举起手中玉樽,清凉的酒液,如琼浆一般,轻轻啜一口,满嘴留香,咽到腹中,便如火灼一般烫,皇上举了三次杯,我便跟着喝了三次,紧接着皇后和皇太子也举起手中玉杯,无奈,又喝了六杯,这酒与从前喝过的酒却不一样,几杯下肚,又喝得急了些,竟已有了几分醉意。
      这时,忽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一群俏丽的舞姬姗姗走上大殿,在席前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体态动人。我放下手中玉杯,任由身后宫女轻轻满上,睁开微醉的眼,看这灯红酒绿的世界,竟是说不出的萎靡颓废。
      一个暗哑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状元公这次能够金榜题名,一定是托九王之力吧。”
      扭过头一看,却是木寅那张青青白白的脸,浮肿的眼泡,这个面色青白,被考生骂作酒色之徒的家伙,居然中了榜眼,真是苍天无眼,看到他,心里登时升起一团厌恶,急忙侧身避开一些,轻笑着道:“哪里,在下还未来得及到九王府拜访。也不知王府的大门向东还是向西开啊。”
      木寅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状元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你能够位列榜首,便是九王一力举荐,引水思源,人不可忘本啊。”
      我摆出一付讶然之态:“竟有这等事,多谢木年兄的提醒,若真有此事,在下确实应该到九王府拜访一番。”
      木寅满意地笑了笑,低声道:“状元公果然是明理之人。来,这杯酒我敬你。”
      “多谢。”我淡淡道,举起酒杯,装模作样地碰了一下,急忙收回来,一饮而尽。木寅放下酒杯,不再言语,抬起头,一心看舞女的表演。这时,坐在我另一侧的雷子其凑过来低声道:“张年兄,你可备好了礼物?”这次殿试,雷子其被取了探花。
      “什么礼物?”我轻声问道,心中有些疑惑。
      雷子其重重叹了口气,轻声道:“新科士子向九王爷或是木相爷送礼,谋求一个好职位,是这十年来,朝中的惯例,若不送礼,轻的只是将你贬到偏远寒苦之地,做一个小小的七品官,重的甚至将你闲置不用,几年都没有官职在身。”
      “原来如此。”我轻蹙眉,心里忽然说不出来的气闷,只觉大殿中的空气都变得混浊压抑,令人窒息。抬起头,远远地看了年迈的皇上一眼,暗暗迷惑着,对这一切,他怎会不明了,为何还要一味的纵容。
      酒依旧香醇,菜依然可口,却喝不下,也吃不下了,正感慨着,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传到耳边:“张候爷,太子殿下有请。”
      我心中一惊,看那座上的太子,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再回头看传话之人,却是贾恢。平静的面容,谦恭的语气。
      急忙立起身,随着他,悄悄出了崇光殿的侧门,穿过回廊,进了东宫。在荷花池畔立住脚,池上修着一座小巧的三角亭,红木栏杆边立着一个儒雅的身影,不复是那件耀眼的明黄长袍,却换了一身淡黄色的便服,正低头看着碧波荡漾的池水,清风袭人,花香扑鼻,隐约间,象是听到一声叹息,带着几分忧思,几分沉重。
      不禁有些讶然,正想着上去见礼,他却回过头来,向我笑道:“你来了。”温和的声音,暖暖的笑容,哪里象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感慨着,急忙施礼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不必多礼,来,我泡了一壶茶,不如边喝边谈吧。”太子远远向我招了招手。
      谢了一声,快步走上去,接过太子递过来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味极苦涩,如黄连一般,强忍着咽了下去,赞美的话却说不出来了,悄悄抬头看太子,他也在看我,唇上挂着笑:“是不是很苦?”
      “确实有些苦。”我轻声答道,“不过,苦涩的滋味往往让人难忘。太子殿下这杯茶,下官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说得好。”太子忍不住展眉微笑,语气中透出几分喜悦:“你对茶的感悟确实与众不同。来,坐。”
      “谢殿下。”我移步坐在他身边。太子亲自端起我的茶杯,倾去里面的茶水,另执一个茶壶,倒满了茶,递给我笑道:“再尝尝这一杯。”
      我接过茶,略略品了品,不禁笑道:“好茶,香浓甜郁,是茶中上品。”
      太子点头微笑:“这是庐州进贡的云雾茶,我的身体不宜多饮酒,所以平素待客,都是以茶待之。”
      “茶比酒好,其实下官平日也爱饮茶。”我举起手中茶,又尝了一口,开口问道:“不知殿下招下官来,有何吩咐?”
      “有一个人想见你。”太子微笑说道。
      我一惊,问道:“是什么人?”
      “是我。”铁桢微笑着步上小亭,他身后是两个提灯的宫人。
      我看到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铁桢先向太子深深一拜,语带关切:“天色已晚,亭上风大,父亲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也好。”太子微笑点头,起身随同宫人离去。
      “父亲慢走。”
      “送太子殿下。”
      铁桢目送太子背影远去,转向我道:“三弟,久违了。”
      没想到他竟是当今皇太孙殿下。该死的少华,这么快就把我的身份泄底了,恨死他了。我呆立片刻,急忙拜道:“给殿下请安。”话音未落,被他急急伸手扶住:“自家兄弟,何必多礼。还是唤我大哥吧。”
      我只得道:“大哥。”
      “坐下。”铁桢按着我坐在椅上,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笑道:“我向你隐瞒身份,也是迫不得已,你不会怪我吧。”
      “小弟怎敢怪责大哥。”我掩饰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一直向他隐瞒身份,说来谁也怪不了谁。
      “听少华说,你进京赴考,只为建功立业,青史留名。”铁桢颇有深意地看着我,唇角含笑,掩饰着心中的失落。细心如他,早已发现少年腰上那半块彩凤玉佩已经不见了,换上了一块洁白的玉石,闪着波纹。这是为何呢?
      “是啊,不光如此,还为了我的叔叔。”我轻声叹道,若有大哥相助,应该要好得多吧。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庆幸。
      “哦。”铁桢有些讶异:“你的叔叔是何人?”
      “是江宁县百姓孟仕元,开了一家济世医馆,一向清白守矩,却被江宁县尹捉拿入狱,诬以谋反罪名,秋后就要问斩。而这一切,都是拜九王海山所赐。”我眼中泪光荧荧。
      铁桢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默然不语,看不出心中所想。
      我眼中含泪,起身拜道:“小弟自幼父母双亡,若非叔叔一家接济,早已饿死街头,于情于理,小弟都绝不能坐视不理,若得大哥相助,下辈子衔草结环以报。”
      铁桢伸手扶我道:“三弟何须行此大礼,这个忙,大哥自然会帮你。只是如今朝中政局复杂,我若出面干预,只恐引起海山的疑心,反倒对他们不利,不如这样,我央父亲举荐你为刑部尚书之职,你意下如何?”
      “多谢大哥。”我大喜道。
      铁桢拉我坐下,轻声叮嘱:“你这次的状元之位就是海山举荐,看来他对你也颇为赏识,只是此人最是薄情寡义,对门下诸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则除之,你要小心行事。”
      “谢大哥提点,我会小心的。今晚,我就去九王府拜访海山。”我笑道。想到又要见这个男人,心里就很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爹娘的案子,他是个关键,只有打通了他的关节,才有望昭雪冤情。
      “也好,不如让我为你筹备一份厚礼。”铁桢笑道。
      我眼珠一转,笑道:“不用了,小弟自有办法。”
      铁桢看了看我,道:“真的,那就好了,还有一事,你即然顶替这张好古,可知他家中还有什么亲人,若是有人问起,该如何说呢?”
      “这个……。”我额上冒出冷汗,这个却真得还未想过。
      铁桢道:“别担心,我已去信洪都府台,查清了张好古的身份,他本是洪都人氏,家住湾里村,村中共有三十来户人口,此人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从小由婆婆拉扯长大,人极聪颖,在洪都乡试中中了头名解元。”他边说边看着我笑。
      听着他的话,我头上直流汗珠子,急忙道:“还是大哥心细,小弟倒未想过这层。”
      铁桢摇头笑道:“你呀。现在已无妨了,大哥都已安排好,那位婆婆也已送往他处,妥善安置,若是有人查起,也好应付。”
      “多谢大哥。”我深深一拜。
      “官场如泥潭,亦如虎穴,步步惊心,三弟,你要万事小心啊。”铁桢语重心长地叮嘱我。
      “大哥……。”我鼻中一阵酸涩。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人,原来竟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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