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今朝》已兮

1、第 1 章

　　昔时今朝
　　有些人，他们会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即使昨日的小苗已经是今天的大树，即使学飞的雏鸟早已离开长大的山林，即使我们都不再回头不再思念，他们还是会在那里，贴心地守候在我们内心最最温柔的角落，永远不会消失。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那样一个人，他代表着我们生命里最美的几个瞬刹，代表着我们难以割舍的年华，代表着最初的纯真和最后的成长。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阳光流动在葱茏的绿树顶端，风吹过开满黄色野花的屋顶，静静的只有风声的小院，青瓦砖房。一切都那么遥远，遥远得好像一幅快要泛黄的画，遥远得好像那是别人的故事。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他，眨巴着懵懂的眼睛，遇见同样懵懂的他。记忆深处，是这庭园浮光，流泻婉柔。
　　他比我大，是一群孩子的孩子王，无所不能无所不会，骄傲得像是王子。从小游戏，到羽毛球、乒乓球，到扑克牌，到跳棋、围棋、军棋、象棋……他处处压我一头，我处处不服输。他总是喜欢在棋盘上把我杀得丢盔弃甲，然后嚣张地大笑，到处宣扬他的光荣我的耻辱，可是当我生气不理他，他又可怜兮兮地回来求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小棋友。他就是这么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伙，在大人们那里输了棋，就在我这里寻求成就感。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们的感情比其他孩子更加紧密。
　　我们常常在院子里下棋打牌，也曾和其他孩子一起追逐打闹，或是满山疯跑，共同度过了无邪的少年时光。还记得清晨坐在自家屋檐下，和着格外清丽的鸟鸣做功课，安静得只余呼吸的小院，隔着十步的距离，偶尔的眼神交错，相对莞尔，微妙的感觉，微微的幸福；还记得他喜欢在院子里佯咳，每次听见我就会迫不及待冲出门去，我们一起打球，聊天，下棋，夕阳西斜才发现时间又走过了一下午；还记得一群孩子游戏的时候，他总是选我一起组队，我们是最好的搭档，每每所向披靡，从无败绩；还记得下暴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河，我们赤脚在雨里疯打嬉戏，好像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肆无忌惮的疯子，最后被各自家长拧回家。
　　日子那样一天天走过，轻捷得无声无息。纯粹的快乐，就像滤过的阳光，没有一丝一毫阴影，现在想起来依然明媚温存。那是不知流年之愁的年月，那是不识离别之痛的年月，于是虚掷光阴，轻忽年华。那时的我无忧无虑，如同永不知愁的夏蝉。只是纵然柳丝垂蔓柔韧如斯，终是挽不住流年如水。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渐行渐远，也许我们都长大了，注定离开小小的院子，注定淡出彼此的生活。渐渐地，没有时间一起疯玩，渐渐地，没有时间聊天，渐渐地，见面点头一笑，渐渐地……其实那时我常常想起他，心底有轻轻的疼痛，我总是想着有一天我们还会遇见，当下一次遇见，也许我们又能互相招呼，像以前一样快乐地聊天玩耍。直到那个初秋的早晨，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我抱书走在小径上，他逆光而来。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久得我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我们在极窄的小径上相向而行，却在相遇的时候躲开彼此的视线，生生擦肩而过。我回头看他越走越远，像是追着自己的影子，一会儿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呆呆站在那里，听到一片叶子掉下来的声音，清脆，微弱。站在那条终于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上，我不小心流了泪。那是我第一次深深刻刻，清清楚楚感觉到我失去他了，永远地失去，甚至来不及追悔，甚至……没有理由挽回。我不能去追他的背影，不能拉着他的手挽留，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微笑，不能再对他说一声，嗨，你好么。我只能呆在原地，擦干眼泪将这一刻封锁在记忆深处，重新踏上与他背道而驰的道路。
　　其实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不愿承认我曾经对他心动，直到一次梦见从前的小院，梦到他的微笑，梦到他轻轻牵了我的手。我从梦中醒来，呆呆地睁眼对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呆呆地想起我其实已经失去他了，于是终于失声痛哭。难眠的深夜，我贪婪地回忆年少的时光，回忆他在身边的日子，回忆他的眼睛他的笑容。我一次次的回想，在那个安安静静的小院里，我和他相处的每一个镜头，一次次揣想，是不是……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心动过？有么？当游戏时，指尖无意地触在一起；当我帮他受伤的指尖上药，耳边是他贴近的呼吸；当我哼着歌踮着脚尖走在月光下，回头看见他眼睛；当他搬着凳子摆好棋局，安安静静地等待我；当我被关在房间里，他隔着纱窗打手势安慰我；当吵架后，他别扭地道歉；当他在游戏中，一次次选择和我组队……模糊的光影里，我反复揣测，有么？无人回答，没有答案。我又想起很久以前，我被关在房间里做作业，而他在门外百无聊赖地哼着歌，大声说话，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让我知道他还在等我。在那些无法追回的日子里，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却又像已经发生了很多。
　　对我来说，他就像那些年的时光一样美好，他是我生命里最初的爱恋，只可惜在我还未懂得的时候就已经错过。年少的爱，没有表白，没有诺言，没有纪念，就像是季节里的花，开过了，自然凋谢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时光从不给人萦回的机会，缘分也是，丝毫不允许藕断丝连的优柔。我们只能对命运的安排感恩，因为有那么一个人，那么可爱，那么美好，我们相遇在最美好的时光里，一起走过漫长的快乐时光，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