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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斗琴 ...

  •   但是我们紫云真人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摆了这么久的棋摊,为人白算了这么多年的命,为的就是要找一个棋艺冠绝的师父,而沈卿翰在他看来绝对是一个不二的人选。

      其实沈卿翰默坐一旁观棋的时候,紫云真人就仔细打量过这个青年人:长眉入鬓,眼若寒星,鼻如悬胆,虽面皮嬉笑,可神情中却透出一股子的坚韧。这些在常人眼里看来只觉得是个浪荡的贵公子,可在紫云看来,这却是个天资聪颖、内心坚定的孩子,更是个不可多得的修仙苗子,虽然年纪稍嫌大了些,但若肯勤学苦修,他日成就也是不可限量。

      于是紫云本着壮大归云山以及提高自己棋艺的信念展开了对沈卿翰的各种围追堵截。

      简而言之,沈卿翰吃饭能看见紫云,沈卿翰逛街能看见紫云,甚至沈卿翰上茅房都能巧遇这里邋遢的牛鼻子老道。一开始,沈卿翰还对紫云真人还是好声好气,吃饭喝酒的见了紫云也会吩咐陈福加双筷子。

      可脾气再好的人也架不住有个人无时无刻的出现,无时无刻的来找麻烦,洛里啰嗦的不是说要教下棋,就是要向他布道,还有事没事的变几个戏法,你当我是无知的山野村妇么?

      在沈卿翰看来,所谓的什么求神问卜、画符施术都是些欺神骗鬼的玩意。

      当然沈卿翰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但念在紫云真人年事已高,不好真动手,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于是为了躲避紫云真人,沈卿翰这几日只得龟缩在凤鸣院。

      待两人云雨收时,天色已暗,凤鸣院某间屋内亮起了蜡烛。

      “沈公子,今天晚上督军公子在秦淮河上设宴,公子去吗?”芙蓉粉颊似蒸,散发出一股少女风韵,正柔柔的伺候沈卿翰穿衣,其实这些活儿芙蓉完全可以支使下人来做,可她却见不得别人在她眼前碰这个男人。

      沈卿翰捉了芙蓉的小手,轻轻捏了一把,又整了整衣冠,“自然是去了,为了躲这个老道憋都憋死了。再不出去身上都要长毛了!”

      “那我叫下人备马。”
      “不必,我们就走着去,我想与你一同看看这秦淮的夜色。”沈卿翰将芙蓉的小手执起,贴在脸上。
      芙蓉面色一红,挣了几下没挣开,“也好,不过可别看过头,犯了宵禁就麻烦了。”
      “放心,我理会的。”说着已是顺势将芙蓉揽在怀里。

      芙蓉说不得得好生打扮一番,轻轻一挣去了里间,沈卿翰在一旁看得无聊,望了一圈忽然瞥见一旁的粉壁上挂了一张瑶琴,便从墙上摘了芙蓉的琴来,搁在琴案上,信手拨了两下,芙蓉在里间听见声音便问道:“咦?公子要抚琴么?奴家常听人说广陵沈卿翰六艺备闲,皆登逸品,不知奴家可有幸听公子弹一曲‘凤求凰’?”

      沈卿翰正好无聊,况且他于琴道也算是在名士云集的江南颇有名气的,这些日子给紫云追的心浮气躁哪有心思抚琴?这时看见瑶琴原本就有些技痒,听芙蓉这么一说倒是索性坐了下来。取了一炉香点了,静下心神,仔细端详那琴。

      那琴长约四尺,乃是一张伶官式的琴,只是要比寻常伶官更小巧一些。琴身是生漆和以鹿角灰胎,漆光圆融,在烛火中略一转动便觉珠光闪耀,想来是灰胎中还混有珍珠粉末,琴面徽记皆是白玉徽,琴轸、雁足也都是白玉制成,端的的雅致非常。翻过来,只见琴腹上却是刻了“松涛”两个隶书字,下面还有两句诗“波光云影天上下,松涛竹韵水中央。”

      沈卿翰略调了弦,试了音色,不由赞道:“好琴!想不到芙蓉倒是妙人,居然藏得这样好琴,也不知弹琴给你家公子听,还翻过来要我弹与你听!实在该罚!!”

      那芙蓉却是笑道:“奴家哪敢呢?奴家不要公子弹了还不行?那琴在奴家这里是个摆设,原是一位客人送的,我也不会弹,便一直挂着的。公子若喜欢拿去便是了!”

      沈卿翰把琴摆好,笑道:“一张女儿琴,我拿去做什么?不过既然是我家芙蓉仙子点了要听,我哪敢不从?”说罢一摆衣袖,左手轻按,右手则是行云流水般在琴弦上舞动起来。

      有道是:轻揉慢捻抹复挑,琴音醉月香烟摇,相如轻抚文君动,凤凰于飞上云霄。

      这边沈卿翰弹得用心,那边芙蓉听得入迷,两相欲醉之时只听到外面一个破锣嗓子吼道:“什么人这么不知羞?用这种靡靡之音扰人清梦也?”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也传来一阵琴声,曲调却是高亢激越,直有肃杀之气。

      沈卿翰乍一听到这调调没有防备,心神一乱,几乎让他带跑了调子,况且这张伶官毕竟是女儿琴,声音不及寻常琴般宏大,一时竟是叫外面给压了过去。沈卿翰一惊的同时却也是来了精神,那居然是存心来‘斗琴’的!

      沈卿翰当下打点精神重新调了琴弦,心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叫你知道“江左第一”之名的厉害!信手弹来,又是一首“长门赋”,渐渐地两股声音开始缠斗,没一会的功夫那外间琴音居然慢慢小了下去。

      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两种琴音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相互纠缠,难辨上下,但是那外间的琴音居然陡然间有那一片肃杀转至空灵,而后于高亢中变得清厉淡远,一时间搞得沈卿翰手忙脚乱,好几次都被带跑了节奏,这时沈卿翰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再也不敢对外间那位有丝毫轻视。但是无奈这几次交手都被来人占尽优势,心神已乱,再无办法挽回败局了。

      谁知那外间的琴音占尽优势之后,忽然戛然而止,停了一会,只听外面又开始弹奏,居然是一开始沈卿翰所弹的《凤求凰》!只是同样的曲子在那人弹来竟是格调完全不同,少了几分富贵娇艳,多了几分雅致俊逸,虽然少了许多华丽的手法,但却自有一番绝尘的华贵,凤凰的高贵显露无疑。最绝的是他弹了一会儿竟然有无数的鸟开始应和鸣叫!

      白天也就算了,可这是傍晚呀!鸟已归林,哪里来的这许多鸟雀?!

      沈卿翰忍不住走到窗边,推起翻窗来一看,竟然看见外面百鸟翔集,围着一个人正在盘旋鸣唱,只见那人一身龌龊的灰白道袍,白发白髯在微雨的江风吹拂中居然还显出了些道骨仙风,沈卿翰看到此人只有扶额叹息的份儿——那不是紫云真人是谁?

      紫云真人用余光瞥见沈卿翰朗声道,“小子欸,你下棋是一把好手,弹琴就差了好多啦。”

      沈卿翰实在是不想理会理会紫云真人,此时芙蓉也恰好妆成,沈卿翰便落了翻窗,吩咐陈福取了伞便向秦淮河的方向走去。

      沈卿翰是挺拔俊逸,芙蓉是仙袂玉容,这一对璧人,相依相偎信步走在黄昏的石板路上,身后各个店家为了做宵禁前最后一笔买卖都掌了灯,灯光在初春的雨中显得特别温暖,这该是怎样一副美好的画面。

      可惜,那阴魂不散的紫云真人依旧不肯放过沈卿翰,抱着琴一路走一路说。
      “小子,能拜入我归云山是你天大的福气,入门后,我教你弹琴,教你修仙,你教我下棋如何?”
      “你看,修仙多好啊,可以随意改变容貌不说还能长生不老。”说着紫云一步一变,时而化作老妪,时而变作青年,最后居然还照着芙蓉的样子变了一次。

      芙蓉见那老头化成自己的样子在那里骚首弄姿憋不住笑了,却被沈卿翰一眼瞪了回去,“你这一笑,他就更来劲!”

      那紫云真人见变化之术无法打动沈卿翰,想了半日,悻悻的说,“小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也不要你叫我师父了,我们拜把子……”

      “真人……我们到了,下次再聊。”沈卿翰憋着最后的好脾气,咬牙切齿的对紫云真人说。
      “别啊,你看我俩聊得这么开心……唉唉,别跑吖!”

      沈卿翰一把揽住芙蓉的腰将她横抱起起来,发足狂奔而去。

      只听得身后紫云真人喊道,“你若肯拜我为师,我就将这把哑琴赠你!”

      ——秦淮画舫——

      十里秦淮,画舫舟子饮达旦。
      万盏通明,凌波媚骨舞霓裳。

      这秦淮画舫的宴饮,因当朝天子勤俭不敢太过铺张,却也是莺歌燕舞,推杯换盏,沈卿翰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有些走神,他脑中一直在反复想着紫云真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将哑琴赠你。”

      哑琴又叫死琴,顾名思义就是发不出声音的琴,有传说乃是大凶之兆,所以一旦发现哑琴,或者焚毁,或者封禁,只有极少数修习邪法的术士才会试图利用死琴。

      不过沈卿翰却知道那不过是无知愚民的讹传,哑琴架架都是举世无双的佳琴,且灵性极佳,而有灵之物都会择主,那些琴大多性子高洁,当第一任琴主死后,除非能再遇知音之人,否则绝不会轻易屈服,如此便成了哑琴。

      每每想到哑琴,沈卿翰的脑中总会浮现出一个年轻女子守着丈夫的坟冢,孤独终老的画面。沈卿翰在听到这故事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想着能遇到一张哑琴,虽然自己的琴艺可能入不了琴灵之眼,却仍是想尽力解开那琴的伤痛。

      在沈卿翰看来,所谓钟情都是那些无聊的文人臆想出来的,即使有人真愿与我同生共死,我也会劝她好好一个人活下去。人生最美妙的部分便在于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也不会知道自己此刻作出的决定会如何影响往后,所以,每一天都要过的恣意,何必为了某人某物而虚耗了大好光阴呢。

      这便是沈卿翰,他是富家子,浪荡子,但又饱读诗书,六艺悉善;他有众多红颜知己,及冠之龄却仍无婚配;他常常投书于谤木函针砭时弊,待到举茂才他却又跑得没了人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斗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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