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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章 机缘 ...

  •   魔界男女爱时如洪水汹涌,席卷种种,无视一切阻力。恨时如烈火漫延,留下毫无生机的灰烬。但他们于情上虽烈,却少有专一。相合时分,旖旎浓艳温情无限,日子久了情淡爱弛,若觉索然无味抽身即走。今后同道相逢,新欢在怀嬉闹不休,那旧爱却是连目光也懒得交汇半刻。
      世事总有例外。如元祸天荒心中唯存别见狂华,多年默默守护。螣邪郎见他这般自苦便劝过多回,但毫无结果。
      螣邪郎不愿好友为无望的单相思所累。他自己也是个风流种子,对痴情者向来不以为然。情感好比浮云不定,风停聚合,风吹飞散。他自认是个聪明人,全不想被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困住。
      螣邪郎外貌俊俏邪狷,天性聪颖,尤知审时度势。这不仅运用在战场上,还顺带发挥在情场间。魔界女子生性奔放,对俊美男子向来不隐匿爱慕之情。加之纯血皇嗣的耀眼光环,更使得众多女子投怀送抱。
      吞佛的生活却过于枯燥。师从袭灭天来后,终日耽着于辩论机锋之类。无任务在身,准把时间耗费在与半魔交谈或阅览经论中。螣邪郎偶尔心情好,就拉着沉闷乏味的家伙去见见世面。
      矜持腼腆,与吞佛并不沾边。声色场合逢场作戏,魔虽无此好,看着别人这般那般,他一脸戏谑旁观,偶尔还会推波助澜。只是他从未生起亦如这般置身风口浪尖的念头。
      “一整天关在黑屋里,很有意思吗?”某日螣邪郎斜眼瞧着翻阅经典的吞佛,满是不屑的口气问道。
      吞佛缓缓抬头,“不怕你那位新欢,等得太久不耐烦了?”
      螣邪郎捧茶微微笑道:“她懂得替自己另寻机会吧?”
      螣邪郎近日搭上的那邪族女子,风流之名丝毫不逊色于他。两人相处,大抵是为寻求一种十分古怪的乐趣。
      吞佛嗤然道:“所谓的襟怀坦荡?”
      螣邪郎踢了一脚面前的书桌,稀里哗啦掉下不少经卷。“人生在世就要享受,犯得着这样拘束自己吗?”
      转眼他又挂起诡秘笑容,“几位宗室千金对你有点意思,本大爷改天带你……”
      吞佛拾起那几卷书来,拍净上面的灰尘,“不必。”
      “哼,送上门的便宜……”
      “有何意义吗?”
      螣邪郎瘪瘪嘴,“经书就有意思了?”
      “佛经无须全信。但其语未必绝无意义。”
      “那说个有意思的给本大爷听听。”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螣邪郎低首细细琢磨良久,忽轻轻一笑。
      后来,螣邪郎再未于吞佛面前提起相关的话来。
      吞佛依然孤寂地生活着,与世隔绝,又分外自在。他的个性也好,生活方式也罢,全都不属于魔界准则。
      异类总是相违于大众,被排斥是必然。但女后信赖自己,理应肝脑涂地地回报。赦生愿意了解自己,值得默默关心。
      螣邪郎则是一桩特例。吞佛不太记得两人关系是何时开始转变的。有一次他照样挂了一脸不屑的表情陪伴探病的赦生出现,眼底却有隐隐的佩服。佩服?让人不解。
      伤好后,继续找他麻烦的贵族少年少了许多。他的人缘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好过。而是每当同龄人寻自己生事时,螣邪郎往往莫名冒了出来,抡鞭对那群人一通狂抽。大皇子是孩子堆里出名的恶霸,找茬的人在凶相毕露的他前尽作鸟兽散。
      吞佛未问过为什么,螣邪郎没解释自己的行为。之后他总一转状态,对吞佛极尽挖苦,挑唆他和自己干上一架。
      数次类似经历过后,吞佛像初回见面时一样与螣邪郎扭做一团。势均力敌,双方都占不了便宜。可让吞佛感到奇怪的是,螣邪郎居然一直嘻嘻哈哈,越是鼻青脸肿越是高兴,活像个疯子。
      曾经是这样认为,年龄渐长又觉着答案远远不是那样简单。究竟为何,他道不明白。螣邪郎依旧不时挑衅,大多口头纠纷。毕竟已非懵懂幼童,回回拳脚相向太过滑稽。
      他来总会带上好东西,比如一坛陈年美酒,比如一件绝世神兵,再来是些有趣的话题。吞佛不推拒,接受之后与他分享。或许,他还未真正爱上寂寞的感受。
      交谈,比试,两人生活的全部。吞佛没有设想过,让他人来介入自己与螣邪郎的关系中。这与赦生,是不同的状况。
      哪一件都充满了硝烟的气息,却会混杂一些其他的。
      偶尔螣邪郎会挂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凝注自己,目光深邃。但在与他视线交汇的一刻,飞快恢复成素日间的吊儿郎当。
      交杯换盏时,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触他的掌指。
      并肩前行时,略显暧昧的距离。
      至于背后缘由,他不愿去思索。哪怕水云川林落英缤纷中听到的话语,也不能让他动摇。
      那次螣邪郎问他,“求不得乃为何意?”
      “求之不得。”
      “如何能得?”
      “得即是不得。”
      “两句话听着可自相矛盾。”
      他反问道:“得,意味将来之失,你以为呢?”
      螣邪郎沉思片刻,忽然抬首。“我宁得而失之,不愿无欲无求终此一生。”
      “谬论。”
      螣邪郎不反驳,唯一笑了之。
      纵然隐隐窥出分毫真相,吞佛不抱查探的兴趣。他应该寂然终此一生,不沾染是非与情感。他从未相信过谁,包括自己。
      如果没有以后种种,螣邪郎与吞佛会永远平安无事地相处下去。世事难料,正如严冬冰层下的潜流,由厚实冰雪覆盖,隐藏无迹。但初春一至,就是河水破冰汹涌而出的时刻。
      这些机缘,往往不是个人能预料与掌控的。

      成人礼证明他们的成长,同时代表铁血生涯的开始。
      魔界尚武,王室贵胄、平民百姓必须通过战场证实自己存在的价值。厮杀战场,斗争最激烈的表现,非常符合魔的理念。眼神狂热的人们对待游戏一样,以轻松心态斩下对手的头颅,刺穿敌人的身体。血花四溅的一幕,是无与伦比的美景。连自己的血飞溅时,在魔族眼里也如此美丽。
      作为骁勇善战的鬼族后代,螣邪郎几乎出自本能地爱上了生灵涂炭的修罗场。当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被自己夺取,这快意完全超过占有一名绝代佳人。
      搏杀时刻,那血红眼目中有火焰燃烧,俊俏容貌带着残酷魅惑的笑。眉间焰华张狂,面上血迹宛然,美得仿若修罗。
      白衣的魔颇显神秘。战斗中他不惜生命,身先士卒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死于他手下的异族不可计数。但魔在任何境况里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静谧,仿佛冰上火焰,又似火中寒冰。
      螣邪郎在庆功欢宴里暗地观察,见到魔的从容,魔的优雅,唯独未见到魔的热情。这是一名异端,不在他的出身,而在他的心。如有机会,他很乐意撕下那张面具,瞧瞧内里奥妙。
      一次例行巡查,螣邪郎与吞佛中了埋伏。两人未带多少士兵,一番缠斗之后才得以脱出。正逢十五,皓月当空。月光为崎岖山路间奔波的人照亮道途。耳中已听不到自己脚步之外的任何声响,唯到此刻,方松了一口气。
      远处巨大山岩相靠,中间裂隙勉强容得下两人。洞中伸足探手有些困难,他们盘坐在地背部相抵,兵器牢牢握于掌心。
      等候好一阵子,外间没丝毫动静。吞佛轻声道:“甩掉了。”
      “是。”螣邪郎随口应道。这姿势给他带来坚稳的依靠感。
      他听见朱厌的银铃魂引霎时发出一连串叮咚声。随后那种因为狭窄导致的依偎感消失了。
      螣邪郎脱去外袍,让吞佛替自己包扎伤口。岩缝狭小,月光不及日光明亮。吞佛下手稍微重点,顿时惹出一声哎哟,以及随后的抱怨:“轻点啊,想痛死本大爷呐!”
      “痛死,对你可不简单。”话虽如此,手劲放轻了许多。
      螣邪郎端详那张近在咫尺表情专注的脸。打斗时白绸发带被挑断,红莲随意披散,几缕拂上螣邪郎手臂,似指尖轻柔抚摸。山巅高悬一轮冰盘,他的面容浸润于融融如水的清辉中,静敛的眉目竟比以往增添些许柔和。
      感觉到另一方长久的沉默,吞佛抬首时眉心不解地轻轻一蹙。螣邪郎已是往日调笑的模样:“大夫,本大爷没事了。”睨一眼吞佛手腕伤处,“该让我来报答大恩了。”
      吞佛不甚在意地递过手去,“有劳了”,说罢凝神留心洞外。皎洁的光自岩石顶端的缝隙中落下,他的面容明如霜雪。
      螣邪郎直直望着他,轻握稍稍冰冷的腕子,不动亦不语。
      伤处忽被攒紧,吞佛皱了下眉,回头想问个究竟。突至力量已把他推撞在岩壁,而一种温热东西瞬间覆上自己的唇。
      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一向镇定的他竟怔了片刻。
      螣邪郎的脸靠得很近,近到没有任何距离。亲吻,那不该是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的事。血玉的瞳正闪烁炽热光芒,那光芒是吞佛熟悉的。他曾在纵情掠夺财帛女人的魔兵眼里见过,从耽于享受醇酒美姬的权贵笑中觉察。
      露骨的占有欲望,荒谬,且令人反感。
      刹那怔忡,吞佛于下一刻恢复了冷静,猛然推开他。
      螣邪郎摇晃一下,再次压了过来。用力挣挣手臂,对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魔面色陡然阴沉,“放手!”
      隐隐窥探到螣邪郎用意,他感觉自己无论何时都能保持的良好修养,快因这突如其来的荒唐事消失殆尽。
      另一只手臂撑上岩石,将吞佛困在山壁与自己之间。螣邪郎笑得有些邪肆,“你怕什么?”
      吞佛绷紧了唇角,“这里,你还能醉了不成?”
      螣邪郎的声音竟然真似醉了,合了些许飘忽,“醉了很久,你明白,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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