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谁言赤子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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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早晨，时而有鸟儿咕啾之声传来，微风吹散淡淡的晨雾，风中还余有春天未淡尽的丝丝凉意。日头渐渐升高，透过雕花木窗，照在潇湘阁空无一人的阁内。
日知斋，这是王府小王爷楚潇上晨课的地方，如今内里却只有一个白头老者闲坐着，一脸望眼欲穿，望穿秋水的表情。眼见日上三竿，老头站起身来，忍无可忍的朝外走去，这小王爷竟如此不懂得尊师重道！虽然他只不过是王府西席，但是他的尊严被忽视到如此地步，任这王府势力再大，他而今也坚决要辞去这一职务，否则他个人不要紧，倒是将圣人的面子全丢尽了，那他以后又有何面目面对全天下的读书人……总之，他是准备去明亲王爷请辞了。
而惹得府内教书先生气不过离去的楚潇楚小王爷，此时此刻正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着，左看看右瞧瞧，好不快乐。可走着走着，迎面走来的一个卖花女挡住了楚潇身前的阳光。
“喔，大姐你要不要长成这样啊，分明是有伤京城风化么，还卖花，哪个敢买你的啊？”楚潇在心里默默的想，“唉，弄得我大好的心情都没了，你说你一个女人，还是年纪不大的女人，长这么魁梧做什么，关键是你居然还比我高啊!”
个子在同龄人中略有一些矮小，是楚潇的小小心病。
然，心病归心病，如此良辰美景，楚潇当然不会在嗟叹中浪费。楚公子身形一转，拐进了街旁的茶楼里，以免再遇到什么不测风云，顺便听听那些新出的话本子，消磨一下时光，省得这白日如此漫长。至于什么晨课窗课的，完全被他忘在脑后了……
王府内，此刻……那个西席先生想是想得意气昂扬，可到底也没有胆子直接去向王爷诉苦请辞，于是王府大管家就成了他此刻绝佳的目标：“管家先生，老夫才疏学浅，怕是无法担当教导小王爷的重任，实在汗颜居于王府西席之位，亦不敢当小王爷一声夫子称呼，特来辞去此职，万望管家回禀王爷，就说李某不才，望王爷谅解。”
“如此啊，”胖管家一脸为难的样子，“夫子可是说小王爷…难教么，还请夫子不要怪罪，与小的将此事讲讲清楚，否则我却是不好与王爷交代的。”
“好吧，”那夫子摸了摸那一大把花白的胡须，做出一副你非要我说我就勉为其难的说说吧的表情，其实心里正暗自高兴有人听他倾诉，“呃，小王爷其实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不过就是拔拔老朽的胡子，撕撕老朽的书，换换老朽的茶，锯短一个凳子腿，在课上没事找事，要不就晚到不到，小王爷定是觉得老朽不配此职，故此善意的提醒提醒老朽罢了。”
管家：汗颜，小王爷你就算没人管着可也不要如此嚣张吧否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真的很难做啊！
从帐房支了银钱送走啰嗦的李夫子，胖管家又立刻跑到书房去向王爷汇报此事。听了管家的汇报，王爷很难得的蹙了蹙眉，但依然一言不发，于是胖管家只好无奈的站在一旁微弯了腰侯着。就在他汗水都快要滴下的时候，明亲王爷楚云清终于开了金口，只用几个字打发了他：“是么，你可以下去了。” 呼~胖管家长呼出一口气，溜也！
“訾熙，”似乎略低沉的嗓音，“去查查，楚潇这些时日，究竟干了些什么！” “是！”利落的单膝跪地，没有多余的话语，一道黑色的身影旋即一闪而过，消失在重重楼阁之间。
时间都过去快两年了，该放下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养不教，父之过，自己真的应该尽尽为父之责了，只不过那小子，似乎是个大麻烦啊……
被称作訾熙的黑衣侍卫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带来了关于王府小王爷楚潇半月之内的‘出没状况’。果然他家小王爷不同凡响啊，斗鸡，赛马，茶馆，赌坊……似乎只有青楼妓院没有去过了吧，王爷，似乎也有些怒了呢。
关于明亲王楚云清，坊间是如此评论的：明亲王，温润如玉，丰神俊朗，仿若谪仙下凡，全身俊逸书生气与天家气度的完美融合更是让人对其不敢仰视。只是似乎由于自身气度的影响，也是个沉默少言的冷峻之人。
所以王爷是很难得的‘蹙了蹙眉’，也是‘似乎有些怒了’。
“是么，以后让暗中跟着他的那些人每日都将信息回禀与我……”
黑夜总是这样，在人不知不觉中来临，刚听完说书先生说的新话本子，楚潇往窗外一看，却已是万家灯火，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在潇湘阁里吃着饭再耍耍小脾气，一天就差不多过去了，所以他也不怎么在乎比平常晚回去这么久，反正没人敢管啊。
就在楚潇慢慢悠悠走向王府时，久候在王府门口的小厮已是奔上前去:“小王爷，您可回来了，王爷吩咐要您一回来就去宿雨斋候着，眼下可是等得久了。”宿雨斋，就是楚云清的书房。
小厮这句话一出，楚潇迈开的脚就生生的停在了半空，满脸的难以置信的神情:爹爹已近很久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爹爹会在这个时候找他。想归想着，楚湘可是毫不迟疑的跑向了书房。门口正有两个侍卫肃立，远见者一个小人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爹爹，潇儿回来了。”楚潇敛住步子，恭敬地立在门边，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闭着的雕花木门，又赶紧整了整自己的衣装。
“进来。”是楚云清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情感。
楚潇忙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立在地当中，似乎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才好，拘禁地，局促不安，心中一时间竟是五味杂陈。他的父王此刻正倚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眼睛盯着手中的公文，并不看他，也并不说话。良久，没有声响。
“啪”的一声，是一朵小小的烛花爆裂开来，发出细细的声响，在这只有楚云清偶尔翻动公文声音的室中显得格外分明。楚潇霎时从愣神中惊醒。跪下，以头叩地， “潇儿给爹爹请安”。
楚云清终于将视线转过来，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又是半晌，终于缓缓开了口， “今日去了哪里?” 是很平静的语气，却使楚潇稍稍激动了一下，爹爹是在关心我么。
“潇儿到府外逛了会儿！”楚潇并不敢起身，只是跪直了身体，回答云清的话。由于心潮澎湃，语气也带出了几丝激动，毫无疑问被楚云清收入眼中。
“那晨课呢？”
“潇儿未，未曾上晨课…”激动略略淡去，楚潇倒是感到了一些不安。
“教书的夫子今日已请辞了。”
“哦。”请辞了？请辞了好啊，省得听他天天唠叨。
“怎么，你没有话说么？!”
楚潇垂头，这样紧逼不舍的爹爹，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心下有些慌乱。
“我记得，你年幼时，我曾写过一张家规给你吧。”
依旧沉默，可是细细看去，楚潇的身体似乎有一点点颤抖。
“你可按家规上说的做了，上面可有写许你逃课了？”
楚潇不禁抖了抖，爹爹的身旁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没有”
“那，可许你未经许可晚归？” “也，也没有。”楚潇有种想逃的欲望，爹爹从没有对他如此步步紧逼过，甚至不曾逼过他吧。
“按照家规上写的，你做的这些，该怎么罚？！”
楚潇:“……”爹爹要罚他，不是理都不理他么，还按家规上写的要怎么罚，这许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那家规上究竟写了什么。
“怎么，记不清了？” 楚潇怎么觉得，爹爹这句话有种玩味的感觉在里面呢。
“潇儿，潇儿确实，不记得了。”
“所以，对于家规上写的，你是半点没放在心上了，”楚云清今日本只是想提点提点他罢了，可问着问着，他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被儿子弄的有了愠怒的情绪，“对于我这个父亲，你也从不曾放在眼里，对么！”
“没有，爹爹，潇儿不敢的！”楚潇急急的抢白到，几步上前跪到案前，眼睛里已经有了湿润，满是紧张。
楚云清又道：“还记得你八岁时么，你说我对你从来不闻不问的，又凭什么罚你，记得么。”
这句话一说，楚潇一愣，直感觉半空一道惊雷劈下，他又怎么会忘记!
两年前，八岁的楚潇也如今日一般懵懵懂懂，事实上，不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楚潇都是颇有些没心没肺的，至少表面看来就是如此。那时候的楚云清很忙，倒是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南，鲜少有时间与楚潇相处。他虽然给楚潇定下了家规，可王爷不在京城，并没有哪个敢去拘束着小王爷，于是楚潇也是三天两头的往府外溜，家规什么的自然也并不记得。
一日，自江南归来的楚云清不知怎地心血来潮检查楚潇的功课，可楚潇对窗课哪里放到心上过，一篇文章背的结结巴巴，楚云清便命他回去抄上百遍。这也算不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个告诫。可第二天楚潇竟忘光了此事。后面云清来查，他又拿不出，逼的急了就说了父亲从未关心过他，凭什么罚他一类的话。楚潇本是想让父亲愧疚，省得他再挨罚，没想到楚云清转身就走了。此后他对楚潇的一切都不再过问，也不要暗卫日日汇报关于儿子的消息了，只不过是养着他由着他，也再没罚过他。
那时楚潇才知道，一开始爹爹对他虽淡，但终究还是在关心他的。自从他说了那句无可挽回的话后，父亲再也不和他一同进餐，也不主动同他说话，对他极其有限的称呼也从潇儿变成了楚潇，甚至于他消失一个月，父亲都未命人找过他，后面还是他捱不住自己回去了。
那时他就希望父亲会狠狠的罚他一顿，至少就能说明父亲是会担心他在乎他的，可是回到王府，却被告知王爷已不在府内，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无人知晓。往后也常常是几个月见不到父亲一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又离府走了。
楚潇也曾跑到楚云清面前去道歉，请罚，可楚云清只说知道了便命楚潇回去，楚潇一狠心居然就在父亲的寝居前长跪，直到昏死过去。醒了方才知道，是管家将他抱回去的，从始至终父亲都未理睬过他。
以前父亲对他多么的淡，可每次他生病也总坐在他房内的。而如今方是，彻底的，失去了吧……
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又提到了这件事，可楚潇现在的眼里已满是惊恐，生怕父亲再说出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话，即使，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你如今还是这样想的罢，我没有资格管你，对么，所以我定的规矩，你也可以不记、不守，对么？”楚云清的声音冷冷的，也是淡淡的。
“爹爹，不是这样的爹爹，”楚潇霎时间慌了神，什么也不顾地急急辩白，“潇儿一直都是希望爹爹管着潇儿的，爹爹说的话，定的规矩，潇儿也愿意听，愿意按爹爹说的去做啊！那句话是潇儿说错了，潇儿知道错了的，真的知道了，真的再也不敢说了，再没有下次了的……”楚潇声泪俱下，满脸都是晶莹的泪，抬头哀哀的看着楚云清，眼中流出一丝绝望。爹爹又不要自己了，就是这样，每次自己都那么不听话，为什么自己要那么不规矩呢，爹爹真的不会要自己了。
“这么说，就算我这两年没管你，你也依旧认为我是你的父亲，管得你了？”楚云清本就打算将那件事就此揭过，不过再给楚潇一个告诫，却没想到这小子却弄出那么大的反应，“以后也照我的话做了？”
峰回路转，抽噎得说不出来话的楚潇，尚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拼命点头。
“可是……”楚云清又道，楚潇一听可是二字，头就又低了下去，爹爹怎么可能原谅我呢，是我妄想了……
“我不喜欢，爱哭的儿子。”
楚潇一楞，立刻几步趋上前扑入父亲的怀里，云清愣了一愣：自己有多久没与人如此亲近了？
可是已经本能的搂住了儿子，抬起修长的手，拭去楚潇脸上的泪，叹气，“想哭就哭吧，潇儿。”
楚潇一呆，一颗大大的泪珠就涌出眼眶，滴在楚云清的指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谁言赤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