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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鱼。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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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鱼,飞鱼……你在干什么?没事吧?”
外面传来敲击玻璃的声音,声音很细很小,在水下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原飞鱼还是转过身去,透过水族箱外层一面大大的钢化玻璃看过去,张姐正使劲地拍打着玻璃,似乎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见她转身才停止了动作,做了个很夸张的“吓死我了”的动作,使劲拍了拍胸脯。
原飞鱼将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戴上,看着紧张的张姐,有些不解地想游过去,可是馆里新配发的潜水衣穿着不太习惯,中间又不停有鱼类过来索食,让她行动起来异常艰难。调皮的白点鹰鲼翘起鼻子拱着她的胳膊,张开翅膀一样宽大的胸鳍环绕在她周围,做出讨好的姿态,牛角鲼则直接盘吸在她头顶上,或者鸟一样在她散开的发丝中间穿梭,对迟迟不开饭表示不满,原飞鱼摸了鹰鲼的鼻子,又拍了拍牛角鲼的头,挥了挥手里的清洁工具,表示现在时间还早,自己只是来为它们清理粪便的,离十点的喂食表演还早。
张姐站在玻璃外面等了一会,看她忙得不可开交,便用手往上指了指,用口型告诉她:快点上去,有事找你。
原飞鱼点了点头,朝靠过来的鲼类挥挥手,摆动脚蹼游了上去。
从水族箱里出来,还来不及换下潜水衣,便看见张姐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惊小怪地嚷:“飞鱼,你刚才那是干什么?躺在水族箱里一动不动,我以为你溺水了呢,吓死我了。”
“哈……”原飞鱼拿下呼吸器,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张菱形的唇和轮廓清晰的眼睛,也许是在水下呆得久了,唇色很白,没有什么血色,一双眸子也是,似乎蒙了一层雾,有些惺忪的雍懒感,皮肤也很白,额头光洁,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不算高也不能说矮,放在人群中,姿色能算得上挺漂亮那一型,但也没什么值得惊艳的地方。
生活上也是如此,不咸不淡,如一汪温和的水一样波澜不惊。26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收入还算不错,贷款买了房子,已经在上大二的弟弟晓柏乖巧懂事,喜欢画漫画且成绩斐然,早就已经开始有收入,帮她分担房贷了,她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只是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时常会感觉到自己像一条被困在水里的鱼,水下的空气太稀薄,让她呼吸困难,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水的束缚,否则会干涸而死。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习惯将自己丢进水里,当微凉的水细细包裹住她的每一寸皮肤时,她会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然后伸展开四肢,任身体下沉,心情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她哈出一口气,确实是有些无法跟张姐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还在滴水的齐肩发,努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口气中有微微的娇嗔:“张姐,我可是潜水员,你这样说很伤我自尊的好不好?”
“据说淹死的人,大多数都是会游泳的,就算是潜水员也要小心一点。”张姐看见她安然无恙,才放开她的胳膊,老大姐一样的口气劝告她,然后才说:“哦,对了,馆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我们水族馆今天被人包场了,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张姐说到包场两个字,开心的神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笑得眼角两条鱼尾纹一闪一闪,原飞鱼当然明白,包场也就意味着身为售票员的张姐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回家陪儿子了,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虽然不能提前下班,但是工作也会轻松不少,可是对于潜水员来说,一点都不轻松,上午十点的喂食表演又不能取消,无论是表演给一个人看,还是几百人看,对于表演者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还有早晚要清理大型水族箱里鱼的粪便及附着在玻璃上的海藻,检查鱼的健康情况,哪样都马虎不得。
“知道啦,我换好衣服马上就去。”原飞鱼大大咧咧地朝张姐摆了摆手,快步走进更衣室。
换下潜水衣,穿上简单的长款毛衣加打底裤,脚上是棕色的浅口靴子,觉得有点冷,又在毛衣外面加了件之前留在更衣室里的短款外套,湿发用厚毛巾擦了擦,在后脑上简单绑成一个丸子,一切弄好之后,才走出更衣室。她在着装方面有些微微的固执,无法让自己处于松散或者邋遢的状态,否则心情便会很糟糕,无法做任何事情,总想着先回家换件像样的衣服,即使是在危机的时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不会是安全,对死亡和危机没什么概念,又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馆长办公室的门没关,能清楚看清里面的状况。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摆着一张办公桌,一套不太起眼的黑色仿皮沙发,沙发旁有几盆装饰用的盆景,其他再没有别的东西。
此时馆长正坐在办公桌前,一脸犹豫地盯着手里的支票,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有人,办公桌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正翘着手指观赏自己精心修整装饰过的指甲,亮闪闪的水钻折射着清晨被雨水冲刷过的阳光,璀璨耀眼的让原飞鱼有一瞬间的晃神。
里面的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没人发现她的到来,原飞鱼只好敲了敲门,“馆长,您找我?”
“哦……”馆长这才放下手中的支票抬起头,客气地招呼她,“飞鱼,进来进来,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馆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很随意,没有馆长的架子,跟底下员工说话也总是笑呵呵的十分和蔼,只不过他对海洋生物有一种奇怪的沉迷,以至于愿意花大笔的钱引进并不热门的鱼种,也不愿意替员工增加福利,总是说,有生之年能跟更多的海洋生物为伴,不也是很幸福的事吗?福利什么的没那么重要。
所以尽管人很好,也还是会经常听到员工发出对他不满的声音。关于这一点原飞鱼倒不在意,甚至有一点点认同馆长的做法,因为他们都是热爱海洋生物且很贪婪的人,总希望能看到或拥有更多,所以私下聊天的时候飞鱼会偶尔替馆长抱不平:希望领导脾气好又大方,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们总比那些遇上一个脾气大又抠门的领导的人要幸运的多吧?
原飞鱼走近办公桌前,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抬起头,用一种十分高傲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原飞鱼,顺带抬手撩了撩长卷发,露出一对亮闪闪的大耳环。
是ENZO本季的最新款,原飞鱼一眼就认出来了,倒不是她有多关心这些珠宝品牌,只是她大学的好友兼死党秦乐是ENZO的死忠追随者,看得、听得多了,自然也认得一些,都是些贵得吓死人的东西,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消费得起的。
“飞鱼,这位是白淑绢小姐,她今天包场,是想让我配合她做点事情。”馆长说着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然后指着飞鱼给白淑绢介绍,“白小姐,她是我们馆潜水和驯养小组的组长,原飞鱼,你的要求可以试着跟她沟通沟通,潜水之类的事情,她比较专业。”
“看起来像个寒酸的高中生,真的会潜水吗?”白淑绢站起来翘起手指,一边欣赏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拿眼角斜看了飞鱼一眼,“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在水里帮我拉开一道横幅,然后带着那些大鱼和大龟叨着花围着横幅游动,营造出浪漫的气氛就行……”
原本想很礼貌地打招呼,但是随即听到自己被描述成“寒酸的高中生”,那声招呼哽在喉咙里,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虽然26岁还被当成高中生确实值得高兴一下,但是前面的寒酸两个字,又的确让人笑不出来,她就这么哭笑不得地看着白大小姐涂得闪亮的小嘴一张一合,但是越是往后听,越是觉得不悦。
“哦,这些我要在海底隧道那里弄,花我准备好了,等会就送到,白色的马蹄莲,我和我男朋友都喜欢马蹄莲。”
好不容易等白淑绢说完,原飞鱼的脸已经彻底垮下来了,直接将目光转向馆长,口气有些生硬:“馆长,拉横幅是没有问题,但是马蹄莲是有毒的,让鲨鱼和海龟叨着花太危险了,深海区的鲨鱼海龟又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万一将花吞下去,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我不同意……”
“馆长,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给了钱的。”还没等原飞鱼的话说完,白淑绢立刻气冲冲地打断,指了指办公桌上那张支票,“那个价都够住一个星期的总统套房了,提点要求都不行吗?”
馆长为难地看着原飞鱼,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知道冬天我们的营业额并不好,而净水系统已经有些老化,几天前就因为水质问题损失了一头成年绿蠵龟,我们馆里仅有两头绿蠵龟,若是再不解决净水问题恐怕还会有更多的鱼生病甚至死亡,特别是南美洲展区的珍贵鱼类……”
原飞鱼低下头,拳头握的死死的,那些反驳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馆长说的是事实,成双成对一雄一雌的绿蠵龟,状态一直很好,可自从三天前雄龟死去之后,雌龟就一直不吃不喝,缩在岩石后面,再不像平时那样出来跟其他鱼嬉戏,她一直很难过,实在不愿意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原飞鱼乍看上去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生,很能吃苦,工作方面更是比男生都胆大,馆里新引进了凶猛海洋生物总是她第一个去接近,但是相处下来就会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她在意的事情很多,比谁都敏感,比谁都固执,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会低头,除非是为了跟她朝夕相处的那些鱼类好。
或者说,她可以对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或者生物好,惟独不会对自己好。
办公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原飞鱼的答案,僵持了几分钟,原飞鱼终于妥协下来,“马蹄莲还是不能让鲨鱼叨着,我可以帮白小姐将花做成花环,套在鲨鱼的脖子上,我会带领着带了花环的鲨鱼尽量在白小姐和她男朋友面前绕。”
“好好好……”馆长见原飞鱼同意,立刻乐呵呵地打起圆场,“飞鱼这个创意也不错,花环在水下的效果看起来一定很浪漫。”
白淑绢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翘着手指从包里拿出手机,叫人将她订好的花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