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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始末更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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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讯传回金家,金孝彦拗不过良心,也让人在家里为许茹萨摆了一场法事。
金小蟾从头至尾冷眼看着竹允眉,并不见她作什么反应,她是哭也不哭,仿佛哀伤的有限。
其实,小蟾也并非拿着别人的伤心事落井下石的宅院小姐,她只是妒恨——她生在富裕之家,却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可偏执的一件事、一个人,可她的血脉里又深刻地遗传了她的母亲金婉玲,有一种内敛的恣狂。这种不和谐深刻的埋藏在她的表皮之下,有的时候,简直要把她给憋疯了!
现在好了,这对鸳鸯散了,她也很同情,更是庆幸,没有人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活着刺激她了。
如此想来,她的心眼儿,也就是些芝麻绿豆小女子,除了在对待她心爱的小哥哥的这件事情上,她幼稚的正当其岁。确实还是个小姑娘。
金家这边的法事还没有做完,金家就迎来了一位措手不及的人物,金小蟾她妈——金婉玲从欧罗巴回来了。
“ciao,cara mia patatina.你还好吗?”金婉玲甫一进家门儿,就喷了满屋人一脸的洋味儿,就连金小蟾自己,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觉得她妈简直就是个现世宝。
金孝彦的一张脸却是都快绿了,看着满桌叫都叫不上名字的精美包裹,家人或惊诧或赞叹、不由神往的表情,不说金婉玲那一身从未见过的花枝招展,他看到老阳透过金家百年老宅的雕花格窗,垂花门,雕着五瓣莲花的罘罳,莲苑池塘,曲廊……照射进这间厅堂,他感觉到这沸沸腾腾的人间早已扬起了无尽浮尘,不住地浮躁起来,风起于青萍之末,却展眼就转化成了西风压倒东风的大势,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长袄,真感觉自己是老了,一家之主,再也不能如中庭之椽,镇守住这个家。这种虚弱,就像是这个不肖女推开家门时身上附带的无名花香,又岂是仅凭着两道百年风雨的大宅门儿就能关的住的?
他从感慨中回过神来,就见妹妹修云瞪眼冲他说:“你发什么愣,快管管你的好女儿,要跟赵家悔婚呢!”
“什么悔婚?”金婉玲穿过众人,上前一步,“小蟾的婚事我就从来就没有同意过!”
“姑姑。”金滦重也站起来道,“爷爷面前,还请慢声。”
金婉玲斜眼笑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大侄子,还这么年轻,就已会愚孝,老成的好早哇!”
金滦重默不作声,金孝彦看看金婉玲,又看了一眼金滦重,觉得一个是个败家子儿,一个也挺会装。
他老了,虚弱了,老了自有了趋利避害别样的法器,一对火眼金睛。
末了,他想,自己还是不要再做一个脸谱儿似的老顽固比较好。他转向小蟾,问:“小蟾的意思呢?你跟赵家粤林定亲的时候还小,世道也还不是这个世道,现在外面都兴什么‘自由恋爱’。我老了不懂了,却知道你心大,会自己个儿给自己拿主意。但是你母亲自幼不在你身边,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老家儿的话还是要再劝一遍。粤林是个好孩子,你俩知根知底,家人总是不会害你,自家孩子,谁还不盼着一个出息跻一个?你妈不同意,你却怎么想的,不妨直说。”
金婉玲不料他爹那个老古董也会有开化的一天,只讶得没有出声儿,也同满屋人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金小蟾。
金小蟾想到了她的童年玩伴赵粤林,他更像是她的小跟班儿,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说往东去、他不敢往西。她又想到,她总是看不起他那没主意的没出息样儿,偶尔想想将来的婚约也是会发慌。可是,她从没怀疑过,从没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她将来还会有选择?即便她是金家最张扬跋扈的大小姐,她知道有条界限其实一直那里无形的规束着自己,再怎么作天作地,她没有作出过那个圈儿。不想,还会有这么一天,金氏满族都在议事的厅堂上等待着自己发表自己对自己婚姻的意见,简直不可思议极了。
所以她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要是说一句什么,一定又是惊天动地的不遂人意。所以,干脆闭了嘴。
金婉玲觉得金小蟾一定是随了她,一定也是不同意的,这沉默就说明她是个听妈话的好孩子,这么多年自己不在身边,她也没有长瞎,还长出了独立自主的人格,简直是值得嘉许。
金小蟾不知道她妈的意淫,但是这一天的议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家人匆匆忙忙的给金婉玲接了一个风,谁知她偏偏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宣布:“一个月后,我要带小蟾回法国。”
这下儿金家可炸了锅,有钦艳向往的,也有不舍、阻拦的,莫衷一是。可是金婉玲作起的妖风,从来都是横冲直撞,一意孤行。她从来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锐意前行,作得谁来都不可挡。
于是,火车票和船票,就都订下了。
出发的前一天,金小蟾开始怀疑自己。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爱心疼小鸾华,不然她怎么能自己走不带着他走呢?
她在自己的内心里把自己假想成小鸾华的娘这么多年,哪怕自己心里有假,可是小鸾华口里叫着她姑姑,心里却是把她当娘亲的。
她开始怀疑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了,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场“母子”之间的始乱终弃?
小鸾华不是宠物,是酷似她的小哥哥的大哥的儿子,她的亲侄儿。她亦曾想过央求母亲也带小鸾华一同走,可是她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
是了。小鸾华他现在虽然还小,可亦是金家的长房长孙,就算他没有亲妈,可是亲爹还在,怎么也轮不到她。
叹一口气:大概他们金家祖辈儿上所有的开明,都偏袒到了她跟她妈这一对儿女儿身上,再无后继。
七岁和十四岁,在大人眼里,毕竟也还是属于无助幼儿之流。
离别那一日,来得异常的快。
金小蟾红着眼睛,看着同样在站台上哭得天塌地陷的小鸾华,开始逃无可逃的把一切推诿给命运。
她为什么非要走,粤林真就那么不好吗,还是外面那个没见过的世界已经给她投了毒,让她非要去看一眼?
三声长鸣,火车要开了,一切仿佛来不及细想。
金小蟾最后一次回望阳城,她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凉薄少年的侧脸,他的眼睛也是通红的。
她当然知道,她的出走令赵家蒙羞,就像是她娘曾让金家蒙羞一样。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来了,他的“来”是为什么?这里面蕴藏了太多的说不出的情愫。
直到后来,很后来的时候,金小蟾才明白:当时的出走不过是一场少年无知的任性。这场法兰西之旅于当时的她,可能就是一种底气,一种‘我要是觉得不好玩就再回来’的底气,因为她生在金家、长在金家的底气。
可是后来她明白,人生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当年她的百般任性,多仰赖旁人的包容和善良。那样自我或自私的自己,回头再看,已拘谨地拿不出手。
而更更后来,当她再想起这个熙熙攘攘的金家,再想起赵粤林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不过,那是她最后的事。
很多年后,当她闭上眼睛,就是天灰地暗,仿佛她做上一个长长的黑甜梦,就能够魂归故里……
云和仙乡,人生吃过的第一颗甜糖,这大抵就是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