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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雍门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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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叶衿,生在西北长在西北,高考之前从未跨过过黄河天堑。我的家乡,是一个说大不大,但说小又决不可忽视的西北小县城。我爹,叶翔楠,是个军官,又耍得一手好剑法,十成十的冷血角色。看看他的军人世家,就知道他这性格是有原因的。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的脸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是文质彬彬的文艺男,好吧,他本来就是企管硕士,为什么没读博士,我也不知道。他那一手剑法说是家传的,传男不传女,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又没个实战比划的,但那套剑法倒是对我打小儿就羸弱的身子倒是极有用的。我娘,晋虹,外科医生,话说是国内某大学的医科经济双博士,毕业后居然屈居在小小的县医院当护士,原因已不可考,看娘那懒散的性子,我个人认为绝对是懒的。不过也好,倒是多了不少时间来照看我这苗病秧子。而我,叶衿,刚刚踏入北京某重点大学的校门。专业,中文。性格,糅合了爹的冷血和娘的慵懒之后,又自行生成了若干奇怪的习性,比如过于安静少言有时却相当聒噪,比如喜欢一个人呆着但又害怕一个人睡觉,用好友的话来说,诡异至极,矛盾至极,无语至极。由于是个早产儿,先天不足,落下一身病。亏着爷爷疼惜自己这唯一的女孩儿,从懂事起就破格跟着家里的哥哥们学习剑法养着气,又被娘天天摁在房里灌着中药,上了高中之后也就没那么娇弱,不再一受刺激就晕菜了。
选择北京的大学而不是其他地方的大学,是有原因的。还记得小时候在兰州姥姥家读的第一套小说就是《康熙皇帝》,二月河先生的。从此,我就开始默默地对清朝感兴趣了。作为清宫的大本营,北京肯定是首选了。于是,忽略了爹娘充满好奇的探求的打量,和南下的哥们儿们的的惋惜,我独自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现在,是学期末。我在离开北京之前,决定去我清宫之旅的最后一站——雍和宫。
天气不是很美好,下雪了。这是北京今年的第一场雪。拾级而上,我站在雍和宫银安殿中。啊,现在该叫它雍和宫大殿。当年的雍亲王府正殿,被乾隆一番整改,成了供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祖的佛殿,除了它的位置,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雍亲王府的痕迹了。从手袋里拈出三炷香,一一向佛祖敬了香,祷告一番,无非是些祈福诵愿的话语。沿着走廊,穿过银安殿,就是当年王府的书房和寝殿,永佑殿了。它在乾隆早年也是世宗梓宫所在。自然,永佑殿这名字是乾隆起的,意为永远庇佑先帝亡灵。
雪还在下,隐隐约约有越下越烈的情态。我停在永佑殿和银安殿之间的空地上,抬头静静地看着朱墙璃瓦,被茫茫的雪覆盖,敛去了晴日里的庄严景象。感受着冷冽的空气,呼吸间是若有似无的檀香。雪花落在我的发上,落在我的衣服上,也落在我的心上。院子里静静的,没有半个游人,也不见僧侣来往。怕是这样的天气,也就只有我这样脑子不大整齐的人才会来“观光”吧。淡淡一笑,移步向着永佑殿走去。无瑕的雪地上,映出一串痕迹。下意识的,我回头怔了怔,心地突然就闪出一丝丝的异样,仿佛记忆深处,自己也曾站在这里,这样一步一步踩着雪,这样下意识的回头。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是第一次来雍和宫,哪来的曾经呢?
终是走近了永佑殿。雍正。我低低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也是,周围寂静得很,一个人在这样一个曾经做过梓宫的大殿里,连门外雪落的声音都几乎听得见。扶着门框,我跨进永佑殿。无量寿佛、药师佛、狮吼佛无不法容端正,带着无限庄严俯瞰着苍生。拈香,一一拜过。
俯下身的一瞬,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猝不及防。也莫名其妙得很。
我愣愣的看着衣摆上晕开的湿痕,心中渐渐地被一种悲伤充斥。好难过。
“……对不起……”低声呢喃,我有些诧异这句话是从我嘴里说出的。对不起?对不起谁?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然而我又惊异自己接下来的心情。说完对不起之后,我的心里仿佛放下了一个背负了几个世纪的包袱,出奇的轻松与平和。
我怎么了?这是什么感觉?心下突然就恐惧起来。几乎是逃离般夺门而出,我踉跄着退出了永佑殿。被风卷起的雪,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冰冷的感觉,略略召回了我的冷静。抬眼望去,满目苍白。这雪色,掩尽了一世的浮华喧嚣,仿佛只留下了我,只留下了这雍和宫。其余的事物,都化作一片茫茫的雪景,漫延到视线的角角落落。
像是被这雪色刺伤了眼,我的视线渐渐就变得模糊起来。汹涌的黑暗,咆哮着吞噬了我的意识,像是被抽尽了气力,我觉到自己倒了下去,倒在这永佑殿前的雪地里。
“……对不起……”
最后一丝清明,便消失在这一声叹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