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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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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知所起,尔后绵延
(一)
唐诗站在金铭大厦39层大大的落地窗前,冷眼看着属于城市的繁华与落寞,反复地随着璀璨的烟花升起,开放然后降落,消失,略微苍白的脸颊上盛开着一朵带泪的微笑,初看温婉动人,细观,却带着隐隐的尖锐和绝望,如同沙漠里疯长的雪莲,融合了两个极地的风华,也带了两个极地的哀伤,此刻,是2007年9月1日,窗外万家灯火初绽的时候。
(二)
“金铭”是N市数得上的高档写字楼,伫立在市中心,环绕着地铁公交线,有那么一点鹤立鸡群的感觉。白天的时候,阳光直射,大厦四面的琉璃墙反光,晃眼得让人头晕,愈发显得城市的繁华喧闹,谁知道,夜幕低垂的时候,它也有如此娴静甚至凄凉的一面呢?世事如人,她唐诗何不是一般?
唐诗爱上楚辞是因为六年前她刚刚实习时第一个饭局上他的一句话,之后沦陷的义无反顾,很有些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孤勇。巴拉巴拉手指,她唐诗,已经做楚辞的地下情人,快六年了。六年啊,从23岁的唐诗到29岁的唐诗,岁月并不是没有痕迹,它褪尽少女的羞涩矜持,增添了女人的风骚妩媚,完成了一朵花开的过程。
唐诗并不是不曾想过,也许他们的关系会不经意的曝光,然后顺理成章。郎未娶我未嫁,为何如同见不人得的偷情,比真正的婚外恋还要来的让人难堪?可惜,楚辞是一个天才,不论是商业上的手腕还是感情上的掩埋,真正的不留痕迹。出了门,就是陌路人。也许有一天,自己倒在他面前,他也会面无表情的跨过去?可惜,这样的事,唐诗只敢想不敢做,当初,是她死命要做人家的情人,还是见不得光的那种,现在,要拿什么来哀怨自怜?
(三)
唐诗不是城里人,出生在还算富裕的江南小镇,随风抽芽,伴花结苞,亭亭玉立,有着江南儿女水墨画样的模样和气质,镇上的老人看见她,都夸她妈生了个好闺女,水嫩鲜灵,像雨后刚放的芙蓉,谁娶了是谁的福气,可惜了,凤凰是不会落在鸡窝里。这些话唐诗经常听在耳里,却从不曾反驳过半句,不知道的以为
小姑娘害羞,知道的才知道是姑娘心气高,还没看上眼的——比如唐诗的妈。她经常没事数落数落唐诗,说来说去无非那几句,唠唠叨叨十几年,硬是将好好的小姑娘唠成了大闺女。
唐诗的家庭有些复杂,妈妈在唐诗高一那年离婚,搬出来住,净身出户,俩孩子都判给了唐诗的父亲。但父亲受不了唐诗高中月月高昂的生活费,加上记恨着唐诗在对他们离婚事件上的宽容,一巴掌将她甩出了家门。唐诗跟着妈妈过了近一年,有了新的父亲,和一个同过校却不太熟的姐姐,几个月后,妈妈可怜妹妹在那个家没人打理,也接了过来,由此组成了现在的家庭。算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坏,继父相对唐诗的父亲来说,是一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心眼,唐诗毕竟不是他的亲身女儿,客气的同时也多了份生疏。
从小到大,唐诗都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从没让父母操过一点心,哪怕冬天时候,上学的路上修桥,四年级的唐诗也是自己抬着自行车跟着一群大人在泥地里跋涉,除了六年级时跟同学打架,将人家打进了医院。除此之外的第二件疯狂事,就是夜里拦住了楚辞回家的车。
(四)
唐诗毕业于N市一个还算好的大学,一身的踌躇踏进了社会,却在实习时摔得鼻青脸肿。工作上的明争暗斗不比电视里的《宫心计》来的简单,可惜当时的唐诗不懂,因此遇上了楚辞,引出了这份纠缠。
2001年9月1号,是唐诗的23岁生日。彼时的唐诗,刚进“天瑞”建筑公司,做了楚辞助理的助理,整天跑跑后腿。不是没见过楚辞,只是那时还不曾动心,也不曾和不会给自己机会动心。所以说,本质上唐诗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如果不曾发生那天晚上的事。
晚上,唐诗正收拾文件准备回学校跟宿舍的姐妹庆祝生日的时候,被楚辞的秘书拦了下来。楚辞的秘书叫于妍,长得很是妖媚引人,但说话甚是刻薄,带着些高傲与不屑,也有人跟楚辞提了几次,但都不了了之。于是,基本上,设计部的同事轻易不与她打交道,唐诗更是奉行着前辈的准则,她们之间的相交,不过点点头,微微笑的光景。
学校的就业指导老师反复在指导课上强调过,实习最重要的是态度,态度就是要谦顺,要待人和气。唐诗听进了心里。但老师没有告诉她,遇到眼前的情况怎么办,她也只能半推半就接过了于妍扔过来的山芋,当然,她并不知道,那个山芋会烫手,还会有后续的故事。
唐诗到“福记”酒楼的时候,天刚好黑了,霓虹闪烁,音乐飘起,唐诗扯了扯身上稍微有些短的裙摆,带着微微上翘的唇角走进了包厢。“福记”是一个老字号的酒楼品牌,却有着与时俱进的企业文化,包厢里装潢的很是豪华,却恰到好处的点缀着淡雅,隐在暗处的灯,撒在亮处的光,让唐诗觉得有些新奇的拘束。早来的李师兄见到进来的唐诗,微微皱了皱眉,却被推门而进的楚辞和客户打断,忙着递烟握手,吞咽了下半节的言语。
客户姓朱,长得肥头大耳,如同真正的猪一般,当然这话,唐诗只敢在心里想想,绝不会傻到说出来的。客户很和气,从开始就一直恭维着楚辞的设计,如何的巧夺天工,如何的精密周全。不是说,楚辞不值得,业内的人都知道,他当之无愧。但唐诗就是觉得,这样的恭维显得有些好笑。
饭桌上的气氛一直挺好,热烈不显繁重。但埋头吃菜的空档,唐诗却在不知觉中成了整桌的焦点。姓朱的客户,明显有些醉了,倾过身来攀着唐诗的手臂,讪笑着开口:“这姑娘长得不错,挺年轻,刚毕业的吧,怎么没见楚工带出来过?金屋藏娇,可不兴这样的,来,陪我喝一杯。”说完硬是往唐诗嘴里灌了一杯酒,弄得唐诗身上的礼服酒渍斑斑。除了在电视里,唐诗还不曾见过这种阵仗,想立马甩脸色走人,却被对面的李师兄用眼神制止,无奈之下,将目光投向正靠着椅背视若无睹的把玩酒杯的楚辞,却也立刻知道了结果。商场官场,中国人独特的谈事方法,自然少不了女人,尤其漂亮的年轻的女人。
唐诗不想应付眼前的醉鬼,却害怕着拿脚走人的后果,正踌躇间,横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过了朱老板握着的酒杯,还没回头,就听到楚辞笑着开口:“朱总,这样吧,这丫头的酒我代了”。
(五)
那个晚上,唐诗失眠了。窝在公司宿舍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明明是身体累到极致,神经却比谁都来得清醒。微微合眼的时候,总有楚辞低沉但不沙哑的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丫头,丫头•••”舌尖上的一个翻滚,却叫嚣着带着温暖直冲唐诗隐秘的二十年来不曾有人踏足的领域,渐渐生根。
原来,爱情来的这么容易。只是揉揉头发的宠溺以及唤唤丫头的温馨。
唐诗用一夜的时间,种下了爱情,也用足够的假装掩饰了心情。殊不知,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唐诗进公司的时候,少不了的是周围同事的指指点点,也有些平常交情不错的甚至直接问到了唐诗面前。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禅诗来得总是有些道理。
公司里的飞言蜚语不知不觉中也让唐诗原本的镇定有了丝毫的缝隙。为什么楚辞会对自己例外?为什么他们的名字有着恰到好处的缘分或者巧合?疑问夹杂着小小的甜蜜酸涩接踵而来,在这阵旋风中我自岿然不动的只有楚辞。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治愈的除了伤口还有痴心妄想。临近新年,唐诗的悸动也随着楚辞的镇定自我一遍一遍的否定掉了。接近毕业的时候,总有许多琐碎的是需要处理。当唐诗对着掉了链条的不堪负重的自行车欲哭无泪时,又一次遇到了楚辞。
楚辞打开车门,从奔驰里下来,白色的运动鞋踩在不太干净的路上,有着反衬的洁白。他的嗓音还是一样的低沉,“丫头,上来,我送你过去”。接下来的事,唐诗记得不是很清楚,浑浑噩噩的好像做梦,唯有梦醒的哪一刻,她脱口而出的那句“楚辞,我喜欢你”。不是“楚工”,不是“老板”,是“楚辞”。微微颤抖的嗓音还没消散在风里,唐诗已经带着被楚辞揉乱的头发和他浅浅的回答:“我•••还不想找女朋友”,落荒而逃。
唐诗把自己的境遇以故事的方式讲给宿舍的姐妹,大家讨论出的一致答案是:那个男人不是个好东西,他摆明了要一个情人,这是赤裸裸的职场潜规则。唐诗在心里重重的反斥,不是的不是的。却免不了心里的慢慢相信。
回家过年的时候,妈妈又一次催唐诗找个男朋友,然后结婚,安家,生活,老去。当初的毫不通融变成现在的急不可耐,甚至还安排了变相的相亲。唐诗不想留在家乡,不是不孝,而是觉得没有希望,父亲,继父,周围的男人让她觉得生活好像一场闹剧,没有幸福的可能,她想自己一个人过,在大都市,有一套小房子,稳定的工作,几个朋友,就是唐诗进大学以前的梦想,而今唾手可及,唐诗没有理由放弃。
唐诗回公司的时候,是正月初八,恰逢“天瑞”十周年庆。当楚辞邀她跳舞,搂着她的肩滑进音乐里的摇曳时,呼在唐诗耳边的热气那么真实,温热而且那么让人觉得安心。那一瞬间,唐诗忽然就放弃了挣扎,爱上就爱上了,被骗就被骗吧,不管了。
那晚,唐诗提前退场,在楚辞回家必经的路口,等了两个小时,直至曲终人散,路灯凄伶,终成就了自己以后六年,情人的生涯。
(六)
2007年9月1日的夜里,唐诗孤枕难眠,抱膝坐在落地窗前,看了一夜易冷的烟花。
不得不说,六年来,楚辞是一个好的玩伴,出手阔绰而且温柔,尽管大部分时候,很沉默。但他偶尔的一句“丫头”和浅浅的带着热气的呼吸,却让唐诗越来越沉迷。明知是假像的温暖,飞蛾扑火的一样义无反顾。
只是,自己终是他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六年,命运似乎对楚辞偏心的可怕,唐诗跟着他从设计部到合并后的规划部,再到如今的39层总经理办公室,扶摇直上,前程似锦。唐诗也从当年助理的小跑腿到现今总经理的直系助理,风光无限。不是没有人追过唐诗,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少了那一份感觉而已。起点过高,如何放下眼来看一些低的东西?
只是,楚辞,你可以不爱唐诗,反正当初讲好的只是秘密情人而已。可是,为什么六年前你就有一个远在英国求学的女朋友,我是全公司最后一个知道的?为什么六年后,你即将结婚的消息,与你同床近六载的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七)
2007年9月30号,唐诗直接向楚辞递出辞呈,放弃了N市高薪的工作,奔赴威尼斯水上的童话世界。
楚辞接到辞呈的那刻,并未有多的言语和动作,只是继续批阅的文件上,签下的名字是,唐诗。一笔一划,深入骨髓。忆及近一月以来,唐诗的温柔,热情,愈发的沉默以及专注的凝视,不是没有预感,只是措手不及,无法应对。放弃不了该放弃的,只有放了想留住的。
两个月后,回国的唐诗见到了报纸上过期的报道,大大的结婚照,似乎永不褪色,新郎笑得含蓄沉稳,新娘笑得幸福开朗。旁白上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刺眼的有些过分。唐诗将手里的报纸扔进了垃圾桶,抬眼看天,欲逼回临落的泪。楚辞,你又知不知道,六年前,我已经就打算好了六年后的离开。再怎么样,三十岁前的最后一年,是留给自己,用来埋葬和遗忘的。
风吹起,满眼萧瑟处,另一番风景如画。隐约远处,唐诗飘逸的背影上长长的头发,飞舞得如同一场用尽生命的表演。
垃圾桶里报纸被吹到地上,翻转过来,上面是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镇重的交接仪式,大大的墨色的楷体的标题:“天瑞”董事长正式将实权交付女婿楚辞之手,N市建筑界是否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