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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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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被月光刺醒的。
他畏光,很久很久以前便是。监狱的窗帘总是怎么拉都拉不严实。他以前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很少见光,像某些隐匿于深暗海沟里的神秘动物,正因为看不见,反而较普通鱼类更加敏捷和残忍。他伸出手指,在月光的映衬下清晰地看见指骨因常不见天日的苍白,和猛兽被囚禁后绞掉的指甲。
封印住躯体,却泯灭不掉的,暗藏的杀机。
囚犯在八人宿舍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皱了皱眉头,就着月光去看贴在墙上那张皱巴巴的年历。上半部分都是一种酒的广告,下面一小部分才是年历。六号。不对,还是七号?是六月吧?星期几来着。
靠。
他在那次大雨中的火拼踩了雷子,损失惨重。手下三个盘口反水,第四个在胜负将分时报了警,坐收渔翁里。深渊里的巨鱼误入了虾米的圈套,在层层包围和警笛鸣叫中,他突然就觉得累。
他拒绝见任何父亲安排给他的律师,泰然自若地接受四十八小时的轮番轰炸,深渊的鱼保持着各个方面的优越感,从容地对答,流利的措辞,恰如其分卡在关键的地方。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审讯椅上敲击,虎口处有长期持枪留下的勋章。浅水区的小鱼们在结束审讯时,个个筋疲力尽。
法院判了他五年。
他知道他老爹厉害,是水下那个常人无法探知的世界中最优秀的猎手。不过呢,再凶猛的鱼,也有软肋。
天知道他老爹以前也是个警口察。
卧底警口察。
也是警口察。他伸手在铁床与墙壁的夹缝中摸出一包烟,捡起一根叼着坐起,这月光真烦。他走出去,扣们,拔锁,一气呵成。
真不费事。
这样的话,越狱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囚犯笑了一下,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上信步。他低着头靠在探照灯的死角里,烟里的霉味像见到水汽的苔藓顺着口腔蔓延。谁他口妈口的告诉我现在到底几点?月亮被按在铁丝网上,昏迷了般不肯挣扎。霉味熏得他难受,妄图将堵在他喉咙里的回忆挖出来,撕碎,再烧成灰。和他父亲同期的那个卧底警口察,据说也在那样的夜晚被下手出卖,大雨滂沱,血水争先恐后地像城市最肮脏的地方奔去,一个人民英雄站在小巷中间,被一群人民英雄一枪击毙。
这是这个荒谬世界最可怕的玩笑。他用牺牲生命换来父亲被两方完全信任,可惜的是,从那一刻父亲便不再为他人效劳。像困兽的突然觉口醒。
现在他不是黑口帮老大的儿子,不是那个让人人卑躬屈膝的黑爷。他甚至称不上一个被叛徒出卖沦落至此的浪荡公子。他只是02200059,利用一点小伎俩偷溜出来,想着现在几点,去哪搞一根烟抽。
训练场上死气沉沉,蝉鸣声都吝啬光顾。
好像也不是。他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伴着手电筒炫耀的光线。他是最坚强的海底生物,勇敢,隐忍。在滤净层层光线的水下近万米,精准地猎杀与捕食。他是千米外优雅的一只海葵,佯装坠入猎食圈后猛地探出危险的触角。角逐与厮杀,双方完胜的概率都微乎其微。
“现在是凌晨三口点。”
海葵先开口,似乎已经在这场华丽的冒险嗅出危险的气息。他看到鱼类望向他,年轻的警员站在囚犯侧后方,手上只有一只电筒,上衣口袋里有点东西,很瘦,没有配枪。很好。鱼类占尽先机,现在就是谁先沉得住气。
“他们欺负你?”囚犯勾起嘴角上下打量。刚毕业新分配来的小警员,承担最辛苦乏味的巡夜工作,出了事也好第一个往他身上推卸责任。鱼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身无长物,探过身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长官,借个火。”
两个海底动物在黑暗中僵持着,唯一的矛盾看似只是有没有打火机。他知晓他美丽外表下暗藏的杀机,正如他知道即使对方孤身一人自己仍不是鱼类的对手。他们习惯独自作战,每次搏杀前都先给自己断绝后路。探照灯的灯光像尴尬的腐口败水藻,警口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打火机。
“很久没有打着过了。”
囚犯把它摊在收紧,很古旧的样式,金属外壳因为长期磨损而暗淡无光。他弹开盖子,拨转,火星哀嚎着跳跃了两次,终于在第三次燃烧成愉悦的光。他叼着烟,想那一小簇光明低下头。
“谢谢。”鱼类将打火机交还给他,眼神掠过对方的警号。
02200059。
囚犯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小警员在等他抽完回去,沉闷的水域又开始流动,秘密的气息左右逢源。他摁灭烟,转身走出阴影,没有忽略身后的猎物皱了一下眉头。优异的猎手拉开门示意自己可以。他将自已淹没在门后听着警员锁门,走远,飞快地走了回去故技重施。他走到走廊尽头的警员休息室,熟门熟路地抽口出一本档案夹,就着月光翻开。
02200059,解雨臣。
他合上档案,也不管放回的是不是原来那个位置,出门时居然带动了锁齿咬合的声音。他躺会床,像头一次犯错那样快活地摸出那个打火机。他的小警员不知道,他拉门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把他的东西给偷走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做了一个误闯浅水区,被捉住拉着砍头的美梦。
解雨臣回到警员宿舍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奇妙的时间截点,像有人撤掉了混沌的空间屏障。他拉开窗帘,微光夹着车□□声和面团摔在砧板上的声音涌进房间,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相框。那是警校的毕业照,他站在中间,旁边是吴邪。从刑事侦口查科毕业后他申请调去狱口警,吴邪一边帮他写申请一边骂他有病。写完他拿来一看就乐了,俨然一位思想觉悟一流道德水准极高的年轻同志要求体验基层工作拯救无数迷途公平。
“你不可理喻。”在大学宿舍,吴邪把成果交给他,气呼呼地躺回床上。
“就算是吧。”他摸口摸鼻子,不置可否。父亲死时他只有八岁,后来母亲也过世。当年的领导们如今飞黄腾达,借着他父亲的牺牲升官加爵。同去的卧底留在了道上,据说现在一手遮天。跌跌撞撞生存了几年他们终于想起曾经战友的儿子,他被送去警校,毕业后却说不要当**。
实习第一天鲜有的运气好,居然断掉了一个不小的□□组织。大雨滂沱,血水争先恐后地像城市最肮脏的地方奔去,突然就觉得累。
那天雨太大,连包围圈中央的战利品都没看清。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不是不知道那个奇怪的囚犯拿走了他的打火机,拿走也好,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义务,宛若一场未尽兴的告别。父亲的卧底身份不能暴露,上级只是用一纸绝密文件就将所有过往封印成尘埃。最后只剩他一人。
它今天怎么就突然有火了呢?
解雨臣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打火机,是当年和父亲一起做卧底的人给他父亲的。而今天早上凌晨三口点,它被那个人的儿子借去点燃了一支烟,以及一场不知名的浩口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