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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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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陈因
那时候黑眼镜已经开始质疑自己,存在的真实,灵魂的确切,生命的长度。活得多了,甚至反而有些估摸不清时间的步履和纹路,不知今昔是何年。他把命运输给自己后又开始替他人卖命,先是解九爷,后是解连环。见着这家的繁荣到衰弱,兴盛到低迷,对生死,始终保持着局外人的态度。他第一次看到解雨臣时,后者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作为解家下一代当家受着全家大大小小的期望,在和整个世界尚未蒙面时,已经担上了拯救和复兴的担子。满月酒他接受了邀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捏着红喜蛋,远远望着最中心的热闹与喧嚣,因为隔得太远而看不见。夜阑时分久不能寐无意识地起身走动,七转八转绕过了丫头和守卫,居然到了少爷门前。他隐匿了声息,看到婴儿在保姆的身边熟睡,没有戴墨镜,月光下婴儿的一小截手指真切地白。他看了一会儿孩子再仰头看了看月亮,才转身走远。
完蛋了,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吖的还有恋童癖。
在一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黑眼镜都有一种沉浮于时光的错觉。他本已不惮于死,现如今,却又因贪恋某个温度而执着起对生的敬畏来。斗倒地多了,舍与得也模糊了原本的界限。那个冬天他和哑巴张一同去夹喇嘛,在一个深山老林里损兵折将,最后挤出魔窟的仅是几具麻木的躯壳。他靠在火车上看太阳像个揉烂了的橙子,突然问哑巴张,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我们活得太久了点?那人一如既往地缄默,他倒也笑了。孜孜不倦求一个答案,事到如今,却连原本的问题都不甚清晰。他摸着手里的那个双耳珐琅鼻烟壶,天渐渐转黑,窗外的树影在他的心坎上反复描摹出同一个轮廓。
——如果注定无法摆脱轮陷入深默黑暗的宿命,请允许我保留内心仅存的那一隅净土。
与你厮守下去。
他每每把解语花哄睡着后自己却总是满脑子清明。夜凉如水,晚风顺着窗缝钻进来的时候才有一种活着的真实。他关掉音响打开电视,像看走马灯一样看镜头转换人群更迭。《海绵宝宝》是突发奇想下开始看的,纯粹是那次吃面事件之后对蟹老板的好奇,不由感慨自家媳妇儿如果也能像这样头脑简单好脾气,自己能省多少事。每次吃豆腐前都得和豆腐打一架。凌晨时关掉电视,回到床上去守他那一方净土。双臂圈出一个世界护到天明,再自以为是地去向各自的前程宣战。
一梦已千年。
他感谢他在他面前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气恼,羞赧,疲惫,孩子气的恶作剧和间歇的脆弱。让他感受到交叠的指尖下血液依旧流淌,安静又执着。三月三,约他出去。黑眼镜路上有事晚到了一会儿,看到解雨臣独自一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发呆,难得地没有在玩手机。他像二十年前一样绕过众人走向他,隐匿了声息,从背后蒙住了他的眼,说想什么呢?感受到掌心里的睫毛抖了抖,薄唇漏出的气息浸过脉搏,说我想你呢。黑眼镜那叫一个乐呵,当年的小种子如今坚毅顽强地长成一片花海,被这一句像春风拨得他心神荡漾。就听见解雨臣补了一句:我在想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叫手下人找到你直接打死。
黑眼镜勾起嘴角说,你放心,我绝对不死在除你之外任何人手上。
回去的路上他给解雨臣买了杯酸奶,坐在来的时候的那张椅子上,一时间两个人都不想动。解雨臣喝完把盒子递给他,他扬起手脸都不转就精准无误地丢进几米外的垃圾桶里。傍晚时分光明与黑暗打起拉锯战,艰难行进的车流用滴叭声抒发着不满。他们坐在行色匆匆的路人中显得无比悠闲。解雨臣喝完直抬眼瞅他,两个人就这么傻看了一会儿他眨着眼睛说还想喝。黑眼镜说这不好说嘛就屁颠屁颠又跑去买酸奶。最后一直喝到黑夜完全吞噬地平线,两个在空旷的人行道上比赛谁丢盒子丢的准,解语花丢几个都丢偏了就说这个不算现在改比谁丢的远,黑眼镜也乐得让着他赢,反正输不输自己回去都有好东西得。北京的春天天空微微扬着沙,给人一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他听到过吴邪对他说的解语花的担忧,他对于自己的身体,却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或许是个没有时限的定时炸弹,抑或者,外表光新亮丽,里面的齿轮螺丝早已腐朽不堪。有些事不是他不愿意告诉他,而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危险到底有多危险。
你是我躲不过的这一场浩劫,夺的不是生死或财富,是遇到你之前的所有麻木与冷漠。你在纷纷扰扰的时光中向我伸出手,去重新感知和认识这个世界,去重拾那种复杂又难以捉摸的情感,去重建一片不许他人觊觎的净土。
这些都是你。
那时候在树下他转身就走,的确是有一种恶趣味的。自己都喜欢这小孩六年了,还被当一个私闯民宅的路人甲。他看到树上陪着解语花的小三爷,不由觉得这世界不公平。吴邪的爷爷吴老狗一心洗底,吴三省也好,潘子也好,都在努力的让他远离这场纷争;而他和解语花的父亲解连环,却要为了将来解语花走进这个巨大的迷局铺平道路。
亲爱的你瞧,就算世界多么不公平,遇到你我依旧觉得为何我如此三生有幸。
他想起二十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解雨臣,一个美好的,全新的生命向他绽开。阳光渗透毒瘤,花朵生根发芽。每每遇到机关艰难他总还原那个场景,那个轻微扬沙的三月三,谁许谁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