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西斜时》jiyo1989

10、第九章

　　风满溢——是一家酒楼的名字，开在凤鸣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雨后的街道上凉风阵阵，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任芊尘和南宫承、南宫玺也在其中，确切的说是四个人，还有曾琪雯。出客栈时不“小心”被曾大小姐看到，以她的话来说，程家与曾家在商场是合伙人的关系，这种场合自然是少不了被邀请。既然四人同路，曾大小姐更是积极的舍了萧掌柜为她准备的马车，一路步行同来。

　　“曾小姐，老板刚才还和我提起，今天怎么没见您来呢，快楼上请！给您留了位子呢。”

　　风满溢的掌柜一见是曾琪雯，立即热情的上来招呼。见随后的是南宫承，南宫玺，更是亲自带了人上楼。

　　今日风满溢将品酒的仪式设在二楼的大厅里，所有被邀请的客人都聚集在那里。正对大厅的长桌上并排放着三个酒坛子，据掌柜的介绍，这三坛酒是风满溢存放了二十年的陈年桂花酿。桂花酿原本就是风满溢的招牌好酒，存放了二十年的桂花酿，应该可以说是极品中的极品了。故而，今日的品酒宴可说是汇集了各地的好酒之士与同行人物。

　　曾琪雯似乎在这个圈子里很受欢迎，一上楼就有多人上来邀其同桌。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俊美的，风度翩翩的，温文尔雅的，各个对她大献殷情。

　　这些人好象都没看清楚，曾家大小姐的一双美目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南宫承的身上，怎么可能会接受他们的邀约呢。不过，世事总有难料的。前一刻对其他人的邀坐敷衍了事的曾琪雯，居然会突然改变主意，在一张离主位不远的桌边坐了下来。

　　任芊尘扫了眼这桌原本的主人，二十多岁，笑容中有些傲慢与不羁，腰间配剑，英气十足。

　　“承二哥，这位就是上次与你提过的北燕居陶大先生的弟子，于弘。”

　　曾琪雯与众人相互介绍时，任芊尘却反而注意起于弘身侧座着的少年。却不料那少年也在注意他们，见任芊尘看他，倒是很大方的绽了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我二师弟秦辰。”

　　“秦公子，久仰。”

　　连面都没见过，就说久仰，这些正派人士还真是虚伪。

　　将视线从秦辰身上移开，任芊尘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为何曾琪雯单单选了这桌入座。这张八仙桌只放了六个人的座位，除了于弘、秦辰，还有一位是他们带来的朋友，如果南宫承他们入席，自然就多了一个人，而多出来的那个肯定不会是曾家大小姐。

　　“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是否愿意与在下同席？”

　　回头看说话的人，是名三十左右的男子，剑眉星目，说话间，已来到任芊尘身后。

　　“石老板，这怎么好意思，她只是个——”

　　侍女二字尚未出口，石竞云就先摆了摆手，道：“进门便是客，姑娘这边请。”

　　任芊尘看看石竞云，再看看南宫承和南宫玺，他们一个低眉思索，一个恋恋不舍。南宫玺当然会不舍，任芊尘不在席，不就等于要让他独自受冷落？可怜！

　　石竞云带着任芊尘在最前面的位子坐下，很自然的为任芊尘面前的杯里斟上了茶。

　　“哎、哎，这我这么受得起，石老板。”

　　任芊尘忙抬手去挡，却被石竞云狡猾的避开。

　　“师姐，你就别挡了，又没人看见。”

　　侧目一看，确实，石竞云非常巧妙的用衣袖遮住了他倒茶的动作，后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

　　“那么多年不见，变得越来越懂规矩了。”

　　“对着正牌的阁主，我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石竞云玩转着手中的杯盖，一下又一下，假装没有看到任芊尘投在他身上的意味深长的视线。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是如何的紧张、不安。

　　十年前，因为不满霍思雨任职天涯海阁代理阁主之位，他与师兄广北密谋策划了政变，结果，导致天涯海阁四分五裂，十二位金令令主中，他和广北因政变失败，被迫逃亡，而另外七位则随后也脱离了天涯海阁，最后只剩下了三位。而三个人的能力，即使再加上霍思雨与几位长老，局面还是失控了。天涯海阁中的本就不是善男信女，一旦失去了有力的约束，他们的行为就开始越发偏颇。结果，在闹得整个江湖腥风血雨之即，被南宫世家联手各大门派给赶出了中原。

　　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但，“因”却是石竞云与广北的夺位之战。

　　“我很好奇，你认为，你或广北，谁更适合座那个位子。”

　　“厄？”

　　石竞云有一瞬的窒息，双唇开合了几次，却始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不是他没有答案，只是他不能答。当初他与广北师兄密谋夺位前，根本就没有说好由谁来出任代理阁主之位。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把任芊尘引出来。当初师傅霍青衣设立代理阁主之位，并言明，若干年后必然会有真正的阁主出现时，所有人都认定，任芊尘只是躲起来了，或者是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丢下阁里的事，自己一个人疯到哪里去了，所以阁主之位还是她的。

　　但是等了十二年，特别是在师傅逝世，霍思雨正式掌控阁中事物之后，他们一直都在忍。忍霍思雨的专横跋扈，忍霍思雨的为所欲为，忍她在众人背后做的那些龌龊勾当。直到，终有一天他忍不下去了，去找了广北。

　　“当时才二十几岁，年少轻狂，以为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我们。”

　　石竞云轻叹了声，将自己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拉回来。十年，或许可以磨平他当年的狂傲，但有些执着却并不会被消磨——

　　“竞云心目中，除了师傅，只有一个人配坐天涯海阁阁主之位，那个人，就是师姐你。除了你之外，天涯海阁中的任何人都无法得到竞云的尊重，和誓死效忠。”

　　任芊尘看着石竞云，很认真，很专注的看着他，将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都尽收眼底。石竞云从小就和她亲近，但她没想到，这份亲近可以培养一个人的忠诚到这个地步。师傅从小就教导她，感情是一个人最有力的武器，无论是亲情、爱情，都可以成为一个人俘虏他人的手段。所以，自小，她就对所有人和善，在用残忍和威严令人害怕的同时，又对人温情礼遇，让他们记得她的好，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打从内心里服从她。可天知道，她自己到底有没有付出过真感情。她并没有先见之明，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一场无聊的认亲大战而差点赔了自己的性命。她离开的时候，石竞云才十一、二岁，她要培养石竞云成为自己将来在阁里得力帮手的计划也只进行了一半，却没想到会有如此好的收获。

　　难怪鬼医让南宫承转交给她的信笺里，特意“夸赞“了一番石竞云。想来，像他那样激烈的回应代理阁主一事，一定让几位长老大感头痛。天涯海阁都被他们给拆的四分五裂了，却又不得不为了替自己清醒后留住人才，而无法对他大开杀戒。他和广北如果都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去争夺阁主之位，那么，他们必定会成为任芊尘复出时的有力助力。

　　“我们将会是师傅所有徒弟中最不孝的三个。”

　　任芊尘最后笑着对石竞云这么说，以茶代酒高高举起。

　　“我们已经是了。”

　　石竞云也遥举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既而丢下茶杯，对着楼下大喝了一声上酒。豪气万千的样子，突然与他今天文雅老板的装扮完全背道而驰了，却又异常的惹眼，令多少待嫁红粉看直了眼。

　　很多年没有喝过那么纯正的桂花酿，虽说对任芊尘而言，这二十二年只是眨眼之间。可这一觉醒来，毕竟有很多东西都变了，只有这酒保持着原味，还是当年天涯海阁里的酿酒圣手石竞云的极品桂酒。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兴奋地抱着比他腰还要宽的酒坛子，叫她师姐，请她品酒。

　　满座喝的正起劲，却有人不识相的闯了进来。而且不是一人，是一群人——凤鸣城城守，带着他手下的亲卫，一股脑儿全涌上了正开品酒宴的二楼。

　　主事的掌柜欲上前阻拦，立马就被一名官兵掀翻在地，痛得掌柜的半天没爬起来。

　　“冯城守，今日怎的如此大动干戈。不过就是没能直接上贴请您来品酒，要搞的如此大阵仗来声讨我这个小老百姓么？”

　　石竞云抬着微熏的眼，视野迷茫地看向冲上来的一伙人马，再转眼看了圈四周。今天他请的人，多半都是江湖中人，一般的商贾之流早就被蜂拥而至的官兵给吓得离席而去，而剩下的一大半，则继续喝他们的，聊他们的。

　　转回来看冯城守，石竞云干脆拿起酒壶和酒杯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向他走去。

　　“来来，既然您都来了，鄙人自当敬您一杯。”

　　“放肆。”

　　酒杯落地而碎的声响，让整个酒楼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石竞云看着衣袍上湿了的一大片，怔怔地喃喃自语：“可惜、可惜，可惜了这好酒。”

　　冯城守终于忍无可忍，暴跳如雷，他一个堂堂城守，何时受过人的如此轻视，今日如若不是为了办正经事，他早就爆发了。

　　“石云，你好大的胆子，本城守接获秘报，你本是邪教天涯海阁的叛逃弟子石竞云，原本就烧杀戮掠，恶事做尽，近日里更是气焰嚣张到敢与朝廷作对。今日又在此集会，勾结江湖匪类密谋生事，本城守现在就要将你捉拿归案。石云，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说着，冯城守还不忘得意地看向他身侧两名孔武威猛的亲卫。

　　“这人该不会是戏文看多了，以为这‘皮肉之苦’四个字搬上台面就会让人吓得跪地求饶了吧。”

　　“哈——”
　　“哈——”
　　“哈——”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下面立刻一片哄然，坐着没走的，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任芊尘仍坐在石竞云原先的那桌上，冯城守扫过来一眼，向手下挑了挑眉。

　　两名手下刚会意的跨前一步，飕飕两声，两支乌黑的箭已经插在了地上，箭尾颤动不止，带起一阵嗡嗡声，如若不是这两人机警的立刻退了回去，这一双脚就被废了。

　　石竞云轻轻拭过手中的箭弩，刚才的酒醉之意早已不在，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道；“我风满溢的客人如果那么容易让你说动就动，我还怎么打开门做生意。且不论我是不是你要抓的人，单你今天扰了我的赏酒大会，敢动我的客人，冯城守，你就必须要有自觉留下点什么给我赔罪。”

　　如此挑衅的言语，气得冯城守大手一挥，哪还顾得上考虑后果，下令手下先将人拿下再说。石竞云手中的箭弩是经过改良的十字弓，使用特制的鲸鱼筋绞制成弦，并且在拉弓的弹簧上加了力，大大加快了箭射出去的速度和杀伤力。看似小巧的弓弩搭在手上就能射击，石竞云甚至能三箭其发，也照样精准非凡。

　　官兵一时近不了他身，就向旁边的人出手。顿时，风满溢的人就和官兵斗了个水深火热。这一打起来，整个酒楼都乱成一团，哪还管得了谁是谁非，官兵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上来。

　　酒楼里原本未走的人也多数加入了战圈，武功上虽有悬殊之分，可毕竟官兵人多，又都挤在楼上寸履之地，一时之间也缚手缚脚难以放开手脚。

　　远远传来阵阵洞箫之乐，其音激昂，瞬间穿透整个酒楼，石竞云闻音，第一个停下了动作，一个旋身搁开攻向他要害的三支长矛。长矛应声而断，围在他四周的人也在那一刻被逼退了开去。

　　“冯亦南，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现在留下手脚向我请罪还来得及，否则，等下就要你和你手下的这些官兵今天有来无回。”

　　石竞云低沉地声音可以令在场所有人听到，冯亦南却丝毫不理会他，兀自叫嚣着今天要铲平这座风满溢酒楼。

　　“好，有志气。”

　　“找死。”

　　石竞云的称赞与任芊尘的惋惜同时出口，伴随着一声叹息，整座风满溢都震动了起来。起初是从最外围传来的惨叫声，然后是越来越近，一路轰鸣而来，直到有人看到了血肉翻飞的场面。有人停了下来，垂下了刀。有人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却偏偏看到一片血海中飞舞的内脏向他扑来。穿着铁甲的巨人手起刀落，看到官兵的服饰就拦腰砍下去，没有一丝犹豫，不见一分怜悯的厮杀，黑色的铁甲染成红色也只在一瞬间。

　　一整队的铁甲军从外围冲了进来，数不清有多少人，一路杀来。凤鸣城的兵士都是内城守备，从来都只是抓抓江洋大盗拿手，哪里见过这种战场上的拼杀方式，早已被吓的三魂去了七魄，丢盔弃甲的大有人在，可全都被人拦下，一刀断命。

　　“黑——黑——黑甲——军？！”

　　冯亦南哆嗦着吐出几个字，跌坐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周围的官兵纷纷倒地，最后，除了冯亦南，几乎全军覆没。

　　“好好记得我的名字，博尔博格史·竞云，也就是你所说的石竞云。今天，我在这以天涯海阁左令令主的名义向朝廷宣战，除非朝廷与武林休战，否则，我将带领整个草原科博尔族对中原皇室的皇位虎视眈眈。”

　　鬼嚎似的惨叫声中，冯亦南的一手、一脚已经散落在地。今晚，不论他见了什么，听了什么，都将成为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