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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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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梦里魇着了。
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梦里被戚少商咬的那处,明明没有伤口,却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顾惜朝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拍掉身上沾着的草穗。从上到下将自己打量了一番,破衣烂衫灰头土脸,头发又枯又散乱作一团,喉咙干得冒火,肚子饿得咕咕,简直就是个疯汉!
可笑自己还在梦里幻想着封王拜侯,娇妻美眷。
顾惜朝自嘲地一笑,可不就是疯癫了么?
“疯子,疯子!你们看,又是那个疯子!”
一伙孩童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远远围着他又喊又跳,几个胆大的还拿泥巴丢他。
顾惜朝回头,小孩们嗷嗷叫着一哄而散,却引来了更多路人鄙夷的目光。
“啧,这疯子,我们快走……”
唯恐避之不及。
他走上热闹的集市,人们不是避着他,就是视而不见。
顾惜朝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路过一个书摊,余光瞥见那里有一本蓝皮册子,上面两个字甚是眼熟。
他两步上前,一把抄在手里。小贩吓了一跳,扑上来拽他的袖子,“你这疯子,快放手!”
“这书是我写的!”顾惜朝急切说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回答他的是冷冷的嘲笑声:“你疯了吧你!就你这样还写书!还不放手!”
有许多路人围了过来。
顾惜朝紧紧攥着书,“这本《七略》是我历经四年著成,所载皆是我心血,你怎敢在集市上叫卖?”
“说你是疯子还不信,你仔细看看,这哪是什么《七略》!”
顾惜朝低头再瞧,上面的两个字,分明是《心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围观的人纷纷指指点点,嘲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入耳皆是“疯子”
……
放下书,踉踉跄跄自人群中走出,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天地那么辽阔,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一个疯子,可还有什么牵挂?
哀,莫大于心死。
“啪!”头磕到了木桩上,顾惜朝醒了。
他迅速地站起身来,警惕地四下打量。看来是这些天亡命的日子神经绷得太紧了,打盹儿的功夫竟做了两个梦!
举目望望四周,这是一户偏远人家的篱笆根儿,是个堆柴火的地方。
眼下首要的是填饱肚子。
城中贴着抓捕他的告示,江湖上又有仇家追杀,不仅如此,连一些跟他无冤无仇的门派,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加入了追捕他的行列。
顾惜朝暗暗咬牙:好,不要命的都来吧,一个也不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从那户人家晾衣服的竹竿上取了两件干净衣裳,搁下一点碎银,想了想又取了一顶布帽一起带走。
顾惜朝换了装束,将一头惹眼的卷发塞入帽子,又在脸上稍作易容,悄悄地潜回城中。他身上银子不多,因此只在街边要了一碗面,等的间隙听得邻桌正在谈论江湖上一桩婚事。
“就说这毁诺城城主呀,等了有六年吧,终于要嫁啦。”
“不嫁还等啥啊,再不嫁,江湖第一美人可要成了江湖第一老女人了,哈哈!”
顾惜朝默默听了,心里冷笑,原来是息红泪要嫁人,只是不知嫁的还是不是戚少商了?
“再美的花也有谢的一天,老弟你说是不是?我看这次呀,那位九现神龙可是吃了亏。‘嫁人当嫁戚少商’,啧啧!十七八的小姑娘,哪个不是任他挑呢!”
“我呸!你这花花肠子,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小丫头片子啊,我看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韵味呢!”
两颗脑袋凑在一处猥琐地笑了一阵,后面的便不堪入耳了。
顾惜朝沉默着吃完面,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灰,抬脚就往金风细雨楼去。
他被戚少商害得这样惨,反倒是戚少商平步青云,在京城武林一呼百应,现在竟然还要办喜事讨老婆?!
戚少商,我倒要看看你这喜事,办不办得成!
没人能想到,被朝廷和江湖双双通缉的顾惜朝敢来到金风细雨楼;也没人注意到,雇来帮忙筹备婚事的小厮里,有一个已经换了人。
婚堂上,前来道贺的武林中人熙熙攘攘地集聚一堂,笑闹声交谈声混做一团,人声鼎沸。整个大堂都用红色绸缎装饰得喜气洋洋,目光所及之处一派欢天喜地。
顾惜朝一身小厮装束,在角落里冷眼打量着言笑晏晏的众人,只觉得那些声音刺耳之极。
不远处摆了一排大红绸子系腰的酒坛,顾惜朝伸手探进随身的布兜,摸到一个凉冰冰的小瓶子,攥在手里。
待会儿便叫这喜事变丧事!
顾惜朝悄悄靠近酒坛,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忽然,吵闹的人群中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
“他是顾惜朝!他要下毒!”
霎时满堂寂静,所有人都表情冰冷地看着顾惜朝。
他们的脸,男的,女的,好像全变成了同一张,目光冷得像是要把他冻住。
顾惜朝在这注视下退了一步,打了个踉跄,紧接着脖子上一寒。
他知道那是什么,这触感再熟悉不过。曾经多次抵在他的脖颈上,但一次也没有落下来。
顾惜朝偏过头,侧脸看向举着逆水寒的戚少商,正裹在一身大红喜袍里。
顾惜朝嘴角一弯便勾出一个笑:“大当家的大婚,顾惜朝来给你送贺礼,你就拔剑相向?这是哪里的待客之道?”
戚少商面无表情,持剑的手稳如泰山。他向前一步,剑锋擦破了顾惜朝脖子上的皮,立刻淌下一道细细的红丝。
自顾惜朝手中夺过那个小瓶,才接触到它的冰凉,戚少商便知里面装的就是天下至寒的箱子燕,脸上显出又是恨又是怨的表情。
“你的礼,在下受不起!”戚少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顾惜朝,我已放过你的性命,你却不知悔改,还要来加害于我!”
说着逆水寒又刺进些许,流下的血沾湿了顾惜朝的衣领。
“我顾惜朝活着一天,便不会让你好过!戚少商,你最好杀了我!”
戚少商冷笑:“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他猛地出手点住顾惜朝的穴位,一手卡住他的下巴迫他张口,一手将瓶中的药水灌了进去。
“顾惜朝,你心肠如此歹毒,好好尝尝这箱子燕的滋味吧!”
顾惜朝闭上了眼睛。
难道真有报应?才梦到灌他酒水,转眼戚少商就回敬一瓶箱子燕给他。
冰冷的感觉从内腑迅速蔓延开来,僵结了心,冻住了血,顾惜朝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席卷了他全身。
意识涣散的一刻,顾惜朝模糊地想,戚少商娶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躲得远远的,怎么还傻乎乎地去自投罗网……
木柴在火中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照亮了这小小山洞。
顾惜朝觉得面上暖意融融,睁开眼,橘色的火烛便跃入他的眼帘。
明亮且温暖。
不远处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看不分明在做些什么。顾惜朝低头看了看,身上盖着那人的狗熊皮。
似有所感,那人转过头,看到顾惜朝醒了,欣慰一笑,两只酒窝一深一浅,“惜朝,你醒了。怎么样,还冷吗?”
顾惜朝看着他的酒窝,困惑地皱眉,手在额角处使劲地按了按。是了,他想起来了,他和戚少商为躲避仇家追杀,一路攀上雪山,不料与人打斗中引发了雪崩,两人都被埋在雪中。
难怪会做那样一个冷冰冰的梦……
戚少商见顾惜朝兀自皱眉思索也不说话,将手擦洗干净,坐过来揽着顾惜朝的肩靠住自己,又握住他的手,自言自语般地说:“手这么凉,火都暖不热你么……”
刚才戚少商坐的那处,地上有只剥了一半皮的兔子,血色沾染在白色的皮毛上,触目惊心。顾惜朝看着那红,觉得眼中一痛,伸臂揽住戚少商,将头埋入他怀中。
戚少商低声笑笑,抚着他卷曲头发,似哄小孩儿般轻拍他后背。
顾惜朝抱得更紧。
“我梦见……你逼我喝箱子燕。”闷闷的声音自戚少商胸口传出。
“怪不得这么凉,像抱着一块冰。”戚少商的手抚了抚他的脸。
“脸也凉。”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上他的唇。
“唇也凉。”
顾惜朝怔怔望着戚少商,只听他说:
“那个箱子燕,我尝过了,知道它的厉害,不希望这世上再有人中它的毒。更何况是你,我岂会让你受那样的罪?”
顾惜朝心里百味杂陈,不由得想起当初在大顶峰上下毒时,自己竟没有一丝手软。正想说什么,洞外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戚少商凝神望去,皱了皱眉,揽着顾惜朝靠上山壁,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戚少商将地上火堆踩灭,身子贴上洞口。歪着头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扒开洞口的雪,钻了出去。
顾惜朝看他出去后又用雪掩住洞口,疲惫地闭上眼坐在原地。少了火堆的雪洞温度降得很快,顾惜朝被雪埋得久了,身子还没回暖,四肢僵硬,酸酸涨涨的,还微微有些痒痛。
自从戚少商与他在一起后,江湖上对他的围杀,就变成了杀他们两个。他与戚少商一路行来,遭遇一场场明里暗里的杀戮,追杀的人数却丝毫不见减少。连顾惜朝都不清楚,他最大的仇人明明在这里了,还打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多仇人……
顾惜朝认不出这些人。杀手们面目模糊,也不说话,上来就打,都是不要命的招式,一个死了下一个立马补上,似乎无穷无尽。
静静坐了片刻,地面却突然开始震动,远处也传来了低沉的嗡嗡声,洞顶上的雪被震落了些许。
顾惜朝心念电转:又是雪崩!
洞口松散的雪被震得动了动,四散开来。顾惜朝扭头望去,对面山峭崖边,乱雪飞舞之中,一伙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个,那人身陷囹圄却剑若游龙,如行云流水般荡开周身攻击。
只是,他们后方的雪上顶上,雪团正连天似的滚落,顷刻便至!
顾惜朝想要张口大喊,喉咙像被人卡住,声音出不来,反倒连呼吸都困难。他想发足狂奔,不料双腿僵在原地,抬也抬不起。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崩落的雪潮覆盖了那片峭崖,接着滚落崖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