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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生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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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雪色银发,同样的淡紫色瞳孔。两个少年安静地依偎在午后被树的阴影所覆盖的青草地上。可是,他们说,这是罪。此生都无法逃离的鲜红色罪恶之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们套牢,接下来,便是铺天盖地的窒息……
不知是第多少次了,我挣扎着从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中醒过来。如此真实的梦境,会不会下一次就再也无法醒来?
“怎么了,一缕?做噩梦了吗?”零焦急而关切地这么说着。
“不,没什么。”
无论多么难受的梦,我都不会叫出声来,因为我不想让这种噬人骨髓般的痛楚混着一丝难以名状的难堪的情感让别人知晓,只想让这种难过藏在心中最深最深的角落,像受伤的小兽般在寂静无声的地方独自舔舐。所以潜意识里,甚至睡梦中仍保留着一丝理智。
“还是不想说吗?”零伸出手臂抱住我。“没事了,一缕。”
明明比我大了没几分钟,零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我却像一个处处需要人哄的小孩子,真是过分啊。零在我的耳边低喃着,他的体温一点一滴地渗入我已冷如尸骸的躯体。
明明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奇异般的令我安心。在零的怀抱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只记得,那时零的最后一句话是“一缕,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明明知道是谎言,明明知道那是残酷的真实,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希冀,我在堕入黑暗前的那一刻,竟还是微笑着相信了。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身上莫名的热度,晕眩地快要飘起来。“吃药了,一缕。”零端着药碗走进来。“不要。只要……零陪我就好了。零……和我在一起。”我大概是烧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语无伦次的话。零认命地陪我躺在床上。母亲微笑地看着我们。“一缕真的是很喜欢零呢。”
我不喜欢我的母亲,因为我讨厌她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锥生家族,著名的吸血鬼猎人家族,专门猎杀那种暗夜中的生物。于是,我的出生,不仅背负了罪与罚,还注定被憎恨所满溢。可是,我却很喜欢她说这样的话时温柔的语气。
一缕……真的是很喜欢零呢。
没错,我真的很喜欢零,很喜欢很喜欢。是如此,温柔而绝望地喜欢着。体弱多病的我,却如此渴望就这样,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和零这样走下去。
体弱是吸血鬼猎人的大忌。
虽然很厌恶,但头脑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句话。
我总是莫名其妙地生病,虽然每次都没什么大碍,可却总是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
每当这时候,零就会说:“一缕,我们还要去探险呢,所以拜托快点好起来哦。”
当我身体稍微好一些的时候,零和我会在父母已经睡下的夜晚,悄悄溜出家门去探险。不过,即使说是探险没错,其实也只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玩耍罢了。因为即使这样也是危险的,所以母亲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她总是说会有吸血鬼来袭击人类,没有抵抗能力的我们千万不能在夜晚外出。还好零总是说,没关系的,我也一样可以保护到一缕的。
我相信零,从来都是。
幸运的是,我们从未被发现过,因此这也一直是我和零之间的秘密。
只有一次,我和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花瓶,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本来沉睡着的母亲。
完了。这次真完了。其实我倒不是害怕母亲的责骂,再说她也不会对我怎样,只是,倒霉的一定是零。更何况,一旦被发现了,我们就再也不能出去探险了。怎么办才好呢?眼见母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的尽头,零忽然把我推在地上,让我闭上眼睛,然后开始喊:“一缕,醒醒啊!”母亲刚好也在这时候赶到了。我立即会意,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还不忘揉揉眼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的,妈妈。只是我醒来忽然发现一缕不在了,出去找,结果发现一缕竟然在梦游,不小心被花瓶绊倒了。”零相当的镇定,我相当的佩服。
“这么说的话,原来是因为梦游我才会在这个地方啊。可是,我什么时候会梦游的呢?”我继续演戏。
“啊啊,没关系了,去睡吧,这里明天再打扫。”
“好的,妈妈。”
竟然混过去了!回到房间后,我和零再也忍不住了,扑倒在床上,狂笑起来,只是,笑过之后,我的心中还是会生出一种悲哀的感觉。
“没关系了,一缕。”零是这样温柔而严肃地说着。
好像每当我难过时零都会这么说,可我还是有些惊讶,转而又自嘲而了然地笑笑。也对,零,在你的面前,我从来都不需要隐藏,也从来都无法隐藏。
因为我们是双生子,是兄弟。所以我们的一切,对方都感同身受。这不仅仅是多年的默契,更是我们降生那一刻就已然注定的宿命。只可惜……如果……就好了。
那一天,我闭着眼睛,依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却并没有睡着。零去和师傅学习猎杀吸血鬼的术式,履行一个吸血鬼猎人的职责。零,你还是离开了我。离开了已经习惯了你的体温的我。没有你在身边的我,几乎无法入睡。恍惚间一段对话飘进我的耳朵。
“哎,怎么办才好呢?”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一缕会无法和零一起走下去。”
“是啊,怎么办呢?”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刺入我已几近麻木的心。
怜悯,悲哀,还是对我命运的嘲弄?
其实啊,我早该明白,那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这些话,只是揭穿了我心中永远不愿面对的隐秘。可是,我却无比地憎恨着。一切,早已注定,只是,那时的我,却不愿相信。
我一直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和零一直一直一起走下去,可是,即使是如此自欺欺人的梦境也无法长久。
“一缕,明天晚上我们去青松冢外的树林去探险吧。”
“真的吗,零?”
“嗯嗯。”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片无名的树林,芜杂而寂寥,参天的树木紧密地耸立着,遮住了人们欲向更深处探寻的视线,然而我却喜欢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可是,零怕我们迷路,因此从没带我去过。现在,他却忽然同意了。
于是我格外盼望着那天的到来。所以,在今夜,这个明月也隐藏在泼墨般的黑色天空的夜晚,我并没有睡得很安稳。所以,当零悄悄起身的时候,我很轻易地就醒了。
看着零披上外衣,走出房门,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这么晚了,零还要去什么地方吗?我也忍不住起身,跟在零的身后。
零走得很快,我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有点陌生的路,在夜晚,我就更加无法分辨清现在身在何方了。但我不在意。渐渐的,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浓密的黑色剪影,是树!
啊,零为什么忽然要来这里呢?这里到底是……
一切顷刻之间全部有了答案。零在这么晚出来,竟然是来探路的。难道每次带我出来探险,零都会如此吗?我不觉有些想哭,原来我真的是这么麻烦的人啊。竟然还需要零特意出来把一切都了解清楚,然后装作毫不知情地带我一起享受探险的乐趣。
可是,心中又忽然充满了欢愉。因为会让零这么做的,是我啊,只有我啊。零,你是我最爱的哥哥,那么我呢?在你心中又是什么?其实,答案应已昭然若揭。然而,对于此刻的我们,这一切已不再重要。我们之间的羁绊,是无论谁也无法解开的。也是彼此之间谁也无法代替的,唯一。
发现自己已经恍惚了好久,我不觉甩甩头。幸好零并未走远,我正欲起身跟上去。忽然——两道黑影朝零扑过去。如此迅疾的速度,自然不会是人类。我无法看清[那东西]的样子。只注意到在夜色中丑陋狰狞的爪子以及闪着寒光的指甲。是野兽吗?
小心啊,零!一瞬间的恐惧几乎令我忘记一切,只剩眼前时断时续几乎已经定格的画面。我想要喊出声音,却发现嗓子早已干涩,呼吸也几欲停止。
也只是霎那之间,零闪身避过攻击,掏出银色的枪,对准了其中一只。
砰!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个东西就这样,全身沾满了鲜血倒下。另一只随即扑过来。零踢中它的脊背,它笔直地飞出去。尖利的爪子直插入树干中,一时无法挣脱。砰!毫不犹豫地又一枪。毙命。
零厌恶地盯着溅到他身上罪恶而肮脏的血,小声低喃着:“不自量力。”
他的声音很小,清冷如琉璃的声线好像要融化在刚刚露出的月亮中。明月照耀着他的面颊。可是,尽管是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我却觉得此刻的零,像是出现在梦中的骑士。他银色的发丝在月色下闪耀着,和魅惑的淡紫色之瞳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真的很美,无论是外貌还是神态。
从这时候开始,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和零是完全不同的存在。零真的已经很强了,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如此强大而美丽的人。可是,虚弱的我却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可是,即使是长大成人的我,也还是会如此,不会有任何改变。零则不同,他会成为最强的吸血鬼猎人。
即使不谙世事如我,毕竟是锥生家族的孩子,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丑恶如野兽的东西是什么。只是,那真的是我第一次见到。第一次啊。当我还在恐慌不已的时候,零却已经能够熟练地猎杀它们了。
吸血鬼中的level E等级,已经失去理智,连死亡也只是变成罪恶的红色光芒,像灰烬一样消失,真是可悲的生物。
零将枪收回腰间。“真是肮脏呢。”他的声音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痛苦,可是我却能够明白。零,你是不是也同样厌恶着沾上这样肮脏血液的自己呢?零,请……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飞奔到他的身旁,在他惊愕的表情中拥抱他,亲吻他的脸颊。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沾上自己最讨厌的血腥的味道……只要是零,就什么都没关系了。零,我好怕失去你。如果这血液你觉得肮脏的话,就让我来沾染和你一样的气息,这样,你就不会讨厌自己了吧?这次,让我来和你一起分担这样的罪恶好吗?
可是,无论如何,我已经承认了零是和我截然不同的存在。自从那天受了凉的我昏倒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出来探险过。可当时的我竟还是没有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
后来,白天的时候零就真的没有时间陪我了,父母也经常外出猎杀吸血鬼。所以家里通常只剩下一个人。过于寂寞的我总是恍恍惚惚地想事情。那天,过于无聊的我不知为何走出了家门。而那天发生的事像巨大的齿轮,将我们所有人推向未知却可以预见的命运。
即使是后来,我也还是在不断地想。如果不是闲大人在那天遇到了哭泣的我,那么我又究竟会怎样呢?
如此……美丽的人啊。明明知道她是危险的,可偏偏只是愣在这里,好像即使被吃掉也无所谓吧?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高贵的纯血公主,然而,吸引我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她莫名哀伤的眼神。这种眼神我真的太熟悉了,尽管不愿相信,可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
和我一样没有归属的小孩哭泣着,她说。
我们的境遇似乎有一点点相同呢。
跟我走吧。
耶?可以吗?
是不是跟她走,我就会得到救赎?唯一的希望摆在我的面前,我只有抓住。
后来,闲大人和我模模糊糊地说了一些话。整个午后就这样度过。
“纯血种姐姐,你真的会带我走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然后又忽然消失了,让我觉得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空梦。
而梦的内容我已经开始无法记清了。
虽然刚刚过去几天,却好像已经一梦经年,我已经开始怀疑那件事的真实性。迎接我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只是,那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正如闲大人所说,我是个没有归属的孩子,就这样等待着被遗弃的命运。因为,我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果当初我可以和零结合为一体就好了呢,我们本就该是一个人的,不是吗?同样的生命体,有了两个不同的意识,本身就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所以,零,让我消失好吗?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当时的想法意味着什么。因为我竟然从没有过如果我可以像零那样强大就好了或者是零干脆消失那样的想法。这样的痛苦,请让我一个人承担。
那一天终于来了。明明应该漫天飞雪的季节,雪花却被无数的樱瓣代替,落满了一地,像是最后的繁华。那是开错时节的樱花。绯樱闲,那个美丽的纯血公主来接我了吗?她,踏着末世的樱花,来毁灭这一切。
看着倒下的父母,他们熟悉的面容沾满鲜血,他们绝望的目光。我发现我不惊恐,不难过,也不嫌恶,只是没有任何感觉。指甲尖利地刺进肉里,没有感觉。世界在呼喊哭泣着,还是没有感觉。整个世界失去了意识,失去了对我来说所应有的含义。被鲜血覆盖的视线里,我第一次没有晕眩。从此,我不再属于锥生家族。
闲大人向已经伏在地上,没有了抵抗能力的零扑过去。不!不要!向那天在树林旁一样。我想要呼喊,却依旧无法发出声音。不同的是,那天我是过于惊恐。而此刻,我却再没有可以这样做的立场。
天知道当时我的表情有多难看。闲大人了然地飘到我身旁,轻轻的耳语着。
放心吧,我不会杀他的。
她没有杀零,只是将他变成她的同类而已。
她说,这样的话在今后漫长地无法看到尽头的时间里就不会无聊了。
最后的那刻,零还在挣扎着:“一缕……快逃。”
一缕,快逃。
真是可笑啊,零,请你告诉我,我该往哪里逃呢?
而什么是我可以真正躲开的呢?命运吗?
或者我要逃开的是什么呢?呵呵,别说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所以,我不愿逃,也无法逃。
在零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定定地望着我。目光里是愤恨,哀伤,绝望,屈辱……还有许许多多我无法读懂的东西。我从来无法想象,会有人在某一个时刻露出如此复杂的眼神。而且,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么看着我的,会是我最最喜欢的零。啊啊,好像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呢。从此之后,就是敌人了吗?也只有这样想,我那麻木的心才会有一点疼痛,才会出现一点点人类的感情。哦,忘了呢。从此以后,人类的锥生零已经死掉了,那么,他的灵魂呢?
因命运而背叛,因寂寞而发狂,这才是我啊,真实的,从未改变过的我啊。只是,在死亡之前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屋外,大雪飞扬着。遮盖了天空,天空遮盖了此刻的罪恶。
终于有人可以带我离开。挣脱了束缚,却延续着罪恶。可是,在今后漫长的时间里,有同类陪伴着的我可以不再孤寂,真好呢。终于可以自己选择一次了。再见了,零。
闲大人带我离开。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和零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那年,我十三岁。
闲大人和我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其实,第一次见到闲大人,是和零一起。只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吸血鬼。零却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我只是觉得,如此美丽的人,如果是吸血鬼的话,如果被猎杀的话,多可惜啊。
那个夜晚,她说。
猎人家的孪生子,都是日积月累的罪恶所导致的命运吗?
我来让你的罪恶更加深重吧。
罪恶看似降临到了零的身上,却何尝不是等同于我呢?因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体内流动的,都是双生子的血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闲大人是来复仇的,我的父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杀掉了闲大人本不该在猎杀名单上的出现的爱人。可是,那个人的名字却的的确确出现在名单上面。
这是谁的错呢?又能是谁的错呢?当时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即使后来会知道,那也和现在无关了吧。
真正的操纵者另有其人。闲大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亲手杀死她爱人的人。是啊,刹那之间,也许仅仅只是晚了一秒钟,却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人飞散成为指间的流沙。这样的感觉,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
我和闲大人,谁也不是谁的救赎。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两个被命运所玩弄的人,带着遍体的伤痕和冰寒,靠在一起取暖罢了。这也是一种羁绊。
羁绊……吗?
啊啊,怎么又想起零了呢?想想小的时候,我总是傻兮兮地说着[最喜欢零了]这样的话。那个时候,不,即使是现在,我也从未懂得[爱]是什么。可当时的我,应该是真的喜欢零的吧?所以才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喜欢这样的话。
我颤抖着嘴唇,好像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一样,发出意外嘶哑而难听的声音,却发觉我再也无法说出[喜欢]这如此简单的音节。真是意外啊。
忽然想到杀死闲大人的爱人的那个夜晚,母亲也用那沾满血腥的手抱过我们,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命运吗?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即使不是这样,总有什么会胁迫我们走上罪恶的未来,那还不如自己主动一些迎接着,至少还能保留着可笑的尊严。
如果有人问我,现在的我,会对那双拥抱着我的手感到讨厌吗?
我想想,然后应该会回答,不会吧。
其实也只是自己自言自语而已。
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是忽然想到呢。
忽然想到很多不该想到的过去的事情,所以有些不爽。
“怎么了?一缕?”闲大人像当初的零那样问着。
“不,没什么。”我还是像四年,或是更久以前一样回答着。
只是物是人非。
“呵呵,你还是一样,喜欢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呢。”
是吗?我有些慌乱,拿起银色的面具,遮盖在脸上。这样,就不会再被看穿了吧。再也不会。
“一缕,还在为我寄住在这个身体里的事情感到不满吗?”
我看着面前蹦蹦跳跳充满活力的小女孩,不,是闲大人,感到有些头痛。
“不,只是为您不同于以往的行为方式感到奇怪。”
喝下了闲大人血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虚弱的小孩子。只是……
“闲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不把我变成吸血鬼?”
她说,只有你,我是不能的。
为什么呢?
“可是,您却将零变成了吸血鬼。”
“那是因为即使是成为了吸血鬼的零,也不会轻易成为我的仆人的。”
是这样的吗?真的只是这样的吗?闲大人,请您告诉我好不好。我却没有勇气追问。因为,我感受到了她的哀伤,刻骨的哀伤。
从那时开始,已经四年了。四年后的重逢,应该是禁忌的,但我的心中却隐隐有些期待。
躺在床上的零,皱着眉拼命挣扎着,像当初的我一样,带着一身冷汗从噩梦中醒来。他缓缓转过头,对上我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感情的目光。我缓缓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艰难却又无可逃避。
零用小孩子一样的表情瞪着我。“那面具品味真差。”好像只是在赌气。“是那女人的爱好吗?”
兄弟重逢,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脱线。
“把那东西摘下来怎么样?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和我一样的浅紫色眼瞳中依旧是哀伤的色彩,却能轻易将我俘获。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摘下了自己的伪装。其实,那面具确实是挺难看的。
“一缕……”零再一次这么叫着我,好像我们仍然只是当初依偎在一起,片刻不离的双生子。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这只是片刻的假象,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零你和我的面具一样品味很差地喜欢上那个黑主优姬一样,我也有了喜欢的人啊。真正改变的是,我们再也不是彼此的唯一。
“原来你还记得我呀,零……哥哥。不要那副表情嘛。我们曾经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呀。”
是的,我转过身去,加重了[曾经]这个音节。再一次相见的我们,手执武器,彼此相对。像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个从未落空的寓言。够了,够了,真的是够了!零,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永远不会明白那种被迫被怜悯,被比较的那种心情!也对,一直备受期待的你啊……现在却不得不苦苦抵抗着体内不断发作的Level E,真是讽刺啊。简直和我一样……罪恶深重。
关于我的背叛,其实零你早就是知道的吧。可是,我内心滋生的黑暗,你应该是无法体会的。所以零,我很高兴,那时如此宠溺着我的你,可是,我也是深深恨着你的啊。因为,我没有理由不恨你。
门忽然被踢开,打破了诡异的宁静。“一缕?”师傅看到我也是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好久不见啊,师傅。”看吧,师傅,又没有更惊讶呢?我已经学会在十三岁那年,露出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当年那个怯懦而体弱多病,只会粘着零的那个小傻瓜,已经死了,和人类的锥生零一起死掉了。
然而,他没有看到我,浪费了我的表情。
“零,这是……”师傅关切地跑过去,抚慰着痛苦地伏在地上的哥哥。
还是和当初一样吗?即使零变成了如此难堪,零你憎恨的吸血鬼,你们的眼睛里也从来只有他吧。我拔起剑,指向那个应该是我[师傅]的人。
零扑过来,一下子就打掉了我的剑,我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看着那把剑像我飞来。啊,零,只有这一点,你还是原来的你呢。你从不允许你重要的人被伤害,就算拼上性命。没错,这才是我喜欢过的零啊,只可惜,我早已失去了这样的资格,不是吗?
染上献血的剑在我的眼前停住了。那是师傅的血。零惊慌地抱住因失血而无法站稳的他。我拿起剑,放回剑鞘。再一次伤害了你重要的人啊,零这个笨蛋!
“真是滑稽啊。”我像来时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出了零的房间。
真的搞不懂闲大人来这个黑主学院来做什么。不过,我还真的也许从未懂过她,即使我自己认为已经能够理解,对于她来说,我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我不停地说着我已经长大了长大了啊啊啊!可是比起她来说,我好像真的还很小。
零变成了一个冷漠的人,和以前的温和可爱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所以,当他对着黑主优姬露出那种温柔而哀伤的表情时,我别扭地别过了头。零,我还以为你所有的感情都已经死掉了呢。那么,她应该也知道了你是吸血鬼这件事吧。
所以,当我用刀刃指向她的时候,你才会毫不犹豫地用枪对准你的弟弟的身体。好像我会弄脏她一样。有什么关系呢?我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至少名义上还干净纯洁的我了。
零,你很意外变得更加强壮的我还是个人类的事实吧。就算是这样,闲大人还是不愿咬我,她不需要我的血,我还是那个可怜的不被需要的人类。憎恨令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是挥剑向零砍去。意外的是,我的剑上再次沾满了鲜血。零,为什么你只是抵挡呢?真的不知道你是不屑杀我,还是不愿杀我。你明明知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无法抵抗。
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闲大人来到黑主学院的目的。到底是想要复仇,还是解脱呢?这些她永远不会告诉我,直到她的死亡。
闲大人虚弱地倒在我怀中。闲大人,不要死,不要死啊!不要离开我,我给你喝我的血好不好?我反复地这么央求着。
“我说一缕啊,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她只是这么问着。
“您明明察觉到我的心意,我……我……我……”该死的,这样的音节,我却还是无法出口。
闲大人甩开我的手。“我不要你的血。只有你,我是不能将你变成吸血鬼的。”还是和当初一样的话。
而且,已经迟了。闲大人的身体开始消散。
她轻轻抱住我。“我和一缕,在境遇上有那么一点点是相似的。”
“知道吗,一缕……”最后的时候,她在我的耳边,用我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这么说着。“吸血鬼所执着的对方的未来,似乎就只有毁灭。”
我蓦然睁大眼睛。闲大人的身体,碎裂为一片一片,我无法抓住的樱花,飘散着离去。原来闲大人,您并没有抛弃我。那么,一直以来,我所执着的又是什么?零,在闲大人消失的这一刻,我已经原谅了你。
我要为闲大人复仇,所以我成为了玖兰李土的仆人。零恨我,我知道。可我已经不恨他了。李土要我唤醒黑主优姬体内的纯血。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傻瓜竟然也是纯血公主呢。可是我不想叫她玖兰优姬。我在医务室里站在她的床前,好久好久,看着零喜欢着的人的样子。怎么可能下手?零,终其一生,我也不会再伤害你。我将那瓶药剂收回大衣里。
黑主优姬那个傻瓜,竟然要邀请我和零一起吃晚餐。看着她的微笑,我恍惚起来。零喜欢上她,也是因为这样温暖的笑容吧?
“一缕,零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黑主理事长问着这样的问题。
我又恍惚起来。
那个时候,我和零喜欢的食物也是相同的呢。可是零总是把我们都喜欢的东西让给我,我却因为这样的原因恨着他吗?我以为零这个傻瓜什么都不懂,可是,我才是更傻的傻瓜!我们都是大傻瓜,所以错过了这么多年。
“蔬菜汤。”我冷冰冰地说着。隐约听到了黑主理事长的笑声。我也不由为自己的别扭而脸红起来。该死的!
零看到了我们曾经一起喜欢的蔬菜汤,脸上出现了近乎温柔的神情。可是!黑主优姬那个大笨蛋!她说什么,一缕,你和零长得好像哦,我在医务室的时候都分不清你们两个了。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火药味十足。零拔出枪,我们走出门。
零,这次你真的错了,我从没打算对黑主优姬做些什么。
零举着枪,我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朔风骤起的夜里,在黑主学院高高的墙上,像好多好多年前那样错身而过。
零,你还是无法杀我啊,杀了我这个和你在一起十三年的弟弟。这在我们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猎人家族的双生子,背负了罪恶。不是无法出生就已经死亡,就是其中一个在没有意识的时候就把另一个吞噬,成为最强的吸血鬼猎人。可是,零,在你吞噬我的时候,你终究是不忍,虽然你拥有了一个半婴儿的力量,我只拥有一半,所以我还是出生了。即使是纠缠不尽的罪恶,你也无法杀我。那时如此,现在又怎么会改变呢?零,你永远无法杀了我,即使我心甘情愿。
所以,我们背对着消失在各自的夜色中。
那一天,还是来了。真正害死闲大人的,是那个肮脏的纯血种,玖兰李土。帮助他复活,然后杀死他。不自量力的我如此固执着失败。可是,不这样的话,我又如何在孤寂中生存呢?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溢出鲜血,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零被束缚的地方。他已经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所以,当他看到沾满鲜血的我时,眼睛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我一步一步走过去。用枪射中了他。于是,这里充满了恶心的我们两个的血的味道。
我们已经成为不同的生物了。我对他这么说着。
零,把我最后的生命吞噬掉吧。
零,需要赎罪的一直都不是你。
“你在说什么啊!”零看上去很震惊的样子
“吞噬掉我的话,零就可以取回生来本应具有的力量。”
“就可以抑制住在零体内胡闹的东西吧。”
闲大人,原来您早就知道的,这样的结局。
“不会的,我做不了这样的事。”呵呵,零,你还是不忍心呢。
“我很开心,还以为在零的心中,我早是已经逝去的存在呢。”
“不是的,大家都是一直在关怀着你的。”零温柔地说着,四年来第一次。
“我知道。零也是,即使不原谅,也不要恨闲大人哦。”
“很快,就能和零合为一体了。”
以前,也一直希望能够和零合为一体,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让零痛苦的方式。但是我忽然觉得好满足。零,终于原谅我了呢。零,不要恨闲大人,因为她和我们,是一样的啊。背负着罪恶的我,不能违抗命运,却能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其实我还是那个很幸福的小孩呢。
感受着零的獠牙刺入我的体内,鲜血一点一点地流逝。幸好,还会有疼痛的感觉。唯一可惜的是,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零说,可是好像都来不及了呢。那么——
用尽全身的力量,颤抖着所有血液,用我自己都无法听清的声音,却感觉温暖的恍惚了年岁。
“喜欢你,零。”
时隔四年之后,这样的话,终于完整地说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