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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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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雕鸣,怔了怔,抬眼望去,我便看到了依然威风凛凛的大金鹏王——四年前我们在肯特山第一次狩猎时送了我一条草原锦蛇的金雕,除了那第一次见面,后面这三年我们每年都要见上好几次,我也给它取名“大金鹏王”。没有谁比它这个草原之王更适合这个名字!
“大金——真好,我们又见面了——”眨了眨眼睛,我也冲旁边两米处的金雕挥了挥手,它也冲我低叫了一声——这是我们之间特有的问候方式。
“大金,你来得正好——”片刻,我又勉强笑了笑,然后低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草原了,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低叫一声,金雕又向前走了几步——让我伸手就是摸到它光滑鲜艳的羽毛——
收起心底的失落,摸着金雕的一只羽翼我也缓缓轻道:“大金,你能听懂是不是?你知道我舍不得你是不是?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大金,你放心,我一有机会就会回草原——而且一定会挑在夏天回来,那时候你一定也在这里——嗯,我们就这样约好了,就在这里,你以后要经常来这里看看,我一回来也到这里等你……在天空飞翔的感觉一定很好吧?你说我要是也有你这样一双翅膀该多好啊?每一年都飞越辽阔的草原,飞越苦寒的帕米尔高原,最终寻到一块温暖的乐土渡过寒冬,等到春天了,再飞过几千里,再飞回来——你们会不会累?可是就算很辛苦,你们也是自由的,快活的……”鹰是天空的王者,每一个草原上的勇士都渴望拥有一只,可是却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达成所愿——因为能被人们驯化的鹰实在太少了。驯鹰师用铁链锁着它们,用饥饿、长鞭威胁,不让它们休息……可是人类的每一次驯化,这些天空中的王者总是饿死累死的多,能降服的少——
我一直这样絮絮叨叨,身边的金雕在我心情低落时会低叫一声给我安慰,当我突然想要流泪时,它会静静望着我,甚至还会用一只翅膀拍拍我的手——可是面对这样一个亲切的朋友,我会更想哭——
有人曾说过,当你想哭,却又不想让眼泪流出来的时候,那就倒立起来,这样眼泪就会倒流进去——我没有倒立,只是毫无顾忌向后仰倒平躺在草地上,望着碧蓝的天空,望着已经西斜的太阳,望着在我身边静静休憩的金雕——我终究没有哭出来!
突然,旁边的金雕一下子立定又戒备地冲西南方叫了一声,然后我也听到了马蹄声——静静坐起来回头望去,却是四阿哥胤禛带了一个侍卫已经勒马停下。
“大金——是朋友——”回头冲仍是蓄势待发的金雕摆了摆手,待它终于收起一幅好战的架子,我也起身上前——
我一动,胤禛也抬脚上前,到了适当的距离,我们几乎同时停下:“箫儿给四哥哥请安!”
对面的胤禛往四周看了看,蹙眉道:“又是一个人?”
“这里安全着呢。”想了想我终于又补充道:“箫儿会照顾好自己,多谢四哥哥关心。”说起来这会儿还是我与胤禛第一次私下相见——这次再见,我对所有年长的皇子都一视同仁,礼数周全言辞客气,对于眼前的胤禛,我也并没有像以前那般总想着讨好,一来是没有心情,二来也是有意避嫌,我对暧昧和N角恋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谁成想康熙现在却又会突发奇想!
“这次要回京了?”许久,胤禛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出——
“皇阿玛与你们说了?”心里一震,我也抬头盯着眼前的人——
“你不想回去?”幽暗的眸子一闪,胤禛略试探着问道。
“我——只是有点舍不得——”自己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四年——这里留下的记忆实在太多了!”片刻我又有点欲盖弥彰补充道。凭直觉我不想让眼前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思。
“你在北京还呆过三个四年——那里就没有值得你牵挂的?”胤禛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波无澜,可是语气——似乎隐忍着怒气?
“四哥哥,我牵不牵挂有用么?你难道希望这四年我就望着北京的方向天天哭?”你老子正年富力强,你们这些亲生的皇子公主都由他摆布——我们这些人的命运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我倒是忘了,只要有吃有穿有玩——你到哪里都能活得开开心心!”被我噎了一下,胤禛当即也不服输用我劝解六公主的话嘲弄回来——我就知道自己身边是没有秘密可言的,现在也只希望康熙身边还是能留住一些秘密的!
“四哥哥,你觉得我那样不好么?人生苦短,能开心一天是一天——”沉吟片刻我又低道:“除了吃睡就是玩,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猪啊?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想,你是不是还想说,人活着就要做些有意义的事,就要做大事——要有追求,有理想,有抱负有一大堆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天天开心,这不好吗?”
“人真的就能天天开心?”半晌,胤禛一脸不以为然嗤笑,继而又紧紧盯着我:“我看你今天就不开心!为何?”
“四哥哥,我是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所以我骑马出来散去,找大金聊天,这会儿有四哥哥陪我说话,我已经可以试着将那些不愉快放下了——”眸子一闪,我努力保持着天真的微笑低道。
“为何?”眼前的胤禛却仍是以目光牢牢锁住我,我也终于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为何?”依旧是最初的语气,胤禛却一点也不给我喘息的时间:“那些不开心——指的是什么?”
“四哥哥,你又帮不了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如果我能呢?”
“你能帮我?你知道我遇上了什么麻烦吗?”这一次我却是真的想笑——
“如果我说我知道呢?”
“四哥哥,为什么要加上一个‘如果’?”心里一惊,最终我还是选择相信康熙,相信他还不至于现在就让继任者把钉子安插到眼皮底下:“罢了,四哥哥,如果是开心的事,我很愿意与你一起分享,这次——就算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谢谢?四年不见,你倒是礼数长进不少!”脸上神色变了变,眼前的人语气也满是嘲弄:“既然你不领情,我又何必多管闲事?皇阿玛与太子叙话,差我出来寻你回去——怎么,可以走了吧?”
心里突突一跳,我终是咬牙压下心底的惊异:“有劳四哥哥跑这一趟,以后我会记得带上侍卫的!”
惊惧间正欲上马,我却又转身向一直盯着我的金雕走去,来到它面前,颇有灵性的它也冲我低叫了两声,我也半蹲着身子抱住它的脖子——这一次只是默默在心里跟它告别,在离开的那一刻,我也告诉自己:大不了就一辈子留在这大草原上,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跟胤礽这个倒霉蛋绑定的!
回到库伦行营,与方格姑姑和绿衽交待一句“收拾东西准备回京”,我便又出了自己的帐蓬,然后去拜访离得较近的蒙古朋友,一一跟他们辞行。还有这边慈善会的事,灵儿的羊毛线研究室——我们的草原飞鹰……所有需要交接叮嘱的事宜竟然忙得我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只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御驾回京前,众蒙古王公自是要为康熙举行送别晏,比来时的欢迎晏丰盛多了,我却没有半点心情欣赏,只是埋头吃饭,不时劝六公主她们也多吃,还振振有词说以后很难吃到这么正宗的蒙古大餐了。
两天后,九月十二日,八百多人的御驾正式踏上回京之路,四公主四额驸率喀尔喀蒙古王公及卫队两百多人一路送至三十里外——
昨天傍晚我抱着四公主哭得一塌糊涂,直到她答应我一有“机会”就将我接回草原这才作罢。我也不希望将来要走这一步,可是如果康熙一直不肯打消那个抽疯的注意,我也只能利用一次四公主了!
与送别的人告别之后,队伍略略加快了行程,不然按上午三个半时辰走十五公里的龟速,正好赶上明年的新年。
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偶尔的吱吱声,我不由满心感慨,有多久没有坐过这么舒适的马车了?这漂亮的帘子和用绸缎做的墙纸比牧民们最爱美的小姑娘身上穿的衣服都好看,身下柔软的靠垫和铺褥远远比牧民们冬天御寒的棉衣被子更暖和舒适——突然,我有些理解为什么人们对财富总是充满着无限渴望,对权利有着无限执着!
这几天心思重了些,睡眠有些不足,上车没多久我竟然有些迷糊,似乎刚打了个盹儿,便被旁边的绿衽唤醒了——
却原来是胤誐:“箫儿妹妹,布日固德他们来送我们,皇阿玛让我们去跟他们道别。”
愣了愣,我当即便掀开帘子望了望天色,太阳早已经西沉——这会儿应该是申时过半快酉时了吧?匆忙下了马车,又上了旁边的奇瑞与胤誐一起迅速策马离开。
距长长的车队约两三公里之外,赫然列阵了一支不到七十人的骑兵小方阵,整齐的马背上,一个个神情凝重却又精神昂扬的青春少年,正是这几年伴着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战斗过的蒙古少年。
“不是已经道过别了,怎么又来了?”一一扫过最前面的十八人,我勉强克制住心底的激动和伤感,努力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微笑:“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的?谁的主意?”
“十一?”有些憨实的达林台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了,这些普通的牧民少年没到过库伦,自然也没有见过我穿女装——也许他们根本就从没有想过我会是女子。
“是我。”微微一笑,我又故作不快道:“怎么,不过换了身衣服,就认不出来了?”
“没——”对上我的视线,达林台许久才略红了脸闷声道:“只是太意外了!”
“满人受汉人影响,对女子的约束和规矩极多,我便做了回假小子——”冲这些普通的牧民少年们笑了笑,我也略带歉意道:“虽不是有意欺瞒,还是应该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还请见谅!”
“不用不用,十——”张了张口,少年似乎也不知该唤我什么。
“十一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只比我大三个月,我们一起长大——”想了想,我也极为平静笑道:“他性子腼腆,却非常聪明,他看着安静乖巧,有时候却非常固执,他生来尊贵却非常善良知道体恤他人,他做事细心而认真——也许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本就不该属于人间,所以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上天把他带走了——在那之前他曾对我说想做大将军,而我却我一直拦着他——不说了,当初来到草原时,我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记住他也曾经来这世上走一遭,也曾有过那样一个梦想——”
“嗯,十一,我们一直会记住是北京来的十一,他是我们的战友,更是朋友!”乌力吉接过我的话非常郑重应道。
“谢谢,谢谢你们——”冲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在情绪失控前,我又策马移开几步,那边胤誐也正与阿木尔、布日固德这些蒙古王公子弟说话——
“呼和苏姆、莫日根、巴雅尔、孟根……”一一念过众人的名字,我也调整好情绪冲众人笑道:“下一次见面不知什么时候了,不过到时候一定很热闹就是,呼和苏姆,将来让你儿子拜莫日根为师——当阿布的不中用,这些年失去的面子让儿子帮你挣回来就是——”呼和苏姆意为蓝色之箭,这个少年却偏偏喜欢马刀,箭术却非拨尖,所以我才如此打趣——
“十一,你也扯得太远了吧?”呼和苏姆半是无奈半是不以为然回道。妻子还不知道在哪家老丈人家里养着,我却给他儿子先找好了师傅——好像是有点扯!
“你自己要是能积极一点,也就不远了——巴雅尔,以后少动不动就装闷葫芦不理萨仁姐姐,孟根,你也一样,你也要照顾好格日勒尔,女孩子是要哄要宠的——”低笑一声,我继续对其他人再次叮嘱道:“莫日根,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别下次见面突然间就孩子一箩筐吓着人!达尔玛扎格达,你们都一样……”
“箫儿妹妹,你怎么净关心别人的婚事?而且还越说越来劲儿?不会是自己也——”胤誐竟然不怀好意嘲笑起我来了。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句话你懂不懂?身为朋友我难道不该关心?”暗恨瞪着眼前的人,我也笑得非常阴险:“而且,女人天生爱做媒——你等着吧,回京了我再关照你!而且专找河东狮母夜叉无颜女——”
看到胤誐一脸怕怕,我这才回头对侍卫出身的吉日嘎拉等人继续道:“吉日嘎拉,乌日塔那顺,依台仁他们的家人,那仁和乌力吉他们也多照看一下——自己保重!”前一句是指照顾去年战死的飞鹰少年的家属,后一句是说要与普通牧民少年保持团结。
“我们会的,”二人点了点头,终于又郑重道:“十一你也保重!”
“阿木尔,布日固德——”最后笑望这二人,我再次道:“我们的飞鹰——一切都拜托你死们了,有什么为难的问题或不方便做决定的就找四公主和四额驸,或者直接写信到北京——当然,没事儿也多写信联系——我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们的!”
“嗯,你放心吧,有事情我们都会商量着办,我们的飞鹰也会越来越强大勇武!”阿木尔笑得非常爽朗:“有我们飞鹰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俄国人踏入我们草原半步!”
“气势是好的,可是记住,真有那么一天,谁也不许蛮干,更不许轻言牺牲!”该叮嘱的早就叮嘱过了,现在我也只能略略提一下。
“十一,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北京要是不开心的话——”对上我的视线,布日固德略有些迟疑低道:“欢迎回到草原——”
“布日固德,你可不许咒我!”心里一阵感动,我却佯装不快抱怨道:“如果真让你的乌鸦嘴说中了,回头我一定找你算帐!不过你放心,我就是一株杂草,无论在哪里都能长得很好!”
“这样很好,你开心就好!”布日固德也淡淡笑了。
“布日固德,阿木尔,乌力吉,那仁,带着大家都飞起来吧,这次让我目送你们离开——都不要回头——”轻笑中,我突然策马从这头走到那头,大声冲众人喊道:“再见了,勇士们,保重!”
深深望着四人,还是阿木尔率先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其他三人也跟着向众人传达指示——霎时,群马齐嘶鸣,然后又以同一个姿势极为整齐地冲了出去,映着天边如火的残阳,脚下的土地竟也跟着颤动起来,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
在他们身后,我也一直坐在马上,就那么静静望着众人渐去渐远的身影,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其实,如果一直留在草原上,似乎真的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