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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二·二十年后的那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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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下,老斧头招待所。
张无烟已经老了,这是真正的衰老,他的脊背不再挺直,走路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步步生风,很多时候,他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在喝汤的时候控制住自己不断颤抖的手腕。
他虽然和哑巴张一样是张家后人,却因为不是本家的人,而并没有继承到他们那样奇长的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他的寿命,只是比普通人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却根本没办法留住岁月的脚步。
他已经是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像他这样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如果没有被仇家或抢夺势力的年轻后辈杀死在轮椅上,那就应该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喝着好茶,靠着人参燕窝守着万贯家财在他的别墅里面苟延残喘。
但是他却在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时候,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下榻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小旅店。
“我还真没想过咱哥俩个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哩!”花白头发的店主道,他比二十年前的时候看起来更加苍老,几乎像一个会动的僵尸。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活了那么久。
张无烟坐在他的对面,抿了口茶,抽着脸皮儿就是一声冷笑。
“我来看看。”他道,昏黄暗淡的眼珠直直向门口望着。
二十年前,他把一个延续了千年的迷局推向终点,所以现在,作为这个世上最后知道这个秘密的几个人之一,他也要看着它落幕。
店老头儿看看他,往瘪瘪的嘴巴里丢了颗盐花生。
“哎呀,那扇门的事情,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了。”他嘴里往外飞着唾沫和花生的屑儿,喃喃道。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在道上刚刚冒了头的小土夫子。他和那些和他一样厉害的人组成了一支很拉风的倒斗队伍,他们的足迹踏遍神州大陆,帝王将相,红粉佳人,死后也不过是枯骨一堆,那些金银财宝,陪葬的奇异珍宝也只能任他们搜刮抢夺。
那是一段像梦一样的日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通常都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除了下在斗里的时间,他通常都和酒精,女人,美味的食物柔软的床铺泡在一起。
但是这些都终止在这片连绵的雪山里面。
他们队伍里的很多人都死在了那片山里,他是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人之一,却因为伤到了骨头,再也不能做发丘倒斗的营生。
这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他以为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些可怕的机关和同伴死不瞑目的眼睛。但是他到底还是忘了,时间流逝,当他从青年走向壮年再由壮年步入老年,他发现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他能记起来的居然已经不多了。
只是非常零星的片段,他偶尔想起来,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一个属于别人的梦。
“不过我倒还记得,你他妈的以前长得好看,姑娘家都喜欢围着你。”店老板咧着一嘴的烂牙很猥琐地笑了,喷出一口臭烘烘的浊气。
张无烟一撇嘴,不说话。
“老实说,上次你来的时候,真他娘的狠狠吓了老头儿一跳。”他道,又扔了颗花生到嘴里,拿牙肉慢慢地磨,“我就想啊,你他奶奶的叛逆期也来得忒晚了点儿。”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这个人死咬着张家的祖训,不肯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们,不肯带着他们去那洞里避难,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也许他还能继续那种糜烂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被杀死在某座墓里。
张无烟摇了摇头,“人总是要做一两件儿意想不到的事的。”
他作为‘它’的一部分,在暗中观察了那些人很久,他甚至熟知那些人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们自己都要多得多。
他亲手操作了陈文锦一行人的命运,在废旧的疗养院喂他们吃下秘制的禁婆香,他搀和到老九门的势力里面,让他们相互怀疑,无法探破张家的秘密。
他做的事情太多了,随便挑出来一件,都可以让那些自以为最凶狠狡诈罔顾人命的歹徒自愧佛如。但是等他的年纪渐渐大了,等他同辈的人都退休在家逗着孙儿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并不是为自己所作的事情感到后悔,也没有对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感到过任何一点的抱歉,他只是突然开始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所信奉的守则,都可能是没有意义的。他只是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一些他以为很有意义实际上却可能根本没必要的事情上面。
所以他偷偷地做了手脚。
在吴老狗的孙子拿到的那块鬼玺上面悄悄地加了点东西,一点点改变他的体质。
他找到了解家的当家,给他注射了一些有名无实的东西,骗他那是禁婆香的变异体,逼迫他再次参与这次的事情。
他甚至扮作不知情的样子,亲自去了巴乃,把他们带进那个山斗。
他是想要改变什么吗?
也许他只是想要看看这些很年轻也很重义气,虽然非常无奈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的人,再一次聚到一起的时候,到底能干些什么。
他必须承认,30年前在张家古楼,他们让他看到了很精彩的一出好戏。
绝处逢生。
他以前是相信宿命的,所以也一直没有怨言地做着他认为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
甚至对于这片让他失去了很多过了命的兄弟的雪山,他都没有感到过一丝的怨恨。
但是他现在老了,当他两鬓苍苍的时候,他对于这样的命运,突然生出了一种很深的不耐,他很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可以挣脱这样的宿命。
那个他一直看着的,和他一样为了张家几乎付出了全部的张起灵,是不是可以和有个和他不一样的人生?
他本来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也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结局。
这个时节的长白山异常地寒冷,他缩了缩脖子,又抿了口茶。茶水苦涩,也不知道在潮湿的橱柜里放了多少年也无人问津。
店老头儿在他对面往嘴里一颗接一颗地丢着花生米,口水和残屑溅得到处都是。
他们就那么对坐着,谁也没有再开过口。
“哎,老张,老张。”在曾经叱咤风云的张爷眯着眼睛,垂着头,几乎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暖气供应严重不足的破地方的时候,对面已经慢慢嗑掉一小碟子花生米的老友突然瞪大眼睛瞧着外边儿,重重推了他两下。
他转过头,看到外边儿已经在天上积了很久的云突然散了,露出青色的天,金色的阳光成片地洒下来,映得地上的雪白得刺眼。
他看到一辆很破的车远远地停了,从车上下来三个男人,一个穿着粉红色的衬衫,一个戴了副很大的墨镜儿,还有一个很胖,撑得墨绿色滑雪服鼓鼓囊囊的,像一个球儿。
二十年前,他们的两个朋友留在了这片长白山脉,为了守住一个延续了千年的秘密。二十年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们来接那两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