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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一个月过去了,时间仿佛平息了一切,但是心底的微澜却一直未曾停止过。刚过完十五岁生日的女孩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六杀帝都的旧日街巷中。一身黑白学生装束,再配上剪短后勉强扎起的麻花辫,干净简朴到如路人般不起眼,故意留长的刘海遮去了眼中的灵动,将少女的身份掩盖。灰暗的天空飘下雨滴,她抱着刚买好的新鲜果蔬进到一家书店避雨,却不巧撞上一身罗斯传教袍,坐在梯子上翻书的安菲。在对视中,一向果断的她,踯躅不前,是装着没看到,还是要打招呼呢?
    仔细打量这个人,还真看不出是那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男子,他更像孜孜不倦的学者,如果用金丝眼镜遮去如鹰如狼的目光。环顾一下书店,这是一家专门买卖旧书的店,很多孤本居然都能在这看到,要不要买点作为礼物带给王后陛下呢?游弋的眼光出卖了少女走神的心思,却让坐在梯子上的青年能不遮不掩,更好地打量她。
    对她的第一印象,美人胚子,现在的她美人还算不上,就像青涩的果子,得等到成熟才可以采摘。但是那心思倒越来越象远在骷髅的血缘亲人。说到底,幼年的记忆力,那个男装的女人占了大半,武艺计谋的启蒙反倒来源于她而非自己的父亲。她对他而言,亦姐亦师,直到现在他欣赏的女性,身上多半都和骷髅的王后有所相似。那天的贸然求婚,在公主一行离开后,他被凤六夫妇分别修理,结果当然是让这事随风而去。她当真了吗?一时烦躁感涌上,遇上一个在他眼里极为合适的人选,他不想放走,更何况,他知道就在她欲杀他的那刻,他居然好死不死地动了心。
    “嗨,听说你叫燕燕,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觉得气氛微妙的安菲,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如果对方说的是罗斯语或者六杀语,燕燕还可以装着听不懂,可人家说的是骷髅语,不回答还真不符合王后多年的淑女教育。“罗布斯将军,我想我们没有相互介绍认识的必要吧。”
    “我那天并不是玩笑,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而且我很清楚作为外嫁异国的公主的贴身女官,你的婚姻也许只能是政治筹码。”合起书,走下梯子,结账后,安菲很认真地留下这句话离开。
    就在他推门的时候,传来身后的疑问:“嫁给你就不是政治筹码?”
    “是,尤其她还是你的养母。但至少,我喜欢你。而我也有足够的实力将婚姻中的政治成分减到最低。”
    “除了政治的因素,为什么选我?我不相信我一个青涩丫头能入看遍繁花的将军的眼。”
    “你还没完全张开,容貌因素当然不是首选。将军府的女主人需要的不是容貌,是气度,是智慧,你是她养大的,在这上我丝毫不怀疑。”微微停顿,“我留了把伞给你,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回头似乎看出她的疑问,顿时笑道,“丫头,当然你身后的都察院背景也是加分因素。我不送你回去,是因为在你没有作出决定前,我不会作出任何干扰你决定的举动。”说完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快步消失在雨雾中。
    这一番话,让本身就纠结的少女更加纠结,该找谁去商量呢。于是也就有了某日,父女俩在花间深处的长谈。
    “丫头,这几日你都没有出门?”将女儿最喜欢的樱桃酥放到她的面前,再为自己斟满茶水。花荣悠哉地继续着:“怎么那个罗斯人又来找你麻烦?”
    心不在焉地捻起一块甜食,毫无形象趴在软塌上的小美人正苦恼着怎么开口。“没有,殿下和皇太子殿下去帝京大学做旁听生,我不需要去做电灯泡。至于……他,我……”
    “嗯,说吧,就把我当枕头。”竖起耳朵,继续抿口茶,花荣的内心终于咆哮着有了父亲指导女儿的感觉。
    “罗斯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千年帝国,宫廷传统是最烦人的,也是他们那群无聊人最为自豪的东西。”
    “罗布斯家族呢?”
    “怎么她教你的时候,没有和你提起过?”
    “王后殿下的过去,陛下严禁任何人提起,怕勾起她的悲伤回忆。”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一口,“虽然私底下,我们都知道殿下和罗布斯家的恩怨。”
    “罗布斯家是罗斯的战神,这点不用提罗布斯家的男人,单看她,就很清楚。执掌青龙军,东南总领凤六大人曾和十三代罗布斯多次交手,相信如果是正大光明的对抗,就算东南军里的精锐也未必有全胜的把握。这代的罗布斯将军,据说是个狠角色,在父亲死在战场后很短的时间整合了罗布斯家和青龙军,并率军横扫了当时南联盟与罗斯相邻的几国,以雷霆之势为罗斯扩张了三分之一的领土,以及丰富的铁矿和稀有的镍矿。”
    “……”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考虑如果我嫁给他,似乎公主应该更容易在六杀站稳脚跟。”
    “错,你太小看你家公主,她的女儿,怎可能没有横扫六杀宫廷的勇气。丫头,拙者不能保证什么,但至少可以保证你不会为任何事去委屈嫁给一个你不愿嫁的人。”
    “可是……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静默在两人间蔓延,不能不说安菲这次玩笑般的求婚倒是让花荣眼前一亮,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要远嫁他国……他怎么也点不了这个头。
    “如果你喜欢……”有些艰难,有些酸涩,这位文学大师,终于低下了头。
    “喜欢,谈不上。但我不讨厌他。虽然看着公主殿下,我多少懂些书里写的男女情爱,但是站在这个位置上,我早已没有书里的少女情怀。”
    平淡的陈述,像针扎般刺痛了花荣的心。闭上眼,陌染的影子从女儿身上飘然出来,之前他无法弥补,但至少这次……既然她开口问了他,他就该指引她。
    “那就听从你的心,年少爱过、恨过、痛过、甜蜜过,日后你就不会觉得你的生命里只剩尔虞我诈的苍白。”
    “可是那样不会更心痛吗?”
    “心痛至少证明你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着的人,如果只剩下麻木和无情,和那些躺在地底的骷髅有什么区别。”
    依旧不是太明白的燕燕,一个人在六杀帝都的街道里游走着。她很烦躁,这几日连公主都暗示她该对第一个向她表白的人有所表示。可是她不愿意,在没想清楚的情况下,她从小被培养出的谨慎性格挡住了外界所有的刺探。站在都察院外的街角,仰视着被喻为艾斯大陆最恐怖的地方,她似乎看到那些黑衣禽兽心底最深处的悲凉。突然,身体紧绷,准备要防范攻击,却在下一刻放松了警备。“燕燕,你怎么在这发呆,不进去找花荣?”
    转过身,燕燕看着这个被夕阳镀金的男子,岁月确实很优待他,沉淀的只是气质而非容貌。而他与都察院古茗大人的爱情传说,可以说是艾斯大陆上就令人羡慕的现实。提裙行礼,她对这样简单而干净的人一向很有好感,“方大人,来接古大人回家?”
    “嗯,明天是休假日,答应带小家伙出去。”
    “公主好几次都想偷溜出来,看你接古大人,都说这是帝都的传奇一景。”
    “呵呵,燕燕,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与都察院打交道久了,再单纯的人也修炼出狐狸心性,眼光毒到让人汗颜。
    “没什么,只是在想有些事该不该去试。”
    “如果对你本身利处大于害处,为什么不去试呢?”看着苦恼时和远方的她一模一样的深情,方良淡淡地笑了。怀念,怀念曾经的年华,逝去的感情,午夜梦回时,即使身边有一个情深不渝的爱人,他未曾不是没有想过当初他再勇敢点,是不是他的生命又是另一幅画面。
    “王后殿下也说过同样的话。”愁眉苦脸的少女叹口气,“不打扰大人合家团聚的时间。”
    刚想张口叫住转身离去的身影,最后还是将话留到嘴边。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终究他和她之间只余下玉兰花树下的旧影,陌上紫茜,惟愿安好。但愿这个她养大的孩子能如她一样找到那个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
    帝都,郊外,青山绿水间,有处美景,只不过养在深闺人未识。那里盛开着艾斯大陆上最美的豆绿牡丹,那里是花荣寻求心灵平静的地方,那里也是燕燕母亲陌染最后的长眠之地。而今天,燕燕站在花园小径尽头的樱花树下,等着另一个人。
    肩上的樱花瓣被小心的拂开,一件披风温柔地搭在肩上。转身,三步远之外站立着那个依旧一身传教士打扮的最年轻的罗布斯将军。“你来了。”
    “能得美人邀,荣幸之至,怎可拒绝?”
    “王后殿下口中的您可是位一板一眼的规矩人。”
    “小美人,你该知道我和她之间的恩怨。”
    “将军阁下在开口表白和应承之前也该知道,我是王后殿下的养女。”
    争锋相对一轮后,安菲率先笑了,这丫头该死的敏锐,恰如其道地扫到了他的痒处,让他对未来越来越期待。“很美的花圃,我家那个小气鬼大概不知道这里美成这样,不然按照凤家收藏性子,怎么也会弄到手。”
    “这里是家母的安睡之地。我想凤大人和凤夫人未必会对此地有兴趣。”转过身,走向花海深处。“你有没有兴趣听个故事。”
    “花荣的情史?”
    “不,女儿眼中的父母故事。”
    一切的爱恨在另一个人消逝之后,都变成云烟。唯有活着的人不时在一片绿色里追忆着,即使他依旧在花丛里潇洒而过。“我对我母亲记忆几乎为零,而对父母的第一印象便是父亲杀死了母亲。那时我三岁,被带回骷髅后,夜夜噩梦,是王后殿下将我带在身边足足有半年,直到大公主开始缠着人讲话走路的时候,我才被他们带离噩梦。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大公主殿下的近身女官,也可以说我是她的影子。虽然孩童时代和大公主以及皇子殿下一起长大,接受宫廷教育,也许当年父母的悲剧对我依旧影响至深,我并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对方的人。”
    摘下一朵牡丹插在燕燕的发髻上,安菲顺手将调皮的发捋到她的耳后。“没关系,我相信最后你会信任我。十二岁之前的我过着单纯到极点的生活,那时爷爷还在世,虽然他一直和另外一个人,一个被喻为翡翠城金屋藏娇的传奇,生活在一起,还有你们的王后。爷爷走了,父亲的精神脊梁坍塌了一半,之后你们的王后用一场完美的金蝉脱壳回到了骷髅,直到现在翡翠城里还有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那时,我开始接触计谋,因为对宗教的喜爱,我跟随了法座贝拉格。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战死疆场,而我不得不肩负起家族的期望。”陷入沉思中的安菲,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逼得他不得不背水一战,剜去所有仁慈,只为了不负罗布斯这个名字。她浑身是血,冷冷的眼神,脸上的耳光一个接一个,直到他对她刀剑相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俩可以说是同病相怜,都是看到自己最爱的人相互残杀。所以,本质上,我们是相似的。”
    燕燕沉吟着,那段故事,她多少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未想过会从当事人的嘴里听到。深吸一口,她终于讲出了她今天的目的,“那么,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能成长为将军府最合适的女主人;给你一段时间,想清楚你的选择。如果你想清楚了,那么明年新年的时候,我期望着来自罗斯的正式信函。”
    用手指挑起燕燕优美的下颌,安菲对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好,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后,在你十八岁的那天,我会按照约定带走我的新娘。”浅浅的吻落在燕燕光洁的额头,“小丫头,赶紧长大吧。我期待着你艳光四射的那天。”
    当宸景一世拿着那封封印这罗布斯青龙族徽的信件,皱着眉头读完时,很难得没有礼貌地将来人丢给布雅接待,一个人来到王后的祈祷殿里,将信放到正在教导小女儿礼仪的妻子面前。“你早就知道了?”
    “算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想干涉?”
    “不,雅儿,多少年了,你为什么不能再信任我一些?”
    拍拍手,让人将小公主带走,“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我想让燕燕自己做选择,一如她母亲当年一样。”
    “燕燕选了他?她知道那个男人大她十六岁?”
    “确切说,大她十七岁。也难为安菲还要再等她三年。”
    “我不同意。”
    “她亲爹都没说啥,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花荣?又不是他养大的,他能说什么?”
    “噗次”一下,一向礼仪完美的王后忍不住笑,“陛下,如果等到嫁缁衿,你会不会去拆了六杀的皇宫?”
    叹口气,“你终于脸上有笑容了,雅儿,我不希望我们养大的孩子日后会后悔。”
    “会与不会,都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情。至少现在的安菲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他的婚姻,不会象他父亲那样。”
    拉起对方的手,轻轻将人带出死气沉沉的宫殿,宸景一世无可奈何地承认道:“唉,女大不中留,走吧,三年够我们好好准备了。”
    三年弹指即逝,在燕燕出嫁的前一晚,在骷髅与三国接壤边界处最大的皇家行宫里,缁衿比要当新娘的燕燕还要兴奋,一个劲确认所有的事宜。而非常难得的是,骷髅王室全部出席这次的婚礼,相对的,罗斯方面除了罗布斯家外,法座特批了西南驻军精锐协同迎亲,摆明了要给安菲撑腰。而六杀方面身为帝王的帝狐再三要求参与,被公子杀和凤六绊在帝都做后援,两人带着家眷以及都察院和不灭阳炎浩浩荡荡地开赴边界,为得是花荣嫁女,水奈瑾迎弟媳。
    三年,燕燕变了很多,她不再是公主的影子,而是骷髅王朝里屈指可数的独守一方的将军。在她心目里,她希望能成为和王后一般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荣辱与共。直到此时,她依旧不能说有多爱安菲,只不过在这场看似政治意味颇浓的婚姻里,有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交心的人,她已经觉得很庆幸了。一袭白纱外罩银色护心软甲的她一人一骑立于骷髅边境,身后是王室马车,身前数十米外在边境的另一边是完全不加掩饰装扮的罗布斯将军,罗斯军队在他身后纵横分明。
    两方人不远处,便是六杀的观察人士。“花荣,你不去送送,以后相见都难了。”
    “算了,她是以骷髅半个公主的身份嫁过去。”
    花荣心里惆怅着,这一辈子估计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期待着自己的女儿能叫自己一声“爸爸”,七年了,始终没有听到这个词。
    看着不远处立在边境线上一边黑色一边红色的队列,看着那个骑马立于公子杀身后的男子,燕燕掀起了头纱,松开缰绳,任由马儿向那边走去。在距离他们数十米的地方,燕燕开口道:“爸爸,我走了,保重。”之后,她压住眼中的湿润,回头看了下了马车的王后一眼,纵马越过了边界,将手递给了正在等她的罗布斯将军。
    安菲一用劲,将人带到身前,看着远处遥遥相望的骷髅王后一低头,竖起两指略压帽檐。那是在青龙铁卫里最简单的问候手势。最终,他们都选择在这天放下曾经的恩怨,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又是一年春日,豆绿牡丹盛开的时节,白袍诗人独自立于花海中,久久不愿离去,“染染,燕燕找到自己所爱的人了。”
    爱也罢,恨也罢,终究他这一生错失了他曾最渴望的东西,而作为代价则是一年又一年在这片花海里伫立。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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