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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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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紫檀——
我要把我的决定告诉秦川,当然,这个突然的变故,对秦川的打击肯定是沉重无比,残酷而极不公正的。但,为了我的父亲,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的父亲读大学时,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才华横溢,大一时就开始在报刊上发表诗文了。如果大学毕业后他不是到政府当公务员,而是选择了从文或者从教,他的人生道路,将是另外一番景象。
当公务员最初几年,父亲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加上初到衙门吃官饭,不谙宦海水深水浅,人事关系复杂,一个诗人气质的年轻人,胸无城府,凭性情办事,直来直去,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上就得罪了人,自己还浑然不知,且又技痒难忍,闲暇时作诗写文,遭小人谗言,造舆论说,我的父亲不务正业,上班时写小说,赚稿费,捞名声……没有两年,领导耳朵里小报告听得多了,信以为真,父亲坐冷板凳数年后,从上级机关被贬到下面的街道办事处搞基建,辖区居民谁家房子漏雨,下水道堵塞,粪坑满了,马桶坏了……我的父亲就管这些具体而又锁碎事情。
没几年工夫,一个曾经胸怀凌云壮志的年轻人,棱角磨平了,锐气顿失。父亲感到怀才不遇,无法施展抱负,抑郁不得志。后来这两年,市区老城厢改造,政府搞“透绿工程”,上级要求将小区沿马路围墙推倒,砌成花墙,花墙砌好,领导视察后,又觉“透绿”效果不佳,要求将花墙拆除,改为栅栏。马路上的人行道、弄堂也一并翻新重造。人行道上原先铺的水泥方砖,因雨天排水不畅,废弃挖掉,改铺渗水性能好的红色或灰色的泥砖,弄堂小路路面恢复成民国时期原貌,有的铺成鹅卵石“坦克”路,有的铺成大理石……
在衙门里备受冷落的父亲,自从负责实施“透绿工程”后,一下子成了工程承包商和供货商眼里的红人,他们众星拱月般整日不离我父亲左右,为了能从我父亲手里拿到工程合同,供货订单,他们采用请客吃饭,送礼,塞红包,给回扣,吹捧拉拢利诱腐蚀……父亲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起初还能抵制、拒收,次数多了,应了那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的父亲最终未能经得起诱惑,被“糖衣炮弹”击中。
若从单体工程来看,我父亲受贿贪污的数额不算大,但是,如果把他所经手的所有工程用加法累积起来算,受贿的数字就很可怕了。父亲说,他也想过收手,但,看看周围,比他大的官也在贪,而且他们显得那么心安理得,脸不红,心不跳,在台上作着“反腐”报告,台下照贪不误。曾被父亲蔑视过的阿Q,僵尸复活,站出来,笑嘻嘻地教导他说:“别人贪得,我为什么贪不得!”
但,官员贪腐,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曾经是诗人的父亲,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有时也会想起陈毅老帅的诗:
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父亲除了汗颜,更有害怕,害怕被人检举揭发,害怕被双规,他却没有勇气去向组织坦白交代,整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生怕哪天东窗事发,惶惶不可终日。
陈伯伯家来提亲,一下子提醒了我的父亲,他想,如果能和陈伯伯家联姻,也许位高权重的陈伯伯能成为他的保护伞,尤其是听陈沪祥介绍新西兰宽松的移民政策后,“移民新西兰”像一根救命的稻草,父亲想抓住这根稻草,逃之夭夭,万事大吉。
父亲把实情全部告诉了我。
我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之中:拒绝陈家这桩婚事,坚定不移地和我心上人秦川结婚,对父亲的问题不管不问,听之由之?
大义灭亲,举报我父亲的问题,让司法机关将父亲绳之以法?亲手把我最亲最爱的人送进大牢?
太残酷了,我的母亲肯定不会理解我的做法,我将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况且母亲已经用割腕自杀表示过她对我的失望和怨恨,我这样做的话,无疑是把母亲逼上绝路。那我太没有人性,我将为人所不齿!有违人论的事,我做不出来。
既然只有移民一条路,爸爸才能免去牢狱之灾,为了救我的父亲,为了保全我们这个家,除了与陈沪祥结婚,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