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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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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前。
已近午夜,廷军的司令部大楼里依然灯火通明,各办公室里一片忙碌,却秩序井然,只听见脚上军靴叩着地板的声音。白佑坤的办公室里此时一片黑暗,只有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映的他的脸半明半暗,像是一尊石膏雕塑,他手指间夹着一颗烟,微红色的光亮着,香烟已经快燃到尽头,他却依然没有发觉。木质地板上传来军靴的声音,白锦棠连敲门都省了,急急的推开门,见到黑暗中的白佑坤倒唬了一跳。
他重重的咳了一声,知道白佑坤习惯了在黑暗中思考,本不想打扰他,奈何此事紧急,必须向他汇报。白佑坤见他进了门,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顺手拉开台灯,昏黄色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半个办公室,让白锦棠以为刚才黑暗中那个阴郁的白佑坤是他的错觉。
白佑坤抬起头来,脸上依然挂着白锦棠见惯了的玩世不恭的笑,他微微放下心来,将手中的文件递给白佑坤。白佑坤接过文件,知道又是展系三催四请的要他北上回南城,草草翻过,又啪的一声合上文件,似笑非笑道:“难为他们想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保护我们……除了他们展系想要吞了我们,我倒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好被保护的。”冷冷一哼,将文件掷在桌上。
白锦棠站在他对面,等着他发完了脾气才缓缓开口。“少帅,还有一事。”
白佑坤抬了眼看着他,语气放缓。“说吧。“
白锦棠声音凝重,“刚截获的消息,有人向展嘉祺建议五天后暗杀。”
白佑坤唇角的笑意加深,“展嘉祺不至于这么没脑子,既是他要我们回南城,自是不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在众目睽睽之下暗杀我?岂不是把自己置于不忠之地?”
白佑坤本就是南城人,自小在南城长大,直到成人之后才被父亲白聿安送至英国,回来之后刚好赶上正阳一役,白佑坤在此役中崭露头角,从此声名鹊起。看似顺理成章的坐到少帅的职位,实际上却有万分凶险。
白佑坤从椅子上站起,绕过办公桌,走到白锦棠对面,靠在办公桌上,“不过既然他们透出了这个情报,我们就顺水推舟给他做场戏看。”拍了拍他的肩,“堂哥你辛苦了,另外,该清的棋子也该清一清了。”
专列在黑暗中行驶着,况且况且的声音听多了也就不觉得烦躁了。白筱曼坐在头等包厢中,左手夹着香烟,右手举着红酒杯,一双凤眼似要勾了人的魂魄去,指甲上的丹蔻闪着猎猎的红色,修长的双腿搭在床沿上,一翘一翘的。白佑坤双手插在兜里,隔着窗户往车外看去,那些一闪而过的山峦,田地,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看着玻璃上的反光,映出了自己的影子。白筱曼在身后轻轻开口,“老弟,明天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么?千万不能失了手。”
白佑坤转了过来,走到她旁边,俯身倒了一杯酒,眉眼间似乎总是带着笑意,“放心吧,李副官安排的事不会出错,明天就能见到妈了。”
白筱曼哈哈一笑,掩去心底里无法遏止的担忧,两只玻璃杯子一碰,发出脆响,一仰头喝下那杯红酒。白佑坤只是举起杯子放到鼻前,抿了一口便皱起眉。白筱曼见状,忙抢过杯子,“喝不惯就不要倒出来,省得浪费了好酒。“
白佑坤看着她,微微拧了眉毛,语气难得郑重。“姐,要不你提前一站下车,走陆路回到城中,比跟着我安全些。“
白筱曼听了这话,有点急躁,“你不是说不会失手么?为什么还要我早下车?“
白佑坤耐着性子说,“为了保险起见,就说你得了急病,先下车去了医院。到时我怕出了状况,你不安全。“
白筱曼斜斜瞥了他一眼,啐他一口,“可没有你这么咒自家姐姐的。你不是一再保证不会出问题么,怎么就不安全了?“白佑坤无奈苦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而且……”白筱曼截了他的话头,“怎么,你是怕我拖累你?既然做了戏,自然就要做了全套。”
白佑坤知道自己姐姐的性格,向来是说一不二,自己劝了也没用,反倒平白惹她担心,方宽慰她的一笑,拍拍她的胳膊,“行了,既然你不愿意先走,就跟好了我,到时候可别给我掉链子。”
白筱曼知道弟弟是为了自己着想,心头热热的,偏偏面子上不肯表现出来,冷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白佑坤站起身来,高高的身量在吊灯惨白的光下投着长长的影子,深灰色的西服在他身上穿着显得尤为挺拔。白筱曼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竟有些恍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那个总跟在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白筱曼一时竟有些唏嘘,不自觉红了眼眶,白佑坤转过身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看姐姐哭了,唬了一跳,忙凑过去看。白筱曼赶忙掩饰,“这烟怎么这么熏人。”
白佑坤微微勾了勾唇角,也不细问,只以为是她担心明日之事,从她手里夺了那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道“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早就下车,见了妈别没精打采的。”说罢起了身,出了包厢,轻轻带上门。白筱曼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叫住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南城被安河和齐江分成三个城区,自南以北,分别名为静池,江口,昌汉。本为一座城市,军阀混战之时却被分为了三个辖区。静池归庭军所辖,昌汉属于展军治下,而江口,则处于无人管理的混乱状态,不过没有政府的更迭变换和高压政策,江口百姓倒也生活的怡然自乐自给自足,静池昌汉的商人小贩,也都经常在江口进行贸易往来,又有会钻空子的商人在此地大兴投资,如此几年,江口竟也慢慢繁荣起来。
专列缓缓进站,白筱曼掀开窗帘看到站台上全是荷着枪,身着灰色毛呢军装的士兵,心中有些不忿,冷冷哼了一声,看着白佑坤。白佑坤回过头来,面上虽笑着,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倒是给足了我的面子。”
南城的冬日虽比不得北方的萧索,倒也有几分瑟瑟之气,树木虽还绿着,却都无精打采的。刚下了火车,冷风入怀,白筱曼竟打了个寒战。坐了三天火车,站在地上有些不踏实,白筱曼微微站的不稳,白佑坤暗中稳稳的扶住了她,白筱曼有些担忧的看了白佑坤一眼,白佑坤却不看她,目光只望着站台上远远而来的那行人。
白佑坤目力极佳,看出了领头之人正是展嘉祺。白佑坤眸中犀光一闪,旋即被笑意所取代,展嘉祺一行人越走越近,白佑坤大步迎上前去,朝着展嘉祺伸出了手。展嘉祺呵呵一笑,亦伸出右手,两人重重一握,旋即分开。
白佑坤唇角微微上扬,看着面前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展系少帅,心思微动。展嘉祺此人,是展系大帅展国章之子,为人阴狠沉稳,做事滴水不漏,曾赴日留学,其父与白佑坤之父原为同僚。如今政权初立,总统刘熙福乃展国章一手扶持的傀儡皇帝,军权自然也掌握在展国章之手。前些年大总统下台之后,全国军阀纷纷拥兵自重,打了几年内战。如今展国章发了一纸电文,邀各大督军进京进行和谈。
这些年来,和谈亦进行过大大小小不少次了,次次都因为某些人的心怀鬼胎而作罢。白佑坤的父亲白聿安本是南方极有名望的督军,曾赴日留学,回国任军事参议一职,后因对南方作战陷入僵局,白聿安挑起大梁,任大帅,统领廷军。他虽然是武将出身,却极富才情,为人开明,年少时风流倜傥,人称儒将。作为南方第一督军,此次和谈必然不能缺席,白佑坤盘算着,如今应该到了北平了。
白筱曼站在白佑坤身边,她与展嘉祺亦是旧识,上前一步与他拥抱,笑容满面,曼声道“展少,好久不见。”
展嘉祺含笑望着白筱曼,“筱曼,真是好久不见,你的风姿更胜从前了。”又对白佑坤道,“佑坤,我们走吧。”
几人坐进安排好的车子,展嘉祺的车开在第一辆,白筱曼与她秘书坐在中间一辆,白佑坤坐在第三辆车上,其他人则坐在其余的车子上。
车子平稳的从火车站开出,去往白公馆的路已经被戒严,一切并无异常。再转过三个路口便到了白公馆,那家粮食店就在眼前,一只小狗突然从路边窜出,司机踩了踩刹车,白佑坤微微抬了眼,看着白筱曼的车已经消失在街角,他垂了眼,手已经放在车门的把手之上,心中默念“3,2,1”,猛地一拉车门,侧滚下车——同时一声爆炸声轰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