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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201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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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过后,卫明辉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他急忙带着依依赶去病房。
两个人推门进去,见医生正站在卫嘉辰的床边讲话。
“......眼底出血也是血压突升所致,尽管出血情况并不算太严重,但也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消除,至于视力的恢复,我们目前还不能对您保证什么,要看您自身对瘀血的吸收能力。我们一再多次强调,您的病情,控制血压是关键,心情一定要保持愉快。您的事情我已经通知了王副院长,他现在在北京开会,可能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回易源,等他回来,我们再给您制定详细的治疗方案。”
待卫夫人道过谢,医生这才转身看到卫明辉和依依,他对他们礼貌的点点头,便走出门去。
“依依在吗?”卫嘉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双眼望着前方,却是毫无焦点。
就是在这一声呼唤之后,依依才发觉,她仍旧是很爱很爱他的。
她不敢哭出声音,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走去他的床边坐下,双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卫嘉辰已经很久没有摸过依依的手了,这双手,和从前一样,手掌轻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右手手背隐约可以触摸到一个小小的圆形伤疤。
“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依依讲。”
待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依依便再也忍不住,她扑倒在丈夫的怀里,泣不成声的说道:“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原谅......我什么都可以原谅......”
卫嘉辰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笑着说道:“我还没有道歉,你怎么就先原谅了?你这样总抢台词可不好。”
他说完觉得依依哭得更汹涌了,泪水瞬间便浸湿了他的肩膀。
“依依,你不要哭,我不是已经醒来了吗?”
依依这时突然想起刚才医生的话,她这样哭泣,他怎么可能心情愉快呢?她立刻离开了他的怀抱,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才说道:“你只管安心养病,配合治疗,除了医生的话,谁的话也不要听。我和卫明辉的事情,我们两个会商量解决,不要你来操心。”
卫嘉辰听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个商量决定,不过就是你一个人来决定。明辉现在对你心有愧疚,你决定些什么,他又怎么会去干涉呢?”
依依还在想着两个小时以前卫明辉说过要做掉孩子的事情不能讲,就听他语气忧伤的问道:“依依,难道你真的忍心做掉这个孩子吗?我对你做了错事,你要恨我也理所应当,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他又做错了什么,竟令他的母亲要如此狠心的杀害他呢?”
依依听完,很伤心,她问道:“这个孩子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难道在你的心中,它比我,比我们十年的夫妻情义还要重要吗?”
卫嘉辰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最重要呢?是我,还是你的人生自由和理想呢?”
依依毫不犹豫的答道:“如果我选择了后者,我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吗?我早也说过,你是最重要的,在我的心里,你是第一位的。”
卫嘉辰沉默片刻,才说道:“在我看来,你和这个孩子是一起的,所以,在我心里,你们同等重要。”
“你的回答,令我很失望,也很伤我的心,在我听来,这个孩子才是你最看重的,可因为他在我的身体里,所以你才看重我。你这样说,令我觉得你并不爱我。”
“对。”他语气坚定的答道,“我是很看重这个孩子,可这和我对你的爱并不相互矛盾。在我眼里,你只有生下这个孩子,跟了明辉才能一生有所托付,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而这就是我爱你的体现,你也许不会相信,也不能够理解,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相信,也从来没有指望你会理解,我们是不同时代出生的人,对同一件事情,自然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们差了二十六的年纪!我不可能把爱情放在首位,所以也不会把你放在首位,你现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可这就是我,一个你为之放弃自由和理想,奉献了你十年青春年华的男人!”
这一番话,听得依依心惊胆颤!她企图镇定自己的情绪,努力消化着他话中的含义。
难道这是她第一次认识他吗?她跟了他十个年头,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她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他的优点她爱,他的缺点她也爱,他不自私,不霸道,不大男子主义,她怎么还会留在他的身边,怎么还会像今天这样爱他到覆水难收呢?
既然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到今日再来抱怨他不把她放在第一位,那她就真的是不可理喻!
卫嘉辰的脸庞,如雕像一般的冷硬,双眼虽然看不见,却是一如既往的深不见底。
他果然是生来克她的。她再聪慧,再本事,再独立,再要强,到了她丈夫的手心里,什么筋斗也翻不成!就算是人老体衰,可这气势还在那里,就像禁锢罩一样,罩得她是老老实实!
卫嘉辰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便语气讥讽的接着说道:“你的誓言坦坦又有几分是真?你一边说我才是第一位的,一边又不顾我的感受要做掉这个孩子?我至少敢于对你坦言相告,不像你一样口是心非!”
“我没有口是心非!”依依一时激动得站了起来,却在下一秒,如同失去线控的木偶一样,跌坐在椅中。
爱一个人到底要爱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第一位”呢?他不能爱她胜过一切,那么她就真的爱他胜过一切吗?她真的如她自己所标榜的那样,可以胸有成竹的告诉世人,她的丈夫总是第一位的,在她之前,也在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之前。
进门的时候,依依心中还是清楚明亮的,可她丈夫不过才说了几句而已,她便乱做一团!
她实在想不出反驳之言,只是本能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胜过一切?可我对你的感情,我没有办法去忽视,也没有办法去忘记,这些年来,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难道我爱得还不够吗?我真的什么都可以为了你去做,除了,除了留下这个孩子,就请你发发慈悲,不要再逼下去了!”
卫嘉辰听完,立刻便要回答,却是止不住得咳了起来,依依急忙站起身,送了手帕过去,又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却见他咳出带有些许红色血丝的泡沫来,她真的害怕了,说完“我去找医生”,转身便要走,却被卫嘉辰一把抓住手腕,只见他压抑着激烈的喘息,吃力的说道:“我要见沈江星!”
沈江星赶来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时分,他远远从廊中走来,看到依依时,脚步稍有停顿,只觉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样,可又一时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正当他思考之际,只见卫明辉从病房走出来说道:“沈大哥,父亲在等你。”
他立刻缓过神来,疾步走了进去,随手关了房门。
像以往一样,沈江星尊敬的喊了一声:“董事长。”可当他走近看到卫嘉辰的双眼时,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您的眼睛怎么了?”
“视网膜出血,并不严重,医生说会恢复的。”
“哦。”沈江星在床边的椅上坐了下来,他是了解卫嘉辰的,知道他如果没有事情要吩咐,是不会叫他来的。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声音,只好先开口说道:“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公司的事情一切如常,有我和......”
沈江星还未说完,便突然听见卫嘉辰打断他道:“依依怀孕了,是明辉的孩子。”
卫夫人站在门外,心急如焚!沈江星已经进去快两个钟头了,他人刚刚苏醒,就讲这样多的话怎么行?可她自己丈夫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如果现在进去打扰,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她正想着,就见沈江星推门出来说道:“我们谈完了,你们都进来吧。”
病房之中,卫嘉辰面色严肃,待他听到房门关闭,才缓缓说道:“我已经没有事情了,你们都走吧,今晚让沈江星留下来陪我就行了。”
依依立刻小声说道:“我也想留下来。”
“不用,你身上有孕,不方便,跟明辉回去吧。”
卫夫人一听丈夫那说一不二的口气,就知道没得商量。一家之主醒了,她也得靠边站。
她刚要走去劝依依回家,突然见她扑倒在卫嘉辰的床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这一次,却是声泪俱下的说道:“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出这句话中,饱含了多么深厚的感情,表达了多么深切的恳求!
沈江星刚要为依依说话,就听见卫嘉辰语气严厉的说道:“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只知道哭!”
卫明辉觉得他的父亲实在是太狠心了!不要说是相处十年之久的夫妻了,就是普通人听了这样哀求的言辞,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啊!可现在这种情况,身为晚辈,他只能压抑着他对依依的痛惜之情,隐藏着他对父亲的不满之意。
卫嘉辰说完,见依依仍旧一动不动的握着他的手,便命令道:“你们都站着干什么?拉她起来带她走!”
卫明辉只好走上前去,企图搀扶依依起身,未料她却怎样也不肯走,好像中了邪一样,双手紧紧抓着卫嘉辰,力气大得惊人!
卫明辉无奈,只好去掰她的手指。
依依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哭出声音来,那哭声很是凄厉,听得卫夫人头皮发麻,全身发抖!
沈江星见状,心中害怕,他真担心依依会因为伤心过度而精神失常,便也走来帮忙。
两个男人一起,才将她拉开,可到了门口,她左手死死捭着门框,那悲恸的哭声响彻整个医院走廊,在外人听来很是恐怖,就好像她的亲人刚刚过世一样。
卫明辉情急之下,一把横身抱起她,对着沈江星说道:“这里就拜托你了。”
话毕,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医院。
待卫夫人也离开,沈江星关了门,回身才见卫嘉辰双拳紧握,泪水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他顿时明了,心中感慨万千,刚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听卫嘉辰说道:“打电话叫我的律师来。”
卫明辉在医院门口同母亲说了几句,便决定带依依回五洲酒店。她刚才的表现真的把大家都吓坏了,又怀着孩子,万一有个闪失,住在五洲离医院也近些。
待他抱她进了房间,将她安顿在床上,见她仍旧哭个不停,却已不像之前那样,只剩下了抽泣之声。
他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胸间似有熊熊烈火,烧得他痛不堪言!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狠心,就算他还想着为他们两个制造机会,可让依依多留几个小时又有何不可呢?难道这十年来的感情他真的全不在乎了吗?他怎么就能这样忍心对她赶尽杀绝?!
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为她承担所有的痛苦,愿意代她感受所有的悲伤!
可现实于他来说,也是残忍的,她今日的痛苦和悲伤,难道不正是缘于他的这份“愿意”之情吗?
依依早也哭得筋疲力尽,恍惚间觉得似是有人轻抚她的头发,下一刻,眼前竟是漆黑一片,她再也支撑不住,任凭自己昏睡过去......
沈江星此刻站在窗边,静静听着卫嘉辰口述遗嘱,觉得不可思议,上一次他生病入院不过是一年之前,可现在他却在安排自己死后之事,这一切,对于年仅四十岁的沈江星来说,有些不太真切。
卫嘉辰的遗嘱很是简单,不过十分钟,律师便按下微录机的按钮,将所做记录拿给沈江星过目。
他见纸上所写与他刚才所闻完全相符,便做为遗嘱见证人签了字,又拿给卫嘉辰也签过字。
等律师走了,卫嘉辰说道:“你叫他们换我去楼上的病房,我都已经没事了,还留在急诊病房做什么?这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实在太吵!”
医生听说他要换病房,便进来劝说,他本来是想卫嘉辰至少住到明天王副院长回来再说,这急诊楼层仪器齐全,看护的护士医生又比较多,万一出现情况也容易抢救,可卫董事长的脾气这九江医院还有不知道的吗?医生不过劝了一句,就放弃了,拿了轮椅来,就推他去了七楼。
待一切都安顿妥当,已经是五点左右,沈江星看了一眼腕表,说道:“我叫我太太送饭过来。”
“不用,你回家去吃吧,吃完随便给我带一些回来就行。”
“还是让她来送吧,您身边没有人怎么行?”
“你能去多久?不过一个多小时罢了,外面坐着护士,能有什么事情?你回来买份商报来给我读一读,这个破地方,连跑马也不能看,闷得要死!”
沈江星一听就笑了,心想:这里是病房,要是还能看跑马,那不成俱乐部了?
“那好,我快去快会,最多一个小时。”
卫嘉辰点点头,说道:“我觉得有点冷,你走之前把我的西装外套拿来。”
卫明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通过卧房的房门,静静的望着依依。已经六点了,他不知道是任她继续睡下去,还是应该叫醒她,让她吃些东西。
正在犹豫之际,却听到她好似压抑的梦呓之声,他急忙走去床边坐下,只见她突然惊醒,起身便紧紧搂住他的脖颈,紧张的说道:“嘉辰,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
他迟疑片刻,双手轻轻覆上了她的脊背,安慰道:“你不要担心,父亲不会有事的。”
依依听了这一句,才彻底从睡梦中醒来,她离开他的怀抱,呆呆看了他片刻,眼瞳之中的深情厚意转瞬即逝,只留下无尽的心灰意冷。
她的表情变化,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她目光中的爱恋并不属于他,尽管如此,他也不需要这样时刻的被提醒。
可他知道她不过是恍惚之间认错了人,误以为他是他的父亲。他努力忽视着她的无心之举,轻声说道:“已经六点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依依摇摇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急切的说道:“我们回医院吧!我要是不看着他,他就又出去喝酒了。”
“依依!”卫明辉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她的肩膀,眼泪一涌而出。
她如同木偶一般被他抱着,却是絮絮叨叨的说道:“他这个人缺点很多的,又自私又霸道,脾气也大的要命,有一次我就随口说让他带别的女孩子出去应酬,他回来就生了很大的气,吓死人了。而且还大男子主义,自己自由放任就可以,我跟男同事路边说句话都不行......”
依依说到此处,呜咽的哭着说道:“他这么差劲的一个人,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他呢?为什么呢?”
她的问题,卫明辉不知道要如何去回答,也永远没有资格去回答,他见她轻轻拉开他的手臂,转身又躺了下去。
依依此刻明白到,她是永远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的丈夫离开人世的,她也永远没有办法不去爱他,不去在乎他。
这世界除了他以外,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亲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他。
也许,在外人看来,她很愚蠢,无药可救,自作自受,可她的感受别人无法同等的去体会,自然也无法代替她做出任何决定。
这么多年来,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爱得如此愚蠢吗?难道她没有试图想要离开过他吗?
可命运就是这样喜欢恃强凌弱,天注定前世她欠了他,今生她就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依依就是这样,很没有骨气的,如同这过去十年来的每一次一样,无条件的向她的丈夫让了步。
她要为了他生下这个孩子,她要向他证明她爱他胜过她自己,她要问心无愧的对他说:你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爱情是一场战争,爱得比较多的那一个,必输!
依依这个时候,并不确定生下这个孩子对于她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她只是非常本能的认为:只有留下这个孩子,她的丈夫才会高兴,他高兴了,才不会生病,才不会离开她。
卫明辉背对依依坐在床边,他此刻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似乎什么也不能去为她做,甚至连几句像样的安慰话也找不出来,他站起身,刚刚走出卧房,却听她突然说道:“卫明辉,我饿了,我要吃饭。”
沈江星赶回医院时,刚好六点过五分,他走进病房见卫嘉辰好似在睡觉,便立刻放轻手脚,走到床边,把饭盒和商报放在床柜之上,却一眼瞥见柜上一角放了一个信封。
他拿起来仔细一看,大惊失色!只觉得血液突突往头上顶去,颤抖着伸手试了一下卫嘉辰的鼻息,立刻大步跑了出去。廊中随即传来他的呼救之声。
沈江星站在廊门之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
沈-江-星-亲-启
他压抑着心中的紧张情绪,轻轻展开了信纸:
“江星,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许已经离开了人世。
你不要自责。依依的性格,我太过了解,早也料到她不会留下明辉的骨肉,所以我决定用我的死来换取她的回心转意,此事我已经思考多日,如今利用了你,还要请你勿怪。
在我的西装内口袋,还有两封信,写给依依那一封,请你明日交于她,她看后自会明白。
......
我去世一事,不可宣扬,我的父亲年事已高,我做为长子不能守在他身边尽孝,已经是大不敬,万万不可再因为我的事情而伤他老人家的心。如果他在临终之际可以看到孩子出生,卫家后继有人,那我今日所做何足挂齿?
......”
短短一页信纸,沈江星却要反复看过三遍才能将内容铭记于心。
他见信尾署名日期是在一个月以前,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卫嘉辰此人真是厉害,就是在死后也有掌控全局的本事!
他脑中空白一片,站在廊中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医生面带忧伤的走来。
“卫先生的心意太坚决了,一次性吞服了大量的降压药,因为心脑缺血而导致死亡,我们已经尽力了。”
“谢谢你,我会负责通知卫先生的家人。”沈江星克制着自己的悲伤之情,语气已经做到了最为镇定。
待医生走了,他才渡步来到窗边,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卫明辉此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看着依依吃晚饭,一个钟头之前,她还痛苦的无所适从,可现在竟是一幅坦然镇定的模样。
他正迷惑的想着她的这种转变从何而来,便听到手机的铃声,拿出一看,是沈江星的号码,便走进卧房,接了起来。
“明辉,你们都在家里吗?”
“不,只有我母亲回去了,我和依依在五洲酒店。”
“那好,你不要惊动她,现在就下楼来等我。”
卫明辉听了这一句,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知道沈江星是对的,目前依依的情况,任何坏消息都不能先同她讲。
他走出卧房,口气随意的说道:“我下去买些水果来。”
依依现在脑中全是她丈夫听到她的决定之后的愉快神情,完全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卫明辉站在楼下,等了不过五分钟,就看到沈江星的车子缓缓驶入,他急忙迎了上去,见他按下车窗,对他说道:“上车来说话。”
他绕过车头,开门坐进车里便问:“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父亲的病情又严重了?”
他问完,见沈江星迟迟不去回答,只是静静望着远方,眼中却好似翻滚着惊涛骇浪,只见他突然转过头来,语气镇定的说道:“明辉,你长大了,要明白你父亲的一片苦心。”
沈江星停顿片刻,才缓缓道来:“他吞服了大量的降压药,抢救无效,刚刚过世了。”
这一句,真如五雷轰顶!
卫明辉震惊得完全不能去思考,只听沈江星接着说道:“你父亲料到依依会执意做掉你们的孩子,所以早就打算用他的性命来改变她的心意,今天下午你们走后,他叫了律师来立了遗嘱,还留了一份信给她......”
话到此处,卫明辉突然抱头失声痛哭起来。
沈江星不再说话,只是重新望着远方,也流下了眼泪。
几分钟之后,卫明辉止住哭声,静静坐了片刻,再次抬头,目光却是坚定有神,只听他语气平缓的问道:“这件事我母亲知道吗?”
“不知道。”
“那好,劳烦你现在赶去我家,通知她我父亲的死讯。依依下午情绪失控,目前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她,明日一早八点,我会带她去医院,你和我母亲提前在病房等待,到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告诉她实情,如有意外,也好照应。”
沈江星听完,心中立升佩服之情,只觉得他在得知噩耗之后,不过短短几分钟,便镇定了情绪,想出了应对办法,而且所言和他之前所想竟是不谋而合!
依依吃过晚饭,在房间里是坐立难安,她心意已定,现在就想去医院跟她丈夫坦白,根本也等不到明日一早,可卫明辉迟迟不归,她又不好不打招呼就自己这样离开。
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就见他推门而进。
她怨他回得迟了,立刻问道:“怎么这么久?”又见他双手空空,接着问道:“水果呢?”
卫明辉刻意躲避着她的眼睛,随口答道:“我去看过了,你喜欢吃的不新鲜,所以没买。”
依依听完很是生气,暗想:说是去买水果了,这还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呢!
她心里有气,又发散不出,只有借着他的话问道:“我喜欢你吃什么你怎么知道?”
如果放在以前,卫明辉一定会开她玩笑,可他现在因为得知父亲过世而心情沉重,便严肃的如实答道:“苹果,就这一种。”
依依一听,是一句也反驳不出,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她此刻就是觉得他有错误!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见他转身进了卧房,便跟在后面说道:“我现在想去医院,我有话要跟你父亲说。”
他随手打开电视,却看也不看她的答道:“我刚同沈大哥通过电话,父亲现在睡下了,我们明天再去。”
依依听完就更生气了,心想:你早一点回来,他怎么可能会睡下?
她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屏幕,可看那表情,心思根本就不在电视节目上,她刚要说话,见他突然起身,随手关了电视,面无表情的进了洗手间,随即便传来淋浴之声。
依依愣在原处,却是越想越气,心想:你对我摆什么脸色?你父亲生病入院难道是我的错吗?你们不陷害我在先,我怎么会去杀害你的孩子?!
她气闷闷的坐在床上等他出来理论,听到洗手间的门声,见他仍旧是黑着脸,从柜橱里拿了枕头和毛毯出来,丢给她一句“早点睡吧”就走出去关了门。
其实,他怎么会是对她摆脸色呢?不过是太过于悲痛不想说话而已,可在依依看来,这种无声的悲痛,似是对她的一种谴责。
她现在为了她的丈夫连他的孩子都打算生了,心里本来就冤屈的要命,遇到卫明辉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火气是一点即燃!
依依推门出来,见他正背着身解着衬衣的纽扣,想也不想,张口便道:“你不用对我这种态度!你不就是怨我要做掉你的孩子吗?我告诉你,你不需要再烦恼了,因为这个孩子我决定生下来。”
卫明辉听完,动作只有一秒的停顿,便继续脱下了衬衣。
依依见他光着肩膀,在解皮带,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过身去。
她本想着他听了这个消息会吃惊,会高兴,甚至会得意,可没想到他竟然连一句回答都没有!等了半天,只好转头看了一眼,见他已经躺进毛毯里,却仍旧是一言不发。
她心想:反正我话已经说完了,我管你怎么想!刚要推门走进卧室,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你不需要做这种牺牲,这个孩子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现在打算生下他,已经迟了,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等过几天我就带你去别的医院做流产手术,然后给你办理出国手续,从今往后,你要跟谁恋爱,跟谁生子,都和我无关,你再也不用烦恼我对你纠缠不清了。”
依依听完吃惊的转过身来,见他坐在黑暗之中,窗外射进来的霓虹灯光却不足以令她看清他的面容。
他刚才说什么?他们费劲心思设计我怀了他们卫家的孩子,现在又说“毫无意义”?这算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
“这个孩子在我身体里,生杀由我说了算,你没有发言权。不过,我要把话提前说清楚,我的这个决定都是为了我丈夫高兴,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也不要期望我将来会和你结婚做夫妻!”
卫明辉听完,讥讽的笑了一声,便重新躺下不在说话。
这一声笑,在依依听来,很是刺耳,可他一幅要去睡觉的样子,她也不好站在这里继续跟他争论,自己愣愣站了片刻,只好转身进了卧房。
依依是快三十岁的“老太婆“了,可性格还是一如当初。一旦心里面想通了,做了决定,心情也好,能吃能睡的,晚上连个梦都没有做过,一觉就是天亮。
她起来冲过凉,穿好衣服出来,竟然见卫明辉正襟危坐的在等待。
卫明辉昨晚因为丧父之痛,一夜无眠,凌晨四点就悄悄起来冲凉穿了衣物,从黑夜一直坐到天明。
他抬眼见依依出来,立刻站起身,说道:“我们去医院吧,沈大哥和我母亲都会在。”
依依跟在他身后还想:他们在不在有什么所谓?反正我的这个决定我要单独跟我丈夫说的。
到了九江医院,大厅电梯前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依依毫不犹豫的就决定走楼梯,她已经等不及看到她丈夫听到她的决定之后高兴安心的样子了!
卫明辉见她一幅急切的模样,心中突升恐惧,昨天只是要她离开她就哭成那个样子,今天这样的噩耗,也不知她撑不撑得住?
他甚至预想了最糟糕的结果:她可能会晕倒,孩子也可能不保。
依依正脚步匆忙的往楼上走,突然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回头见他竟是一幅担忧害怕的样子,她愣了愣,思考片刻,便认定他是在担心她上楼太急会伤了他的孩子,心里立刻蔑视的想到:还说什么毫无意义,心里明明在乎的不得了,这孩子一生,你至少困我十八年,你这种人,我还能看错了吗!
她拨开他的手,讥讽的说道:“你放心,掉不了你的孩子,我还要留着他讨我丈夫的欢心呢!”
依依嘴上逞强,脚下可就从两阶一步,变成一阶一步了,她以前又没有生过孩子,平时这方面的知识贫乏的要命,经验全无的,所以心里根本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样的运动量对孕妇是有伤害的,保险起见,她就临时决定一步一阶了。
待到了七层,卫明辉心里反倒生出一种笃定来,他轻轻唤了一声:“依依。”见她回过头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疾走几步,紧紧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就向病房走去。
依依满心期待的推开门,见房间里站了沈江星和卫夫人,病床上却是空空如也,一下便有了不详的预感,心脏立刻急速的跳了起来。
“他人呢?”她问。
卫明辉拉着依依走到椅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蹲下身体,看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双手,轻声说道:“依依,父亲昨晚已经去世了。”
依依呆楞片刻,又目光征求的看着沈江星,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
她突然站起身来,疾言厉色的说道:“不可能!他昨天刚刚被抢救过来,这里还有医生有护士,怎么能说去世就去世了呢?!”说完,又愤恨的说道:“现在才想要躲着我,早晚了!”
卫明辉见她转身就往外走,企图拉住她,却是迟了一步,众人都跟随其后走了出来,见依依疯了一样的一个个病房打开门,寻找着卫嘉辰的影子。
卫明辉几步走去,抓着她的肩膀,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依依!依依!你冷静一点!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了,他吞服了过量的降压药......”
话到此处,他便再也说不下去,却听依依傻乎乎的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父亲是自杀身亡的。”
父亲是自杀身亡的。
这一句,带给依依一生的刻骨铭心。
她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她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有所准备,所以并没有太过伤心;而她的丈夫却连一个招呼也没有打,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留给她,就这样离她而去了,依依没有办法去接受,也没有办法去面对!
沈江星见她听完,怔了片刻,面容之上并无悲痛之色,却是透着一股深深的仇恨之意,心中很是害怕,立刻劝慰道:“依依,你不要怪卫先生,他是有苦衷的,他还留了一封信给你......”
“他有什么苦衷?!”沈江星还未说完,便见她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只有这一次我永远不能原谅!卫嘉辰,我恨你!你这个混蛋!你毁了我的一生,你毁了我的一生!”
话毕,她终于情绪崩溃,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