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洗白录》美人肩

50、过年前夕

　　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月，因为临近大年夜，月城越发显得空旷落寞，先不说食客们这个时段大多窝在家里不愿出门，就连店内的两名老板，洛连城和方皎月，也是几天几天的不见踪影。方皎月不必说，有家室之人自然比旁人多一分牵挂。而洛连城，则是在寒冷的冬日提前感受到了春风的气息，他现在一颗心全放在顾家小姐身上，这间小小的店面便暂时被抛到脑后了。

　　于是当陶碧树看到仙姑和洛老板相继走进月城时，那真是大吃一惊，虽然店内因为热咖啡和暖水汀的存在并不寒冷，但他心中还是感到一份难得温暖，跑到方皎月身边，他讪着脸握住对方的冰凉指尖：“仙姑，冷不冷啊？”

　　方皎月摇摇头，刚要关心他几句，那厢洛连城却已倒好两杯咖啡，一杯递到方皎月面前，一杯送到自己唇边，被那苦味激得眉头一皱，他呷着嘴对陶碧树道：“小表弟，近来生意怎么样？”

　　陶碧树眼珠子转了转：“反正是不大好，也就上午来了几个洋人，一般是吃份茶点就走了，之后就一直都冷冷清清的。”

　　方皎月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让这么小个孩子独守一家店面，又没人能陪着说句话，的确无趣得很。然而想到自己在路上和洛老板交谈的内容，她又和缓了面色，开口道：“碧树，这阵子真是难为你了，等过两天月城歇了业，我带你在天津好好转一转。”

　　陶碧树吃了一惊，“歇业？不干了吗？”

　　洛连城听罢笑道：“干，不过也得等过了十五以后，到时候我让小叶过来，你们两个大孩子搭个伴儿，省得你一个人无聊！”

　　陶碧树点点头，心中觉得很快乐，或多或少冲淡了他心中因为过年而产生的感伤。垂下眼睛抿了抿嘴，他忽然看到一杯冒着热气的橙汁递到自己眼前，抬起头，方皎月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是四月的春风，仿佛可以吹散他的心结。

　　掩饰似的抱起果汁喝下一口，他在这难得的祥和气氛中几乎有要落泪的冲动。

　　一口一口地将果汁喝完，陶碧树感到仙姑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仙姑什么都没有说，他却感到对方已然说了千言万语。洛连城隔着几张桌子远远望向这一对姐弟，两人虽说都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然而长相却无半丝相似之处。若有所思看了半晌，洛连城挑了挑眉，转而问道：“魏太太，过年可有什么安排么？”

　　方皎月想了想道：“特别的安排倒是没有，过年嘛，不过是例行的那几项，不过父亲准备年后为家姐操办婚事，我可能要去帮一帮忙。”

　　说到这里，她忽然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看向洛连城，她很是委婉地问道：“洛老板呢？今年除夕是不是要陪顾伯伯一起过了？”

　　洛连城望着她那晶亮双眼，心中就有点失笑，想起对方如此兴奋的原因，又觉得没滋没味的。歪着脑袋看向窗外，他笑道：“顾先生难得邀请，我当然是不能拒绝，好在洛某无父无母，光棍一个，在哪里过年都是一样的。”

　　方皎月一怔，心里仿佛是不大得劲，鬼使神差的，她又问道：“我听说，洛先生前头还有三个兄弟姐妹，他们现在也在天津吗？”

　　洛连城沉默了一下，他一直偏头瞧着窗外，使得方皎月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半晌，就听他淡淡的，无牵无挂地开口道：“早不在啦，死的死，散的散，现在就我一个了！”

　　方皎月直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说错了话，嘴唇动了动，她似乎是想找些安慰的话来弥补，然而什么话在家破人亡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于是她最后也只能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抱歉洛老板，是我冒昧了。”

　　“没事。”

　　洛连城答得很快，可接着又不说话了，目光依旧透过窗子，粘滞在空中的某一个点上，方皎月在这尴尬的静谧中几乎快要坐不住，不想下一秒洛连城忽然扭过头来，神色是难得的温柔：“倒不如说，我很高兴，活了二十大几，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的家庭。”

　　有一瞬间，方皎月怀疑自己是老眼昏花了，洛连城这样看着她，几乎是有些含情脉脉的意思，老大不自在地笑了几笑，她端着咖啡杯抿了一口，同时说道：“哪有的事，大家只是不像我这般口无遮拦，其实，心里定是很关心洛老板的。”

　　洛连城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而那厢方皎月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继续这个伤感话题，故作轻松地道：“对了，颜丹最近怎么样，前些日子说要碰面的，但时间对不上，最后也没见成……”

　　“顾小姐很好，”洛连城悠悠道，“顾先生新任了商会主席，正是春风得意，想必这新年定会过得很热闹。”

　　方皎月点点头，觉得对方有些答非所问，她其实想问问两人之间的恋情进展，顾颜丹那样喜欢洛连城，打个电话十句有半数都要提到他，与颜丹相比，洛连城现下的表现倒显得过于冷淡了。

　　然而转念一想，方皎月又放下心来，不能奢求男人和女人一样的，许是越珍贵的感情，他越是会放在心里，说出口反而显得随便了。若非要看，那也是看行动，洛连城那夜拼死一搏，自然胜过万千甜言蜜语。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天色不觉就暗了下来，俨然已到了黄昏时分。虽然并不算晚，然两位年轻老板却已准备提前关张，各自打道回府。

　　此刻，洛连城一面耐心十足地系着呢子大衣的双排扣子，一面欣欣然然地同魏太太道别，然而余光一瞟，他却是隔着玻璃窗瞧见了站在外面的小叶，后者正搓着手，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眉头一皱，他推开大门走到小叶跟前，“出什么事了？”

　　小叶干巴巴一乐，表情倒是一点不严肃：“嗐，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杜太太电话打了好几通，说是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见上老板一面，我一个人拿不了主意，当时就随便敷衍了几句……”

　　洛连城一面听着，一面从怀中掏出一片留兰香口香糖，拧着腮帮子大嚼特嚼一番，他仿佛是十分地不屑。故而小叶便瞧着他的表情，揣摩着说道：“要我说，干脆就见她一次，老板不是早就想跟杜太太断了么，正好一次说清楚，省得她老缠着咱们，”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唾沫，“老板，您说是不是？”

　　由于嚼的太狠，口香糖在洛连城嘴里很快硬成了一块橡胶，一个眼风扫到小叶身上，他要笑要不笑地道：“你懂个屁！”

　　说罢他将礼帽扣在头上，扭身朝店内的方皎月遥遥招了招手，然后夹着一身寒风钻进了自家的黑色汽车。汽车发动起来，直奔杜太太的小公馆开去。

　　而后过了大概十分钟不到，方皎月也裹着大衣从月城走了出来，锁好大门，又摸了摸胸前的玉坠子，她旋过身走进了黑夜之中。其实也算不得黑夜，位于英租界的南礼路向来灯火通明，晚上来看，倒是别有一番景象。

　　抬手拦下一辆黄包车，方皎月摇摇晃晃地，一面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一面欣赏街面两旁风景。过年前夕，挨家挨户都极尽装扮之能事，将店面四周打扮得红火至极。其中最惹眼的便是杨柳路中段的一家俱乐部，连串长灯笼挂了几排，并门口的辉煌街灯将俱乐部照得如同白昼，连同停在街边的一辆汽车车顶也铺满了银光。

　　方皎月眯眼一瞧，就见车旁站着一位矮个青年，黄包车慢慢驶过车前，青年的脸一瞬间就清晰起来，方皎月忽的一愣，发现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经常跟在魏骏乔身边的司机小李。

　　叫停了黄包车，方皎月快走几步来到小李面前，后者乍一见到太太，吓得当即嗷了一嗓子，然后便是支支吾吾，讪笑着问了好。方皎月觉得奇怪，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二爷呢？”

　　小李眼睛看着地面，结巴着说：“二、二爷和几位少爷在里面呢……”接着又摆摆手，“太太您别生气，二爷这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等玩够了，他也就回去了。”

　　方皎月皱了眉头，她倒是没生气，就是总觉得魏骏乔近来的状态不大对。细算起来，小叔已是很久没回过家了，魏骏河只当他是个小崽子，骂完就完，并不当事，然而方皎月却总想起那夜魏骏乔喝得烂醉如泥，拳打脚踢，又哭又闹，仿佛有无限委屈要诉说。

　　前些日子忙，她并没怎么多想魏骏乔的事情，可现在正是过年前夕，魏骏乔再不懂事，也该知道个团圆的道理。想到这，方皎月提脚就朝俱乐部走去：“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

　　小李一听，瞬间吓白了脸，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一把拉住太太的胳膊，哭丧着脸道：“太太，这儿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怪冷的，您还是听我的，早些家去吧！”

　　方皎月扭过头，望向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因为知道这孩子一向安分守己，从不逾矩，所以此刻几乎有些惊讶。

　　仿佛是察觉出了问题，她冷静道：“你别怕，我只是进去看一看，并不会怎么样。”

　　小李的表情有些松动，可依旧是没撒手，嗫嚅着呆站了半晌，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总之是不能让太太进去，真进去的话，二爷可就完了。

　　方皎月瞧着他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怕出事，就跟我一起进去，总比一个人在外胡思乱想的好。”

　　说着她反拽住小李的胳膊，托着他一路往俱乐部走去，小李吓得面色灰白，却没想太太关键时刻竟有把好力气，连他一个大小伙子都拉不住。回过神时，两人已站在俱乐部门口，侍者春光满面地迎上来，已是引着他们往室内走去。

　　在俱乐部混的侍者，眼睛向来都尖，见方皎月东张西望目标不定，便笑微微地道：“这位太太，可是在找人吗？”

　　方皎月放弃搜寻，点了点头：“不错，我想找一位魏二爷，魏骏乔魏二爷。”

　　侍者笑容一绽：“原来是魏二爷的朋友，失礼失礼，魏二爷可是我们这边的常客，您这边请，我来给您带路。”

　　说罢，他兀自一个向后转，笑容满面地将方皎月带上了二楼。之后一路分花拂柳，却是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了下来，方皎月还未开口，他已是抻长胳膊，悠悠说了个“请”字。

　　方皎月不知为什么，心内忽的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

　　走到门前，她就听里面时不时传出清脆笑声，想必气氛定是十分愉快。而小李哆哆嗦嗦地站在她身后，心知二爷是要大难临头，可既然鬼使神差地跟着太太走到这里，他知道已是回天乏力，于是便只能将嘴咧成个苦瓜，眼睁睁看着太太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了开来。

　　下一秒，他察觉到太太的身子猛地一颤。

　　弥漫的白烟中，屋内几人仿佛已是飘飘欲仙，总之谁也没注意到门外两人的存在。小李放出目光，就见宽大的烟榻上，魏骏乔和几个少爷仰面朝天地抻开四肢，一齐软绵绵得仿佛是没有了骨头。一旁的烧烟丫头嘻嘻笑着，一边转着将烟泡烧得玲珑可爱，一边去拍魏骏乔英俊的脸蛋：“哎，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