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为何而生 ...
-
魏骏乔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太大的觉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清醒过来的，总之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杜太太小公馆的大床垫子上，身上遮了条鸭绒被子，里面则是光溜溜只剩一条遮羞裤衩。说实话，魏骏乔到现在脸皮子已然是很厚了，瞧见这种情况他倒是自然，一昂脑袋，慢慢看住了倚在门口将他当画似的观赏着的杜太太，闷声说道：“我又来了？”
杜太太轻轻一笑，端着咖啡杯款款走了过来，一面爱怜的揉着他那头发，一面道：“可不是吗？不过这一回，把你带过来可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魏骏乔抬了下眼睛，眉头拧紧，是个不解其意的模样，张了张口，他“啊？”了一声。
杜太太嗔怪着道：“你那位亲爱的嫂子，魏太太，她在俱乐部那边堵着我，死活是不让我带你走呢！”
魏骏乔那脸瞬间就白了。
倏地一下，他已是从床上跳了下来，光溜溜像只急了眼的猴子。猛地看住杜太太，他终于是慌了，飘飘然的神智在这一刻全部归于原位，脱口叫道：“嫂子？你看见我嫂子了？！”
杜太太心情本来不错，如今瞧见他这副孬样突然就有些来气了，放下咖啡杯子，她横眉竖眼的道：“怎么，连你也怕她？”
魏骏乔再也不同她罗嗦了，他如今头脑清醒，举止更是再矜持不过，再正经不过，环视四周，他忽然觉得这房间无比肮脏，连同眼前的杜太太也变成一块白嫩肥肉——起码原来他还觉得是块好肉，此刻就再也不是了。手忙脚乱的套上衣裤，他一边与脖颈上的领结纠缠，一边说道：“杜太太，再会。”
杜太太当初看上魏骏乔，正是因为这青年举手投足间那股子青涩的严谨正经，此刻对方忽然冷淡下来，她反而面目和悦了一些，挂着笑走到魏骏乔面前，说道：“我上次同你提起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瞧你今天那狼狈样子，若是早早答应了，还至于喝不起一瓶洋酒吗？”
魏骏乔身子一僵，“我……还没有考虑好。”
杜太太笑了一下，很洋派的挑眉耸了耸肩，她眼睁睁的瞧着情人仓皇而去，倒也没什么所谓，推门进屋，她倒在床上便睡。
然而她轻轻松松就入睡了，方皎月却是不能，方皎月顶着一身薄睡衣，肩上批了件斗篷，愣愣的瞧着站在面前的小叔。
今日在俱乐部时，魏骏乔还是个蓬发垢面的模样，那时她还没瞧出对方的憔悴来，现在对方冷不防站在灯光下，那脸孔上的变化是再也遮不住了。她吓了一跳，几乎要认不出这位小叔来，其实魏骏乔的变化并不很大，只是黑眼圈很深，看着宛如鬼魅，同往日里那活泼撩闲的样子实在有些出入。
犹豫了一下，她直接问道：“小叔，你今天在俱乐部，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骏乔干笑了一下：“我……我喝多了。”
然后他抬眼望向方皎月，就见对方两只杏眼担忧的瞧着自己，射出来的目光像是两束埃克斯光线，把他身上那些肮脏之处照得无处可藏。
嫂子多干净啊，曾几何时他也和对方一样干净，是个胸无大志傻呵呵的少爷公子。其实他还是爱嫂子的，这爱让他不得不捏住最后几分自尊——他什么都不能说。
方皎月皱了眉头，仿佛是不太相信，魏骏乔如今已不再缠着她了，两人之间也不会再有那些刻意为之的距离，走近一步，她轻声道：“怎么就喝多了呢？小叔，我记得你以前从不会去这些地方的，你若有什么难处，大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魏骏乔一怔，面孔忽然扭曲了一下，似乎是要哭，但又拼命忍住了，摇了摇头，他道：“不用了，嫂子，我很好。”
方皎月叹了口气，说：“好，那我就信你一回。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要问清楚，今天把你从俱乐部带走的那位女士，是哪一位？该不会就是你先前提到的那位女朋友吧？”
说到这里，魏骏乔几乎无地自容，难堪似的一摆手，他道：“嗳，嫂子，你别问啦，说了你也不懂……”
说罢他装模作样的打了个气吞山河的大哈欠，说是困了，然后转身便往走廊拐角走去。方皎月也无法，目送他一路走到走廊尽头，刚要转身回房，却听见魏骏乔那边忽然刹住脚步，喝道：“你？你不去睡觉，站在这儿干什么？”
紧跟着便传来严雪梅的声音：“我、我听见二爷回来了，便想上来问问二爷有什么需要的……”
魏骏乔道：“是吗？那么多下人装聋作哑，就你一个伶俐？我是不是还该赏你一番啊？”
“不、不用了！二爷如果没什么吩咐，那我……”
听到这里，方皎月已是关上了房门，她忽然有点想笑，后来又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笑的，便又老老实实钻回被窝里睡下。
她觉得自己动静并不大，然而还是吵醒了魏骏河。说是吵醒，那也不全对，魏骏河只是睁了下眼睛，看全了她的眉毛鼻子眼后又闭上了，伸长胳膊将太太揽了过来，他在温香软玉的气息中含糊说道：“还不睡？”
方皎月平静道：“这就睡了。”
魏骏河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子热气，然后翻了个身，愈加含糊不清的道：“别折腾了……”
“嗯，”方皎月应道，“不折腾了。”
******
过了小半个月，洛连城再度生龙活虎起来。
这一日他精心打扮一番，并备足礼物，驱车前往位于日租界的何公馆。
何公馆，便是那与顾云龙交恶之人——何夜莺的公馆。那一晚在小巷，洛连城骂何夜莺是个没作为的病秧子，眼下他却是满面春风的踱步来到何公馆门口，随即被迎面而来的听差带进了门。
何公馆的装修格调颇具品位，起码是比魏宅那暴发户风格赏心悦目得多，洛连城一路分花拂柳来到客厅，一眼就望见了落地窗下的轮椅，嘴角一翘，他嘻嘻哈哈的走上前，准备同何夜莺大肆寒暄一番。
不想还未张口，一位冷面冷眼的高挑男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朝他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洛连城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的点一点头。自顾自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他一边揪盘子里的大红提子吃，一边微微转过头，去端详落地窗前睡着的何夜莺。
何夜莺睡得很熟，此刻垂着眼帘，睫毛是阳光里撒了金粉的羽毛扇子，也不知道幼时是吃了什么苦，她如今虽然有钱有闲，却瞧着总是瘦瘦小小，而且还有一身大小毛病，几乎就是个营养不良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何夜莺的确是小，十七？十八？洛连城不大记得了，总之是小的，既小又瘦且白，瞧着便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动物——然而这都是昏睡状态下的何夜莺，这只天津卫中的妖雀儿，天知道她肚子里藏着多少坏水。
不坏不行，当年她父亲何老板麾下干儿子干女儿无数，何夜莺身为对方的亲闺女，却是半道才回的何家，根基不稳，逢人便踩——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没有三两下子手段怎么行？
于是即便是甜四爷洛老板，对这位年轻的何家主子还是要有几分忌惮，凡事可不能都随心所欲的来。
半个小时后，何夜莺醒了。
甫一睁眼，她便瞧见了沙发上大吃大嚼的洛连城，软绵绵的弯了下嘴角，她似乎是想要起身，然而没能成功，一旁的高挑男子见状，毫不犹豫地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在了洛连城面前的沙发上。
洛连城瞧见了这一幕，倒是觉得很有趣味，而何夜莺更是坦然，轻飘飘朝那男子道了声谢，她随即转过头来，悠悠看住了洛连城，有气无力的笑道：“洛老板，今儿怎么来了？”
洛连城拎起早就备好的礼，“来向何老板你道谢啊！”
何夜莺并不推辞，歪了下脑袋，她道：“哦？里面是什么？”
洛连城半真半假的说道：“跌打伤药。”
何夜莺先是一怔，随即扬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她其实长得并不算很好看，然而笑起来却是分外动人，脸颊粉白粉红，倒是有几分健康的光彩。接过重礼，她轻声道：“将我的人打成那样，送一点跌打伤药就完事了？”
洛连城不以为然的挑起眉毛，冷笑了一下。他和何夜莺的这桩秘密计划，知晓者只有寥寥几人，包括打手在内的一干人马全被蒙在鼓里。何夜莺这手收钱，那边却叫人去为她卖命，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实在是过于无情了。
蹊跷的是，她的手下人马居然全部对她忠心耿耿，几乎都要叫洛连城羡慕了。一摊手，他道：“那不然怎样？我以身相许？”
说罢他便感到颊边一冷，莫名其妙的抬眼望去，却正和何夜莺身边的高挑男子四目相对。洛连城倒是丝毫不怕的，盯着对方看了几秒，他忽听何夜莺说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甜四爷不嫌弃我是个病秧子就好。”
洛连城一听就乐了：“还记着呢？嗳，我那天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洛老板说笑了，”何夜莺慢慢道：“随口一说的人那可多了，我若都记在心里，早就要被气死了，还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同你说话儿？”
“那怎么着，我向你赔礼道歉？”
“不敢当。”何夜莺端着杯子险伶伶的抿了口茶，转而又道：“现在看来，你当初那一举可是一箭双雕，不光让顾家千金对你死心塌地，还叫顾云龙对你赞赏有加，是不是？”
“我洛某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洛连城往自个儿的茶杯里添了一勺蜂蜜，慢悠悠的说：“既然要做，当然是要做漂亮了。”
何夜莺抬了下眼睛，“顾云龙成了商会主席，也算是漂亮？”
“走得越高，摔得越惨，这道理何老板总不至于没听过吧？”
何夜莺似乎是有些诧异，然后垂下眼睛盯着茶杯里的茶叶尖，轻声道：“你倒是个六亲不认的。”
“彼此彼此。”
何夜莺抿了下唇，而这时候听差忽然走过来，说是那边的大少爷来了。
何夜莺这万年波澜不惊的面孔，也不知是怎么的，听完这话突然就抽动了一下，表情依旧是没什么变化，然而眼睛却是亮了，匆匆对洛连城道了句“失陪”，她在身旁男人的搀扶下起身，带着几分急切朝外走去。
而洛连城则是舒舒服服的将手里的茶喝完，又吃光了盘子里的大红提子，才呼出一口气来，表示惬意。何夜莺这人太精了，同她说话实在是累得很。洛连城忽然就想起了魏太太，魏太太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时不时的便是语出惊人，比何夜莺不知有趣了多少倍。
然而魏太太今天不在月城，她正坐在魏家的黑色汽车上，准备前往英租界的方公馆，探望父亲方晟廷。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为何而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