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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落雁 ...


  •   人总是健忘,有时健忘是慰藉,但有时健忘却是嘲讽;既嘲讽人的自以为是,也嘲讽人的弱小无依。
      溶月很奇怪,自己在水中还能想到这个严肃的因果命题。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再犯健忘的错误。虽然身上的衣服在水里成为沉重的负累,疲累像是道萎靡的电击,瞬间蚕食渗透她的内心;让她觉出孤单可哀和酸楚心疼、以及委屈。但纵使有这种种,要把小家伙救出湖水的念头还是超乎一切!

      纵使目标明确、意志强硬,溶月仍掩盖不住异常的心慌。她想自己这条命本就是不明不白捡来,但无论如何不能让桢佑有个好歹;如果小家伙出事,她将自动背负深重罪孽、不得免息。
      溶月双腿蹬出,还未待收回,身体就痉挛抽搐。她的身体突然不仅不能动,麻痹的疼痛还在拉她下沉。

      溶月大骇,就连片刻前眼看着小家伙跌落湖中,她也没有如此惊恐;但下沉的势头,已容不得她多作忧顿,溶月拼力一搏、举起手臂把桢佑托出水面。
      还未待她想得更多,溶月突觉手上一轻;她立刻意识到有人救起了小家伙。溶月心中猛松,随即努挣一下,她的脑袋终于也冲出水面。
      溶月下意识地大口呼吸。耳畔这才听到无数吵杂声起,可还未听到完整,她就又被水力拉着,沉落下去,澄清的湖水更像个漩涡的黑洞。

      抽筋的麻痹袭盖了神经末梢,溶月疼得有些想哭,鼻翼嘴角鼓鼓翕动,有微腥的水味趁机冲进她口腔。溶月赶紧闭紧嘴巴。可下沉的速度却令她惊讶,意识微微带来个潜在的提示,也许就此沉下去,会有另外一番光景?

      还未等她想到决心,眼前豁然徐徐浮下一条麻绳。分明地、标着救命稻草的符号。思维的取舍这次没有快过直觉的反应;溶月立刻伸手、紧紧攥住它。手中的牵绳被强大的力量直线拉起,缓缓上升的路径带着希望的光热。
      溶月透过水波,向外张望,有好几条船围拢过来。众人的惊恐担忧像蒙太奇电影一样回闪重复、叠加往复。声响的世界骤然炸裂开来,各种的叫喊和哭泣声;男男女女、高高低低,只是非常吵,混乱得失了常态。

      溶月依附绳索,水面终于平行升至她的脖颈。她的手臂猛力使劲,拨出水面,终于搭在坚硬的船弦。几乎同时,有双有力的手把她提起。
      不过一个花眼,她人就已湿漉漉地落在坚硬的船板;着落感慢慢生出实在的滋味。溶月立即惯性俯身干咳,那些呛入脏腑的湖水,让她很有恶心的难受,但却是吐不出来。

      正当溶月挪近船沿打算继续呕吐时,一具一样湿答答的小身体啜泣着闯入她怀中;溶月一怔,马上楼住小家伙。
      深深地害怕直观的通过身体抖颤传递给溶月,她抱紧小桢佑不停安慰。劫后余生的庆幸渐渐浮出真切。小家伙压抑的抽泣却意外地带着隐忍;溶月动容,真相背后的酸楚就趁势脱缰而出。
      溶月再也顾不上那些喉腔里的脏水,噎着声音急急安抚:“桢佑别怕,别怕!”

      “溶月,你可还好?”
      “皇后娘娘,您可还好?"

      同时叠响的话音里有道粗哑陌生男声!
      溶月吃惊,抬眼循声望见一个格外高大的陌生男人立在船舷一旁。溶月立刻搂紧小家伙,快速往船上扫去,一叶扁舟,除了自己和小家伙,皆是陌生男子,一色的玄衣黑靴。
      溶月下意识地缩缩身体,眯起了眼睛。

      “溶月,皇后?”
      “皇后娘娘?”

      这次还是长公主,多的则是吴王妃闵氏。
      两人的声音焦急而响亮,溶月不作停顿的拍抚着必是受惊不小的小家伙。回头看向湖面上聚拢过来的几艘小船;其中就有小家伙落水时乘坐的那条。
      举目近看,长公主,吴王妃闵氏,万春半春,还有大片的宫女侍从,几十双眼睛犹如探照灯一般,同时望着自己和桢佑;溶月望着或苍白或惊喜或啜泣的众生相,微微一笑。
      ※※※※※※※※※※※※※※※

      对于镜湖的落水事件,在溶月听到皇帝在西北遇袭的消息后,它惊魂未定的程度被自动排后。不约而同的,关于落水的始末,溶月和长公主都选择了三缄其口。
      主子们的不露声色反到衬出诡异的不寻常,别院的宫女侍从皆打起了百倍的谨慎小心;事事、时时保持战战兢兢。

      众人胆战心惊过了两天,既没等来雷霆迁怒的惩责,也没等来杀鸡儆猴的连坐惩处。
      那日随侍的十多个宫女不由暗自庆幸,未能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但这庆幸刚延续到日中,她们就又听到一条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皇后娘娘带着大皇子去了半月湖凫水。

      突然之间,如大风刮过,别院流言纷起。甚至有人说,大殿下落水,根本就是皇后谋害所为!
      这话一传,就有人站出来反驳,皇后和大殿下同吃同睡,如果皇后要害大殿下,何苦费劲找了去镜湖钓鱼的机会?
      此言一出,那流言又换了一个说法。这次的中心不再是皇后和大殿下,这次的主角变成了当今圣上;言辞凿凿,有模有样,都说皇上在边境身受重伤,性命危极,天子宝座怕是要大殿下来坐。
      流言的出处早已无从查举,但因它的内容太具煽动性,便使它有了人人关注的热情。一时间,别院上下人心浮动;对这些流言的猜度和忧惧,渐渐引发了众人前所未有的雀跃高涨。

      说它危言耸听也好,或是顺理成章也罢。
      总之这个消息因它背后无比巨大的震撼性而张开翅膀,奔走相告的势态有着癫狂的热衷推波助澜;随之而来的各种版本给了平常人难得激越的机会,就连最低等的洗刷仆从也跃跃欲试,要露个自己也有真知灼见的表现。

      于是流言被无数次的篡改、更新。接着衍生出更多的细枝末节,挂到众人寝食难安的脑袋上。
      由此,重复再来一轮呼吁相宣,这次他们带出更多更杂,但重中之重成为核心一条——皇后预备垂帘听政云云。

      当黄总管听到这种种,自然更是惊异不定。但他多年总管的经验,使他看问题也有了上位者的全局观。自然不会与手下的仆从一般人云亦云、捕风捉影。
      黄总管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求见皇后。
      于是他急慌慌跑去春晖堂,再从春晖堂跑到了苍穹院。在苍穹院等了一个时辰,却等来皇后带着大殿下在半月湖凫水的消息。他只好又往半月湖跑去;刚跑一半,就被半春拦下,说皇后今日事忙,没时间见他;如果有事请他自己斟酌处理。

      皇后这分明是不想见自己!
      黄总管心里的不安骤增,但也不能不承认和面对眼下的连连碰壁,只得垂头丧气离开苍穹院。
      ※※※※※※※※※※※※※※※

      一个时辰后,溶月和小家伙洗漱干净。和长公主、闵氏一起坐到了苍穹院的正厅里。溶月吩咐万春,奉了雪泡梅花酒给长公主和闵氏。
      “吴王妃尝尝尝。公主说这个,天热了喝最舒服。”

      长公主笑着颔首,却没有说话,只端了万春奉上的甜白瓷小圆碗慢喝。
      闵氏也客随主便抿了一口,快速的看了眼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长公主;心里数动,忙语似感叹的应答皇后:
      “味道真是好!都是托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的福,妾身今日才有这口福。”

      闵氏说着话,眼睛却瞄着上座的皇后,就见她白皙的手里端着的却是一个绘着碧玉葡萄的釉彩双耳杯。她脱口道出心中狐疑:
      “皇后娘娘不喜欢这雪泡梅花酒?”
      “皇后嫌味道腻。”
      不等溶月开口,却是长公主先说了话。正欲说话的溶月听到长公主的帮腔,朝她笑笑,不再作声;随之收回目光,娴静的看着身边的小家伙喝木樨露。

      这几日在别院,闵氏早就觉察皇后和长公主关系亲密。此时,到也没有多作诧异。闵氏又看了眼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到依恋坐在皇后身边的大皇子身上,语重心长地寒暄:
      “桢佑看着清减了些,这几天吃得也少,莫不是惊着了?要不皇后娘娘和我们一同回宫吧?别院伺候的人毕竟少,周围花木繁盛,阴气重。别再有个好歹,皇上回来,可怎么好?免得皇后娘娘到时候不好交代,您也为难。
      回去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宫里毕竟有规矩在那里,到时候万一有个变化,皇后娘娘也不用着急上火。自然就有伺候的人处理的顺顺当当的。不像这别院,伺候的人都木讷缺稳重;到底是少人管教,手脚也不够谨密规矩。”

      话有感慨,却也话中有话!
      既警人,又唬人。
      溶月听着不禁轻笑。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人,是原来的司徒溶月,听了这番语似拳拳的提醒,保不准真地被这巧舌如簧的闵氏说动。

      “吴王妃费心了,本宫觉得这里挺好。阴气吗,那里没有?桢佑是真龙之子,又岂能畏惧区区阴气?这话,吴王妃以后还是慎言为好!”

      闵氏错愕。
      她没想到皇后不仅直接的拒绝自己,而且还语带训斥。这里除了长公主,还有数个宫女侍婢,闵氏被说得有些消受不住,羞红了脸,心里又悔又窘。她没想到传说中性情谦柔的皇后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

      连随侍的半春等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何况是长公主,更是听出了其中的玄机。
      她不由就对闵氏的得寸进尺生出几分厌弃,又想到自己无形中被她牵着,成了她的棋子,更觉得怏郁而恼恨。
      想到此处,长公主如何会在这样的时候,还替她周全?于是只顾稳坐在侧,既不说话也无多余表情,但摆明了递出幸灾乐祸的态度。

      她的态度直接影响随时的宫婢,就连原本想上前圆场续茶水换糕点的万春也止了动作,老僧入定般静立皇后身侧。
      喝了小半碗木樨露的小家伙,自然也察觉了气氛有异;毕竟是孩子,难免沉捺不住,有些忐忑。更何况他在落湖吃水的噩境之后,对周围万事都频添了警惕之心。

      小家伙的不安明显反射到他紧靠向溶月的身体。溶月忙把她楼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心叹;大人之间怎样阿谀我诈,勾心斗角也不能连带的伤了孩子。
      但吓的已经吓了,惊的只怕还在后头,这也是他身为皇子的必然使命。这么一想,她就停了手上抚挲的动作,终于开腔打破诡异的气氛:

      “听说吴王妃喜欢喝桃花酒,本宫这里有几坛,是今春桃花开时,明亲王妃素慧说的方子泡的新酒,也不知道味道怎样?等下本宫就吩咐黄总管装好,顺便给吴王妃也装上几坛,回去尝尝。本宫这就托吴王妃明日回京时,给素慧捎回去。顺便托你给素慧带个口信,就说本宫很惦记她。”

      声轻语浅,闵氏和长公主听得却是惊异,皇后这是要赶人了!
      还未待两人做出反应,溶月已对长公主说起更多的话来:“明日就是桢佑生辰,公主不如再多住几天?刚才公主不是说,也想要学凫水吗?如果公主真想学,本宫和桢佑一起教你。”
      说着,溶月就又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低声问他:“桢佑,你愿不愿意教皇姑母怎么闭气?”
      “可,可我还没有学会?”

      溶月黯然,自从落水后,小家伙提到水,就更多了怯懦。
      长公主知道皇后赶人留人的始末,不待多的双簧,忙顺诌道:“没关系,那明日皇姑母和桢佑一起跟着你母后一起学闭气,好不好?”
      “好!”
      “那桢佑不能再害怕下水,明天可不能再死抱着我的脖子,不下水……”

      三人撇下面红耳赤、自作天人交战的闵氏。笑语盈盈说起闹话,其乐融融的喧阗凸显着闵氏如坐针毡的尴尬。
      ※※※※※※※※※※※※※※※

      在别院一处僻静幽闭的庭院,留刃反复看了看手中写满小字的帛条;才对着立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几个玄衣侍卫低声吩咐一通。
      片刻话罢,几人抱拳作揖,动作迅速的迈步扑进房外黑夜。

      待几人离去,留刃才在花梨木的太师椅上静坐半晌,起身向外走去。朝着春晖堂的方向,一路疾行。还未到二门,他就遥耳听到悠扬的乐曲。
      留刃收步起跳至一颗百年榆树上。从高处、俯瞰而下;触目就见幽旷静谧的春晖堂,灯盏摇曳,宫娥穿行,只有正院屋宇朦胧透着昏黄暖意。

      平沙落雁的琴音被风吹卷到留刃耳中,不久就带来婉转的唱词:
      “试看他飞上云端,扰扰攘攘,只在空际回旋!猛可的又群然一声划剌江皋。乍静也,却又哀鸣转高!声声也嗷嗷,以诉说劬劳也,怆然封月哀号。”

      ***--***--***
      【本章结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56章 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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