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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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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素慧看着亲自到府的鲁夫人,脸上挤个牵强微笑,不露痕迹的瞪了眼立在身侧的丽蕊。
“你别瞪她!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一个身穿石青缂丝袄、身材微丰的五旬妇人声音肃然,她看着眼睛带肿的素慧,脸色不禁下沉,这人正是丞相王左妻子鲁夫人。
她出自南方书香世家,父亲曾是有名大儒。当年还是个寒门学子的王左,曾拜他为师。他因赏识王左,后来力排众议,定为女婿。
不想二十多年后,当年不被其他族人看好的王左却是仕途一路升迁、直至官拜为相。更难得是,这么多年,王丞相对结发妻子始终如一,府上六个子女,皆出自鲁夫人。对她的好福气,京城贵妇多有艳羡感慨。
“祖母!”
素慧忐忑望着面色沉凝的鲁夫人,喃喃又喊一声。
昨日事情急发,过了一夜,素慧现在气恼渐消,人已然冷静。奶嬷嬷毕竟是乳母,当年双亲亡故,也是她一直在身边照顾自己至今;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她真的撵出去。
鲁夫人一直紧盯素慧,看她神色渐露不忍;她不由恨其不争:“就知道你会心软,这件事,你别管了。把人交给我,我来处理。”
鲁夫人年近五十,气色却很好。积年养成的威严,让她谈吐间有股雷霆之势。
素惠深知鲁夫人说一不二,听这话音,奶嬷嬷怕是不得善终。她心中不忍,不禁轻扯鲁夫人衣袖,低声恳求:“祖母,嬷嬷她……”
鲁夫人却不为所动,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即猜到她的意思。鲁夫人当即摆手打断她,声含郑重问道:
“慧儿,当初我和你祖父让你嫁给当今圣上,你却执意要嫁给现在的明亲王。你可还记得祖母说的话?”
素慧心中猛紧,脸上浮出一丝心虚的愧色,不由就松开鲁夫人衣袖,嗫嚅说:
“记得。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就要心恨。不光对别人要恨,对自己更要恨。”
“话你到是记得,可是事呢?你是怎么做的?”
这声声色俱厉的喝斥,让两人身后的丫鬟不由打个寒颤,丽蕊下意识就往后缩缩身子。
素慧满脸惶恐,眼里很快蓄上一层泪光;鲁夫人无奈而叹,便放缓严肃神情;抽出帕子,动作怜惜替她拭泪。
“祖母!”
那些酸楚、愤怒和痛苦再忍不住……素慧扑在鲁夫人怀里,嚎啕大哭。
鲁夫人不由一酸,轻拍她背,低道:“也许是我错了,就不该让你进这王孙贵胄的门……你性子好强,不精算计迂回。偏一心扑到他人身上。别人一份委屈到你这里,就变成十分百分。”
素慧听着,只觉心被拉出来,翻晒众目睽睽,既委屈更酸愧。那伤心顿然就多出千百件来……哭声渐哀,满室悲伤。
鲁夫人不再说话,只轻拍着她。直到素慧抽泣渐消,鲁夫人接过也已红了眼睛的丽蕊递上的热帕子,亲手给素慧擦完脸,拉着她劝慰:“哭完了,就强硬起来,这日子还的过下去,只要不死人,那些子琐事,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她想丽枝,声色又严厉起来,鲁夫人带些恼色地丢开她手;“你听着,对于这种欺主的奴才,不能姑息养奸。这事,我来帮你处理。从此以后你只养好身体,怀上孩子。府里那些姬妾,你就把她们当成物件,以后别学那小家子气的捻酸粘醋,坏自个儿身架。”
鲁夫人说完,看素慧眼睛瑟缩,布满灰黯。
她脸色稍霁;“王爷那里,你别担心。今儿个,你祖父也来了。那些事还是交给男人去说,只要他不是个昏聩的,就不会真的宠妾灭妻。”
如此说着,鲁夫人不由重了强调:“慧儿,听祖母的,你以后也看淡些,这么多年了,既然捂不热,不如丢开。心怀放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就不是什么事。这点,我给你说过三六十八遍。这次,你一定要听进去才是!”
她的郑重其事……分明有请求的味道。
素慧心里的酸愧不由更甚!
为这些事,这些年祖母对她费得心比对自己亲身女儿还要多。
都怪自己没用!
自己怎么就这么没用呢?小时候,人人都赞自己聪明,就连先帝都夸过;可是如今,她就是众人口中一个笑柄。
素慧涨红着脸,难堪羞忿、屈辱难过,瞬间绞出千百滋味。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紧闭嘴巴,只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鲁夫人打量她神情,全不见之前的敷衍;多少有了郑重之意,她心里略略松气,只期望她是真的就此开窍。从此好起来,能顺利生个孩子。有了子嗣,以后也就有仰仗。至于夫妻间不能琴瑟和谐,这也是命。
一个时辰后,素慧和明亲王站在垂花门,亲送王丞相和鲁夫人。王丞相对明亲王拱手作揖:
“王爷,还请留步!”
明亲王颔首止步,一身雀金呢面的流纹常服,身形挺拔、风姿矍铄。
王丞相回头看向还拉着手站在一处的两人,安慰似的对素慧点点头,然后望向自己妻子。鲁夫人收到丈夫示意,便松开素慧,语重心长的叮嘱她:“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好好休养身子要紧。等会刘太医诊了脉,派人给我报个信。”
得到素惠低声应答,鲁夫人才目光清淡地扫过明亲王的脸;面无表情、不做停留的走向外面静候的马车。
王丞相讪讪赔着褶皱丛生的笑脸,对明亲王拱手一番后,才带着鲁夫人和众仆从告辞而去。
素慧和明亲王,两人错身站在一处。
等到车驾声渐远,他们才各自回神,两人眼神乍然相触;怦然间都划过一丝难述之意——意外的、惊奇的、复杂的、疼痛的、难堪的、卑微的、陌生的还有遥远的。
不约而同、两人快速别开交错的视线。却又不约而同的没有立即迈步前行。在静立的须臾间,各自心头纷密绕出各种心思,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又模模糊糊。
素慧就不说了,心早已千疮百孔;绵绵密密间、已网罗出无数大洞□□。偏明亲王突然也多了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感觉;像是某个一直沉浮水底的漩涡突然炸开锅——涌动、喧嚣引人烦躁、无趣而讥讽……总之,就是不舒服。
明亲王在众多烦乱中,只抓住那个足以令人恼怒的‘讥讽’。像是心底的秘密被拉出线头——偏那是他自己也想不起、或是还未知道过的秘密。
他一直对凡事皆是高高挂起的从容,无非是因事不关己。
明亲按捺着隐约的影射,沉思思量。
略微想、再想,却还是拼凑不出形状,心头一阵烦恼;好不容易平息的日子,为何就是不能平静如水的过去?为何这活着总要出些这样那样的波折和不确定?
他瞟眼身旁垂眸而立的妻子,花树和苍柏被笼在远处,空空荡荡的背景,看着有些孤零零的突兀。他忍不住再看眼妻子鬓发上的蝶恋花步摇,静静的不动;样子也有些孤零零。不知为什么,明亲王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恻隐之心。
他第一次觉得妻子的样子,多了似曾相见——那种曾经他对自己感觉过的可怜。
这种发现很意外,带着莫名不安和隐隐的惊悚,让他很不喜欢。
与他来说,过去的将永不再来;曾经折辱过他的,皆成烟尘。明亲王眸光深缩,身体已带足气势,他猛地脚下生风、上了通往书房的甬道。
素慧看着那同千百次一样转身离去的身影,蓦然想起记忆久远的一个小影子——也是那么越走越远;也是那么越走越孤单;也是那么越走越令人心疼。
素慧拿手按按心脏的位置,那里还是有怨怒在翻滚。
她的心头一抽,满是钝痛,惶然觉得这痛与别次不同;偏这不同说不出具体。
不同,无非就是多了什么或少了什么。
素慧慢慢转身,目光迷离地滑过身后的仆从、前方的松翠。
她人像是丢掉魂魄,细碎迈着步子走在廖静的石径;一步步、一步步,眼看正院就在眼前,屋舍青瓦在夕阳的映染中,氤氲层层橘金霞光,仿佛带了轰隆隆的声响,莫名让人觉得震撼和激荡。
素慧看着这每日都有的盛景,像是人生初见。
她心头突然跳出一个场景;曾经她初见他时,他分明不是如今的样子!
既然他不是他。那么,那个曾经初见的人,去了那里?
素慧惶惑无解,心却渐渐静沉;原来平心静气,也不过瞬间。
她眯眯微涩的眼睛,颇有兴致的盯着天边一动不动,样子像是看的出了神;良久脑袋都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没了。
恍然间,那些明白细细挤进素慧意识。
像是归巢的鸟儿般,毫无预兆——
那不同所谓何来?那不同的或多或少,又是所谓何来?
素慧望着那夕阳的金色暖光一寸寸、一点点消失在院落之后,没入遥远的天际。
隐隐地、她体味到从未有过的怆然。那怆然不疼,那怆然也不烈,但那怆然却带来她从未清醒过的一个真相,它没有利刃、没有残酷;它甚至不够清晰、如现下所有。
它是一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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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