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不记喜悲，只守朝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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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还是那个样子。
人们继续着他们的生活，佯装着这个繁华盛世还在延续。
当他们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师，停在将军府门前时，康莲却是比莫冉华先一步下了马车的。
已是深秋了。
这里的秋天比南方要萧瑟许多。如此想来，自己也不过是离开了京师大约半年而已。却觉得恍如隔世。她转过身子，望向莫冉华。想起与他的重逢，也不过是一年多前的那个初夏，在皇宫里面的荷花池边，在接天碧叶间，看见那个让她念念不忘了六年的身影。
像是一颗石头撞入了镜湖中。没有荡起涟漪，却把琉璃镜击碎。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如今看来。
像是……像是已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所有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康莲觉得，她能够隔着逐渐浅化的伤口触摸到过去的好日子。
那些在江南的日子，那些她还是她，莫冉华还是原来那个莫冉华的日子，原来一直在那里。无关岁月，也无关是否在江南之地。
只是，也像是隔着一层轻纱一般，像是没有办法走到彼此的身边。
她隐约感觉到，他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她不明白。却已经无法再过问。
“莲儿，我们回来了。”他对她轻轻一笑，看着立在台阶上的她，却没有走近。
莫冉华像是在等她先走进门中。
他脸上映着晨光，那笑容却是如此虚弱。他抬手轻抚自己的胸膛，又马上把手垂下。
只是，她的眼睛看不清。
*
战败的莫将军从南方带回来一个陌生女子。
那女子的相貌长得竟然和失踪的康莲画师有九分相像。
他们都说，莫将军可谓是情深意重……
回京后的日子里，莫冉华没有上朝。甚至连莫府的大门也甚少踏出。实际上，他在朝中也没有了实权。也好。对他来说，也不想再理这些事。
他每天在莫府中，像是在静养，也像是在陪着她。只是，他总离她五步之遥。她走在园中，他便在亭子里静默地看着康莲。以眼神追随着她，却不敢靠近。
康莲立在池塘边，回眸看着他。他眼中的笑意是她不能理解的淡然。
后院的那池白莲还是与她错过——管家说已经按照莫冉华的吩咐种上了一池莲花，精心打理。在今年的夏天，倒是盛放得娇媚。只是等到他们回来时，已经是深秋了。
她看到的还是一池枯叶。她不忍看着面前的夕阳光，却也迈不出向他走去的脚步，只能怔怔地看着石亭中的他。
莫冉华斜靠在石亭的柱子上。他的长发松松挽起，随意地搭在肩侧。披在身上的外衣也没有系上衣带。他看着康莲眼中映出的夕阳光，微微一笑。这样的景色还能看多久？
他缓缓站起身来，向她走近了些。“你若是觉得闷了，也可以到市集去逛逛的。或者是到西边的山里去看看吧，说是漫山遍野的枫叶都红了……”说到这里，他一时语塞了。“对不起，我忘记了……”忘记了她看不见色彩。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却又转身离开。“反正也就那样。”
所有的好景色，也不过如此。
她不想承认——她想和解了。就这样朝夕相处，却要处处躲避的生活。有些累了。只是，那堵在受到伤害后筑起来的墙在护住自己的同时，已经把自己牢牢困住。
莫冉华却又偏偏和她保持着那种莫名的距离。她转头看着离她远远的莫冉华，不知为什么，一种恐惧感在身边弥漫。
穆逸的死让她消沉了许久。可那是突如其来的，挽回不住。她虽然自责，却不像如今看着莫冉华那般觉得惶恐。好像他在一点点地离开……以另外一种方式，而且不打算告诉她。
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然而此刻，软弱的她只能垂眸离去。
*
每天的这个时辰，莫府的东厢总会飘出一股药味。
康莲悄悄地靠近那间厢房，药味更加浓烈。
一个丫鬟拿着葵扇在门口煮药。烟火的味道和药味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这药味让康莲心绪不宁，她打定主意要上前去询问。府上有谁病了？那些进出莫府的医师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管家一直愁眉不展？为什么只有莫冉华还淡然地对着她笑，却一丝也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他深陷的眼眶，隐约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情……
在她要上前去询问的时候，一个挎着药箱、医师模样的人从房中迈出。康莲连忙躲在了转角处。
只见那个医师揭开了药壶的盖子，对熬药的丫鬟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给你们家将军端去吧，看着他喝完……”
“是的。”那丫鬟点了点头，拿起碗盛药。
医师摇了摇头：“唉……你家主子，牛脾气！我说，就喝这些镇痛消瘀血的药有什么用？伤口上的利器一天不取出来，一天就得受苦。虽说重新划开伤口把断箭取出是万分危险，但也好歹不用天天受着这钻心之痛啊……是怕死胜于怕痛啊。一开始，伤口还没有愈合的话，那倒好办。如今那断箭是卡得越来越深了！真是半死不活。唉……原以为莫将军该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怎知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躲在一边的康莲看着那深褐色的苦药盛在碗中，在她眼中就像一碗墨汁。
泪眼竟然不由自主地模糊了视线。
她跟在那丫鬟后面闯进了他的房间。丫鬟虽是吃了一惊，却也识趣地放下药后，退下了。
莫冉华正半躺在窗前的长椅上。康莲这样站在他面前，还带着含泪的责怪眼神。让他有些惊讶。轻咳了两声，好不容易才把空腔中血腥味硬生生地压下去。
他看着眼前的佳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告诉我，这是什么？”她指着那晚还冒着白烟的药，问他。
莫冉华却只是看着她惊慌的模样，不语。内心竟然为了她此刻表现出来的紧张而欣喜。她对他，终究不是只有恨意和漠然。但是……如此一来，就更加不想告诉她。
他只是笑着。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边，他的手不自觉地覆在了左胸的伤口上。心像是快要跳出来了，像是在一下一下撞在那断箭上。他知道伤口又在溢血了。这样的感觉，让他痛，却也欣喜如狂。
康莲出其不意地拽住了他的衣襟。逼问的眼神对上了他。
“你？……”莫冉华想制止住她手上的动作，才发觉自己的力气竟然没有康莲大。
她扯开了他的衣襟。看到了他身上捆着一圈圈绷带，却依旧渗着血。
也不顾他是否疼痛，她索性继续把那绷带撕开……
“嘶……”她略带粗暴的动作让他疼哼了一声。
她捂着嘴，眼睛圆睁。
那伤口惨不忍睹。
那像是盈满淤血的还没有闭合的伤口让她心痛。她还能看见那几支细箭的断口，在随着他的心跳颤动。这几个月来，他怎么能熬过来的？
莫冉华知道这样子吓到了她。“莲儿，不要看。”他忍着痛，要重新把绷带缠上。突如其来地，康莲却已经抱住了他。这样的亲近让莫冉华完全不敢动弹。只能愣住，额头抵在她的锁骨上，怔怔地感觉到暖暖的几滴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滴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要死了？那你为什么不死在关外？为什么还要回来招惹我？！呜……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嘛？为什么要这样子？别以为这样、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为你伤心……”她逐渐滑了下来，跪坐在长椅边上，不自觉地攀在他身上。也不顾会不会触及莫冉华的伤口，她抵着他的胸膛轻轻磨蹭。
挣扎了许久，他才敢把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摩挲。这一刻，痛是实在的，是值得的。好像只有这样的痛，这样的惩罚才能把她换回来，才能让他的内疚减轻一些。
怀中的她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压到了他胸口上的伤，他却不敢把她移开。
这样的一个早晨，出乎了他的意料。如果不是伤口上的痛在提醒他，他无法确认这是不是梦境。
“我不敢告诉你啊。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乎。若是你在乎，那样我不能让你伤心……若是你不在乎，我也不敢去打扰你……”握住她抵在他身上的手，他轻轻一笑：“我觉得自己还是很自私呢。莲儿，我怕死。这断箭若是当场拔出来，我可能就不能活着回来了。我只是想活着见你一面……所以，没想到，就耽搁了。如今，我却更加怕死了……”
她渐渐平静了自己的气息。才发觉在生死面前，最深的恨意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直到准备失去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所有的喜悦都挂在了他身上。从原来的日子，到后来的决裂……一直没有断过。
她没有说过要原谅他，只是把圈在他颈后的手收紧了些。长长的睫毛是湿润的。她贴着他的胸膛，看着他伤口溢出的暗色细流，才发觉，可能也没有多少个朝夕了。
低头看着她紧闭的双唇，他却在微微地笑了。
虽然没有多少个朝夕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不记喜悲，只守朝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