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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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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错,你别光顾着吃,给我说说你怎么想的啊?”
瓷勺和木筷敲击碗盘时的清脆鸣声和丝毫不克制音量的谈天声交织成一片,绘出办公楼底的火锅店里嘈杂的背景。
我习惯性地忽略了后面那桌人拍桌子摔碗的争执,伸着筷子和盘里滑溜的鹌鹑蛋作斗争,好不容易夹稳了,老尤冷不防的出声却害得我手一抖,鹌鹑蛋啪地落回汤底,溅出一圈油花。
我盯着浮油上漾开的波纹,假装没听见老尤的话,再度捞起那颗蛋。
没想到斜刺里蓦地探出只勺子把蛋挑回了汤里,老六眼明手快地在锅里一捞,我奋斗了许久的鹌鹑蛋就落进他嘴里。
我眼角一抽,斜睨着老六烫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恶意地咒道:“你最好从里到外给我烫熟了,明天早上我还缺块芝麻大饼当早饭,有你我连佐料都不用加,还自带肉馅……别拿你那鞋底踹我,得贴着小便器才能上厕所的谁知道你鞋底踩着什么了。”
老六的脸更加扭曲。
老尤手掌往老六肩头重重一搭,不知是安慰还是落井下石,“别管他,他一吃饭就上火,不会用筷子还揭你那啥短,等会儿我帮你教训他哈!”说完他嘿嘿一笑,抛下七窍生烟的老六转向我道,“你也别转移话题,我还问你话呢。”
我撇撇嘴,刚才光顾着吃,他们俩说什么压根都没听,“什么怎么想的?”
老尤大大地叹气,“就知道你没听……我在说我们那儿的实习生白逸呢!真是人如其名,活生生的小白兔,做错事了说两句就开始红眼睛,我跟别人说一句话就能理解的事儿要跟她磨好几分钟……唉,我是真拿她没办法了。”
我定睛打量了老尤一阵,叹息道:“别怪人家是小白兔,要是我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妹,看见你这幅来势汹汹的长相,也会吓得红眼睛的……”
旁边的老六喷笑,老尤忿忿地盯着我,“你这是重色轻友胳膊肘往外拐的活体教材啊。”
我平静地翻了个白眼,“瞎说,我向来帮理不帮亲。”
“我呸!”老尤恨恨地一摔筷子,食指抖着几乎要顶上我的鼻尖,“说句中听的会要你命啊!”
“是啊,会折寿,所以折你的寿总比折我自己的好,”我拨开他的手,啧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我一说实话你就得发病是吧,瞧瞧,人家霍金指人都指得都比你稳点儿,好了别抖了,再抖我就打120了。”
老尤啪地打开我的手,抖抖霍霍地掏出烟来点上,吸了好几口才冷静下来,“我真是毛病了才跟你杠,你这人……算了,不说了。”
他低眉垂眼的落寞样让我有些愧疚,还有些恐慌。
那么多年了,我身边的朋友来来往往,也就老尤在我的打击下□□到如今。
能让我彻底放开情绪的人,除了放弃了我的秦淑,只剩老尤这么一个,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我心里很明白,老尤,就是我现在生活里仅剩的可以信任的人。
要是连老尤都把我放弃了,那我真想不出在我看似广阔实则狭窄的朋友圈里,还有谁会惦记着我。
我拔了他嘴上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语气尖酸,“得,帕金森就够了,再折腾个肺癌出来我看谁会浪费钱给你化疗。”
老尤的忧伤果断离家出走。
“总算是没白对你好,”他笑嘻嘻地招来服务员,“小姑娘,再上份鹌鹑蛋,对,就一份……哎!别急着走,再给我拿瓶啤酒来。”
老六一惊,“下午还上班呢,喝什么酒?”
老尤摆摆手,“没事,李德全跟三陪约了上次那个客户,今天下午我最大,谁会管你们喝酒,再说三个人一瓶,顶多一人一杯,又不是一杯倒,怕什么。”
反对的话在喉咙口转了半圈,最后还是被我咽了回去。
难得能见一回一杯就倒的老尤主动喝酒,这种扫兴的话我还是不提为妙。
一边等着啤酒和鹌鹑蛋,老尤又把话题扯回刚才的问题上,“起码还得应付小白兔三个月,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老六含糊不清地附和着老尤哀声叹气,但从他过分红润的脸色和欢喜的神情分明就能看出他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唉,兄弟我亲身体会,人一旦倒霉起来绝对连喝凉水都塞牙,现在小白兔只不过是个开始,你以后有的得倒霉了。”
“我呸!”老尤眼一瞪,“什么屁话都给我揣回肚子里去,我一个大人还治不了她个黄毛丫头,说什么笑话呢!”
我嗤笑,“等会儿我就打电话问问你家那口子,取经取经你是怎么治她这个黄毛丫头的。”
老尤一口热茶差点喷进锅里,“……咳咳,咳,说什么呢!我哪儿说她是个黄……丫头了?”
我严肃一点头,“是啊,你不说我帮你说呗。”
老尤冲我挥舞拳头以示威胁,“打住了啊,让她知道我接下来一个月又得做晚饭,这不折磨人嘛……说别的,对了,你那里陆清水怎么样啊?我今天老在茶水间里碰着她了,每次都在泡咖啡,你给她排了多少事她才困成这样啊?”
我抿嘴不言,刚被火锅冲散的混着蜜糖香气的咖啡滋味仿佛又不知不觉地从齿缝蔓延到舌尖。
我这厢的沉默没拦住老六那厮的大嘴巴,他当下就把事实给捅了出来,“哪有给她安排什么实在的事情,老错专门让她帮人泡咖啡订便当了,其他人都没什么,就他还额外要求一星期六顿午饭不带重样的……要不是你今天把他叫出来,陆清水估计还吃不上一顿像样点的午饭。”
“我说老错,你怎么拿她当菲佣使啊,我听裴三说她专业知识挺巩固的,你要是不放心,做做收尾复查的事情也比现在来得有意义吧……”老六的控诉立即得到了老尤强烈的反响,两人一搭一唱地教育我要如何如何宽待新人,就着这话题,压根不能喝酒的老尤竟然一口气就把杯子里的啤酒都干了。
这些话我听得左耳进,右耳出,两人说久了也觉得没趣,又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说要把剩下的菜都给解决了,锅里浮着的辣油上立刻飘起了一层青里掺着黄的菜心。
我余光里瞧见老尤越发涨红的脸色,回想起上一次老尤喝醉酒时的夸张表现,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把这包袱彻底地抛给不知情的老六。
我噌地站起身,“老六,我还有点事儿回去做,你们继续吃,我去结账。”
老六一愣,“你结帐?”他回过神,脸上分明写着不相信,“今天捡到钱了?”
我瞅了瞅已经迷迷糊糊的老尤,不由对老六抱了些同情,说话也软了几分,“刚从李德全那儿坑来的,花着多身心舒泰。”
听是李德全的钱,老六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还挥着手赶我去柜台,“快去快去,再跟服务员要份羊肉来,记得点八十块的那种!你早说是李德全的钱,我还点什么精制羊肉,一盘还没几片,直接就上贵的……”
得,刚对老六生出的那点愧疚被八十块一盆的羊肉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回到办公室里,我眼前仿佛还闪现着收银大姐那看白痴似的目光,估计是她待在这家火锅店开业两年来第一次见到点八十块的羊肉的傻蛋,笑容怎么都收不住。
我摸着兜里又薄了几分的皮夹,忍不住暗暗给老六记上了一笔。
忙了会儿,背后有人敲敲隔板,“副组,头儿电话说让你帮他看看这些。”
我停了手上的工作,转身接过那一厚摞文件夹,“陆清水,你属啄木鸟还是怎么的,跟你说了几遍别敲别敲,每天听你来我这儿笃笃笃跟CCAV准点报时似的。”
陆清水小声嘟嚷,“这不是礼貌嘛……”
“别,”我飞快地签了字,把文件夹塞进她怀里,“我可说最后一次,进了这办公室就赶紧把道德准则和文明礼仪给我抛弃了,我们这儿唯一的标准就是李德全的办公手册,而且除了从来不执行的第一条,其他的都是为了颠覆你三观而存在的,懂了?”
陆清水瘪了瘪嘴,神情显然是不服气。
我懒得继续做她的工作,谁知道这丫头执拗的脾气上来了又会浪费我多少时间,前天因为争论家具摆放的位置是不是最佳方案就耗光了整个小组的午休,事后我才发现客户压根连家具都没订,要是今天再因为敲不敲门礼不礼貌的事情争起来,我真该怀疑是陆清水的出现拉低了我们办公室的平均智商。
我很快就大致地翻过了裴三让我看的资料,该签的文件也都签了,正交代着陆清水接下来去盖章的时候,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某个突出的位置上。
因为抱着文件夹的关系,更是勾勒出了一个圆润的弧度。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直白,陆清水很是尴尬地扯了扯衣服。
想到中午餐桌上老六控诉我害得陆清水吃不饱饭的罪状,我不免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以后不用给我订午饭了,我自个儿来吧。”
忙着驼背含胸的陆清水迟钝地“啊”了一声,我指了指她圆鼓鼓的肚子,好气又好笑地补充道:“你这一天是把一个月的份都给吃了吧?再圆点我就准你开孕妇假期的单子了、”
陆清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在研究的是她的肚子,白嫩嫩的圆脸盘瞬间染得红彤彤的,“我……我没吃多少……”
我飞快地扫了眼那明显不成比例的突出,嘲讽道:“不多就有三个月,你要吃太多就得待产了吧,给我收着点,大喇喇地放着有碍办公室形象,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压榨孕妇员工呢。”
陆清水红着脸点头,抱着一沓文件试图照我所说地收腹。
我难得对陆清水有点满意的念头,低下头翻开又一份文件,刚看了没几行,旁边一声响亮的饱嗝伴随着飘来的韭菜味道当即又给了我一个印象深刻的下马威。
抬头看去,陆清水正捂着嘴,羞得连脖颈都泛了红。
四周的隔间里都传出轻微的闷笑。
“你先回去吧,我出去透透气。”我板着脸捏了捏鼻梁,非常不给面子地绕过她离开了办公室,关门前,我听见那群没人性的家伙都憋不住地喷笑出声。
这丫头,应该不会哭吧。
我避开了高峰时段的电梯,沿着空无一人的楼梯慢慢踱下楼去,脑海中满是陆清水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模样。
心里又有个声音叫好,活该啊活该,让这死丫头有事没事给自己找麻烦,现在有报应了吧?
就这么纠结着在楼下晃悠了一圈,再乘电梯回到楼上时,隔着办公室大门,我就听见老六扯着嗓子咆哮:“许错那不要脸的混蛋呢!让他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总算记起还有个被我抛弃在火锅店的老六,在门口又是一阵踯躅,哀叹了声该来的还是跑不掉,硬着头皮推开门稳步走了进去。
老六的破口大骂伴随着一股呕吐物的酸臭气扑面而来,我注意到他衣摆和裤子上那抹不掉的深色痕迹,再结合他颠三倒四的叙述,总算是拼凑出了老尤借着一杯啤酒撒了酒疯还吐了他一身,最后他还掏钱赔了火锅店地毯钱的悲惨经历。
等他稍微冷静些,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幸好只是地毯,我上次赔的是人家一身名牌。”
老六哑口无言。
办公室的氛围重归平静,我爽快地放了老六回家,又指挥着所有人开窗通风,等办公室里那股酸臭气彻底消失,我才从茶水间端出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经过陆清水的位置旁时,我顿了顿脚步。
她正背对着我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那根刺又冒了个尖,钻得我难受。
我腾出手敲敲她的桌子。
陆清水抬头看着我的眼神除了愕然,还有些气恼。
我从衣兜里掏出刚在楼下买的口香糖,连带手里的咖啡一同搁在她桌上。
她更加愕然。
我面不改色地解释:“要不就拿着,要不下午就回家,别污染办公室空气。”
她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咖啡杯,“那这个……”
我撇了撇嘴,丢下一句“忘记放糖了”便加快了脚步逃回了茶水间。
热水壶呜呜尖声嘶叫起来的同时,我重重地舒了口气、
以后就算那丫头来一出泪流满面上吊自杀,这种赔罪的事儿我也不再做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