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晏九郎适逢桃花仙 ...
-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首诗名为《桃花诗》,乃明朝才子唐寅所作。这唐寅,名寅字伯虎,苏州人士,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这人,端地才华横溢,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又画得一副好丹青,更兼长地一表人才,他的故事这街坊里巷是流传地广地去了,那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即使是三岁小儿也有所耳闻。在下我今天倒不是来表这位才子的风流韵事,而是借他这首诗想表一表一个和桃仙有关的故事。各位要是觉地有那么一丝兴趣,就请您听我慢慢叙来。
话说,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些个虫鸟鱼草,得了这天地之灵气,时间久了,自是能修地一丝魂魄,化为人形。而这些精灵古怪有时往往贪图人间的美景,向往人间的生活,于是便来到人间走上了一遭,更有些个沾惹了“情”之一字,致使这人间多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最出名的当数那白素贞被镇雷锋塔的事,可怜白娘子一番痴心换来被镇雷峰塔,可气那许仙一介凡夫俗子不视真伪白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可气那法海棒打鸳鸯还自诩为解救世人。自古至今,这人妖恋似乎都没有好的结局,让我们这些旁观之人唏嘘不已,恨不能做那月老把红线给那痴情男女给系上。今次我表的这段故事也是关乎人和妖的纠缠,可幸地是,这人没有许仙的薄情,倒是人间少见的一个痴情男儿,正因如此,也才有了这段让人不那么唏嘘不已的故事。
“天下美景在扬州,扬州美景数西湖。”诗中的西湖倒不是雷峰塔边的西湖,指的却是扬州瘦西湖。这瘦西湖,景色怡人,春风夏荷秋月冬雪,各有风情,那景色和真正的西湖相比,却也差不了几分。闲来无事,或荡舟湖上,或漫步水边,着眼于满目的美景,实实让人流连忘返。
单说这西湖边上有一户人家,主家姓晏,这晏家世代经商,算是城中一大户。这晏家,虽家有万贯,但只因家中无读书成才的人,平白就被人看低了几分。即使是用钱捐了个官来做,也不是正经的官,多少有些不涨气。而更不能给人称道的是,这晏家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但家中香火却愈来愈不旺相。到晏小哥这一辈,统共只剩下他一个男丁,其他或夭折,或早逝,多一个个去了。这晏家小哥,名桥,字聿音,又因生在重阳这天,家人都喊他九儿。刚出生那阵,晏老爷请了扬州城最出名的先生给取了名字,那老先生说他命中缺木,就单名取了“桥”之一字。
也许是这兄弟的智慧都教他一个人占去了似的,这晏小哥从小就聪明伶俐,读书是过目不忘,七岁即能吟诗,喜地一家人直呼上天有眼,给他们送来了一个读书人。更兼地他长地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个俊娃,就更得家人喜爱。这晏家哥儿一天天长大,身体却愈发不好,想着他兄弟的遭遇,家人是惊慌不已,也不知烧了多少香,拜了多少佛,可这晏小哥的身体却时好时坏,竟无根本好转,这一家上下却也不知作何处。只是小心遵医调养。
晏小哥十二岁生日这天,来了个游方的和尚,家人一向好佛,见了出家人更是礼遇有加,特意办了一桌素席请这和尚。合该这晏小哥有福,这和尚修行多年,算是一得道高僧。看晏小哥体弱,问了他生辰八字,卜了一卦,就了然于胸。席散之时,和尚寻了这晏家老爷,告知说,这晏家小公子命格不旺,实在是有早夭的迹象。这晏家老爷听此,神伤不已,一时垂下泪来。那和尚看他如此,接着说,多亏你乐善好施,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我就教你个法子,保小公子一条命。晏老爷听了大喜,抓着和尚的手,直差没跪下来。那和尚便说,小公子清流不俗,在这人世沾染久了,被俗事烦扰,命数自会渐渐缩短。如今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剃了这三千烦恼丝,寻一深山庙宇,出家了事,不过,小公子是独子,怕是您不舍得,还有一条路,就是寻一清净之地,远离这红尘烦嚣,人间俗事,让他自去修行,着意调养,也可以保地一条性命。只是这小公子命中缺木,你却要给他寻那多木多林之地,离这人间是越远越好,让他越少接触人越好。
那和尚说地很是有理,不由得这晏老爷不服,他心里是有喜有忧。喜地是这儿子的命算是保住了,忧地是这儿子是指望他金榜题名,光大门楣的,这一走,怕是功名无望了。不过,这能保住性命实在是第一位的。当下就要酬谢那和尚,端出那黄金白银,谁知那和尚却看也不看,合手一揖,说出家人不需这些个身外之物,说完,转身飘然离去。。。。。。。
晏老爷也不敢耽误,就快快去寻了一地。实在是不舍得把儿子送到极远之地,想着晏家有处山林,离扬州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那山下遍是果园,附近有处自己家的宅院,一年之中,也只有春天花开季节和秋天果实成熟之季去那里逛逛。那里平时少有人迹,也算是一偏远之处。更重要的是,那里遍植果树,沾染上了多木之意,应该算是上上之选。拿定了主意,也就很快作了准备,想着那和尚说要少见人,就只安排了晏小哥的奶妈和她当家的两人跟着去了。那晏小哥年龄虽小,性格却生来淡泊,不喜与人交往,如今听说要送他去那与世隔绝的山林,心底却只有喜意,拜别了父母,跟着奶妈夫妇去了那处山林。
去的时节,正是深秋时节,极目望去,山上红绿交杂,错落有致,真地是树树秋声,山山寒色。那晏家小哥,只一眼,已经喜爱上了这个地方。如此,便欣喜地在这个地方安心住了下来。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一晃,五年即过,那晏小哥愈发出落地俊秀挺拔,真个是貌似潘安胜十分。这五年中,他极少回扬州城,每次都是晏家主母思念孩儿,让车接他过去,他才回转。到了家中,也只停留两三天即回来。这晏桥习惯了那山中的清冷之气,已经是忍受不了那人间的俗气了。说来也巧,晏桥离家的第二年,晏家主母竟然怀了孕,十月怀胎,产下一双麟儿,喜地全家上下乐不可抑。这之后,晏家老爷和主母眼光都放在了那对孩儿身上,对大儿子的心也淡了许多,这倒正合了晏桥的心思。
那晏桥,生性冷淡,俗事皆不放在心上,但却对这漫山遍野的树木情有独钟。每每读书完毕,即到树林中游逛,经常忘了时间,等到月升中天才想起回转。尤其是花开季节,那晏桥更是整日待在花丛中,手执长箫,呜呜咽咽的箫声整日不断,那些个树木似是能听懂般,飘扬的花瓣环绕在晏桥周围,久久不散。晏桥素喜白衣,如此景象被人看到,都惊为梨花仙人。
时间久了,晏桥的身体竟然渐渐好了起来,把那药也渐渐断了。如此,晏桥想着到附近山上去转转,他来这么多年,只因身体不好,只流连于果园附近,真正的山间却是很少涉足,如今看身体渐好,就是走远些也无所谓。主意拿定,等这年的最后一朵花瓣落地之时,晏桥开始了远足。
他本没目的,只是每天信步前行,一路行来,景色却也各异,又见许多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更是爱慕不已,每每惹地他驻足不前,流连不舍。这样渐渐下来,竟是一天比一天行地远了。
这日,信步到一山洼,正走着,见旁边草丛中有一白兔,样子很是喜人,见了他却也不走,只是用红红的眼睛拿来瞅着,竟似有股乞怜之感。晏桥心下称异,走近了,却看到兔子后腿渗出了血,却不知是怎么受了伤。晏桥怜它伶俐,拎着耳朵把他抱到怀里。他久病几乎已成医,看到附近有种止血的药草,随手采了,嚼碎涂到那兔子后退上,血渐渐止了。又把它放到一处草丛茂盛处,然后,竟当那兔子是人般,说起了话。
“兔儿,你那伤过两日即好,不用担忧。这山间多兽,你以后可多要小心些。”然后,起了身,那兔子不再啃草,仰头看着他,晏桥看着那双红红的眼睛,笑了,又蹲下身,摸了摸那顺溜的白毛,说,“白儿,我在找这天下的奇花异草,你可知什么地方有?”那兔子耳朵动了动,竟似是在点头。晏桥心头大异,把它抱了起来,问,“你能听懂我说话?”那兔子耳朵又动了动。晏桥心头一阵欣喜,他离尘世久了,心头愈来愈清明,自知这人间万物皆有灵性,他吹箫给那些个树木听,自是因为那些个树木能听懂。所以这白儿能听懂他的话,他虽惊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晏桥把那白兔放了下来,那兔子很费力地要走,却是动不了。晏桥把它重又抱起,说,“我说方向,要是对了,你就动动耳朵。”那兔子看着他,动了下耳朵,晏桥又一笑,开始说“东”,没动静,然后“南”,也没动静,等说到“西”时,那兔子的耳朵抖了两下,晏桥遂抱着他朝西走去。这一路走来,却是毫无路途可行,那晏桥本是痴人,却也管不了那许多,只是抱着白兔艰难地走着。这一走,却是走到了黄昏。前方隐隐闻到了香气,竟似是桃花之香。晏桥想着这桃花早已开败,如何会有桃花香。但陡然想到前人之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自是说气候不同,这花令也有区别。想着这山谷中,桃花比山下晚开,是有可能的。想到此,晏桥不禁加快了脚步,拐了个弯,顿时呆了。。。。。。。
一树的桃花,红如千片羽锦,艳如万片丹霞,就那样,在黄昏的夕阳中,怒放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晏桥才一步步靠了上去,轻抚树干,竟然说起了痴话,“先人以梅为妻,我终是不解。如今,看到了你,我却是了解了他的心意。桃儿,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想问你,你可愿作我的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清风过,桃花飞舞,四周寂寂,除了跳跃在枝间的几只鸟儿的鸣叫声外,哪里有任何回答。。。。。那晏桥却仍是痴愣,盯着满树的桃花,痴痴地立于树下,也不知待了多久,直到玉兔东升,洒下一地清凉。晏桥缓缓把箫拿了出来,吹了一曲凤求凰,满树的桃花随风起舞,在这月色中绕着晏桥轻轻旋转。。。。。。。。。
是夜,晏桥就睡在了树下,怀里抱着兔儿。。。。。。。。
一夜酣睡,夜里竟不觉得冷,次日醒来,发现身上落了满满的桃花,竟如桃花被,替他挡了这夜里的风寒。。。。。。。
次日一天,晏桥又在树下呆坐了整日,直到腹部敲鼓,才了悟喝这满山谷的清风是无法解饿的。遂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到了庄园,却是收拾了行李,拿了许多干粮,连夜又奔回了山上,他心思全在那桃树上,却哪里去顾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所幸,一路行来,竟连只山鸡也没碰到。
至此,晏桥在那桃树下安了家,陪着他的只有那只兔子。每日,他只是痴痴地和那桃儿说话,吹箫给那桃儿听;每读了一首好诗,必大声诵读出来,还作番品评;自己要是得了一句好诗,也必念给桃树听,请它评点。那晏桥本就多才,做出的诗篇也是一片花团锦簇,他要真是去取功名,那头三甲取其一怕是不成问题。
晏桥每日留恋那桃树,只在每次干粮吃尽之时才回庄园一趟,俨然这里就是他的新家了。不觉间,春去夏来,天气渐渐热了。这日,落了场雨,那晏桥只是把自己的行李放到一避雨处,自己却站到桃树下,对着那桃儿又说起了痴话,“你我本是夫妻,就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如今,这雨只淋在你身上,却是不公,所以,我陪你就是。”这场雨淅沥落个不停,晏桥成了落汤鸡,却根本不避。这天下痴人多了去了,但如晏桥这般的痴到傻的地步却是不多。
朦胧间,晏桥看到一个人影从雨中朝自己走来,看不清面貌,只是隐约见他着一身青衣,竟是一男子装束。那人到了近前,行了一礼,道,“夫君,你如何糟蹋自己的身体,让在下如何能忍?夫君看地起我,和我结为夫妻,已经是极开心的事,万望夫君不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若果因此落了病根,却如何作那长久夫妻。若夫君真想学那五柳先生,悠然见南山,不如找人来此建一茅屋。如此,才是长久之法。”说完,又是一礼,转身,渐行渐远。晏桥大急,知他是那桃树所幻,盼到如今才盼来一面,如何就能让他轻易走掉,忙伸手就想去拉,却徒自拉了个空,竟自跌了一跤。猛然醒来,却是南柯一梦,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刚才却是如那马儿般站着睡着了。。。。。。。
回头去抚那树干,又轻喃出声,“桃儿,我竟不知你是男子。男子又何妨,不管你是男是女,还是树,我心中只有你。桃儿,为何不出来见我一面?”一个树干竟然斜伸下来,晏桥把唇触上去,轻吻着那桃叶,说,“桃儿,你总有一日会出来见我。我现在就下山,去寻那能工巧匠,来筑一屋,以后,就和你呆在这里作永久夫妻,可好?”
风过,树叶簌簌而动,竟似是在回答。。。。。。。。。。
晏桥又和那桃树说了许多话,才离开。到了庄园,却看到来接他的车辆。原来,这些日子晏桥整日流连山间,那奶娘规劝不听,怕他出事,就告知了晏家老爷,那主母遂派人来接晏桥,想问个究竟。晏桥想总是要和家人说清的,如此更好,就跟着马车回了那扬州城。
晏桥当然每把桃树的事说给家人听,他知道那样徒增烦恼。只是说,如今自己年龄大了,愈发想接近那自然之地,在山间寻了处住所,想以后就住在那里。那晏家老爷和主母心疼于他,自是规劝他住在庄园为好,以后也好相见。但晏桥决心已定,只是跪下说自己不孝。晏家老爷无法,只得答应,让他一切小心。晏桥恭敬磕了三个头,抱了抱自己的两个弟弟,就出了门。
这一耽搁,等晏桥往回赶时,却已经是盛夏了。他没去寻能工巧匠,因为思念那桃儿厉害,直接回了山谷。离地越近,心底愈发着急,恨不能插个翅膀飞过去。这六月的天,正所谓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烈日当空,一转眼,就是乌云密布,竟是要下起雨来,兼着那轰轰的雷声,每打一下都似是打在了晏桥的心上,更令他心急如焚,一股说不出的焦躁感包裹着全身。这脚下愈发快了,在雷雨中跌撞着前行,快到那处山谷时,前面突然跑来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晏桥定睛一看,竟然是兔儿,一个个雷似是跟着它般,小小的白影竟如丧家之犬,晏桥心底一阵心疼,跑了几步,把它一下抄到怀里,白儿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如筛糠般。
晏桥看了看天,朝那山谷跑了过去,那雷跟着他,一个个落到旁边,却落不到他身上。晏桥一直跑着,等跑到桃儿身边时,竟似是虚脱了般。雷已经把桃树的枝桠劈了些下来,还好没劈到枝干,晏桥心里难受之极,摸着树干,说,“桃儿,别怕,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然后,晏桥手指苍天,大声喊到,“你要劈他,就先劈了我。他是我的妻,我是他的夫,有什么惩罚冲我来!”他这通惊天彻地的大喊竟似是起了作用,那雷声渐渐小了,最后渐渐消于无形。雨迅速止了,天边挂了道彩虹,艳丽无比。
晏桥到了现在,支使他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依着树干慢慢滑了下来,身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白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晏桥有些虚脱,眼睛有些朦胧,他想眯一会儿,但又想先和桃儿说会话,正挣扎的当口,一个人影似是从彩虹中走下来般,朝他走近,再走近。一身青衣,笑笑的眼神。如果不是仙人,谁能有如此的神韵。。。。。。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桥终于回过神来,作了一揖,“在下晏桥,得见仙人,真是三生有幸。”说完,竟是不敢再抬头去看,惟恐亵渎了他。那人笑了下,也换了一揖,“夫君有礼了。”
夫君?晏桥一时愣了,竟不知如何回答。
“桃哥哥,桥哥哥好笨哪!”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了个小娃儿,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只是眼睛是。。。红色的?
“桥哥哥,我是兔儿了。今天多亏你帮我和桃哥哥躲天劫,你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就看不到我们了。桥哥哥,抱,我最喜欢你抱我了。”
晏桥还没从震惊中还过魂来,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眼都不敢眨,怕是一眨眼,眼前的人就没了。白儿走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腿,晏桥下意识地弯腰抱起了他,那白儿在他脸上“啾”亲了下,然后又滑了下来,拉着晏桥的手走到那仙人面前,“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没了踪影。。。。。。
“你是桃儿?”
“是。”
“你是我娘子?”
“是。”
“我可不可以亲你?”
没等对方回答,晏桥一把把桃儿拉到怀里,抵住桃树,看着那笑笑的眼睛,低唇亲了上去。。。。。。
清风过,吹落一地树叶。。。。。。。。。
树后,一个圆圆脑袋的娃儿捂住了眼睛,从手缝里看着这“少儿不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