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旋律》雪梨无香

61、夕阳入海

　　厦门大学和曾厝垵之间的环岛南路下面有着大片大片雪白的沙滩，背靠半山腰的公路，面朝大海，海平面在夕阳下波光闪耀，流金泻玉。暴晒了一天的沙滩和海水都暖洋洋的，紫苑和雪明索性脱了鞋袜卷起裤腿踩进拍岸的浪花中戏水。陈染秋坐在远远的沙滩上，看管她们一天下来所有的战利品，顺便也拿出随身带的素描本和笔，勾勒这绚丽夕阳和景中奔跃的玲珑身影。

　　“唔——画得比紫苑强。”一个声音陈染秋在身后响起，欧阳俊说完这句话，在陈染秋身边坐下，“她画画要求所有东西一动不动坐好了，谁一动她就不满意，闹起脾气来就扔了笔不画。”言语之间，像极了一个表面谦逊，内里却宠溺极了的父亲。

　　陈染秋忙道，“她画得很不错了，染服和我们雕塑系对素描的要求本来就很不一样。”

　　“你不去和她们玩一会？我看着东西就行。”欧阳俊拍拍身边的大包小包。陈染秋摇头道，“不去了，我没她俩那么像小孩儿。”

　　欧阳俊哈哈一笑，“是，她俩各自待着的时候都挺正常，凑一块儿就一起小了十岁。”

　　陈染秋想了一会，发觉还真是这样，“你形容得太绝了，我经常跟她俩在一起反而总结不出来，精辟……”

　　被议论的两个人肩并肩走在沙滩上，一个对着另一个说，“你家老大来了，不知跟小四眼在八卦啥……瞧小四眼那贼眉鼠眼样儿，指定没好话。”

　　“你还生他气啊？要气到几时？”紫苑写道，“我有点不信你了，就为跟小凯分手你会迁怒成这样？”小凯本来就不规矩，分手是必然的事，她才不信雪明真能忍下来，拿这件事追着陈染秋打，着实对他不公平。

　　“他还不欠揍啊，就算不为了我，那你呢？说好不骚扰你不麻烦你做好哥们好师兄了，我说要来厦门，他也立马跟来，搞什么啊？摆明让你难做嘛！”

　　紫苑扭头看着小脸被斜斜阳光刺得皱成一团的雪明，似笑非笑，“我不难做啊，这里好像除了你，没谁难做。”

　　“喂，我可是在为你打抱不平哎，你家萧岚知道他跑过来，还住在你家——噢不是你家，你哥家，跟你家也差不多了——不被醋淹死才怪！”

　　“我是哑巴不会说漏嘴，你不说谁知道？”紫苑觉得越来越有趣了，想想又写道，“再说你凭啥说他是为我来的？难道不是为你……”

　　还没写完就被雪明夺了过去揉成一团，想扔又找不到垃圾桶，恨恨地塞进自己口袋，“我跟他可是八杆子打不着！”

　　紫苑没再写，只是带着暧昧不明的眼光打量好友，直到把她看得偏过脸去，“看什么看，本来就没你白，现在更黑了啦！”

　　“就算小凯乖乖的，你也会分手，对不对？”

　　雪明瞪着字条，半晌不说话。

　　“你跟小凯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

　　还没写完又被夺过去了，“是啦，我不喜欢小凯，我就是空虚了寂寞了不行啊。”

　　在广州两年把一干追求者都打出门去，到了大三突然就空虚了寂寞了？紫苑不理她，走到海水拍不到的地方坐下，写了几个字，“知道你不愿主动，我帮你去说？”

　　“程紫苑！”雪明这次没揉成团，而是直接撕碎了扔沙滩上，也不管什么环保不环保了，边扔边叫，“你敢！我跟你拼命！”

　　紫苑皱眉看着反应过度的雪明，带着点不解，说说又不会怎么样，大家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况且陈染秋和方雪明认识这么久，看着雪明和小凯从走到一起到不欢而散的全过程，对雪明的想法再怎么刻意忽略，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无非捅破一层窗户纸罢了。

　　雪明挨着紫苑坐下来，脑袋靠在她肩上，“算了，大家姐妹一场，我跟你说实话吧。你也看出来了陈染秋不会一点没察觉我的心思，难道我就不知道他的心思？你跟萧岚……”她顿了一下，见紫苑依旧一脸平静，才继续下去，“他说了停止行动，不给你困扰，祝福你和萧岚，其实，根本就是还在等你。”

　　紫苑没来由的心里一跳，如果陈染秋的等待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封闭，雪明难道也跟着轻易说放弃？那不是她认识的方雪明。

　　“你别看我，你看我我就不敢说了。”雪明把紫苑猛然转过来的脑袋推回去，“我不看好你和萧岚，他也不，他不想让你为难，我也不。其实……我最害怕的是有一天你想回头了，却发现后悔的机会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抢走了。”

　　紫苑低着头，阳光晒在她额前垂落的头发上，眼睛周围碎影斑驳，细腻柔滑的沙子在她手里缓缓泻下，一直到手心空了，她也没动上一动。

　　“哎，我可是什么都跟你交代了，你可别再逼我了啊，也别怪我乌鸦嘴，我知道萧岚对你很好，只是齐大非偶，世事无常……”雪明没再继续下去，“靠，这么文绉绉的用词老娘自己都受不了了。走啦，你家老大都来接你了。”

　　“什么来接我，有本事你自己走回去。”紫苑刷刷写道，抬起的脸庞还是那样平静，掺着面对雪明时一如既往的赖皮味儿。雪明捏了捏她的脸，蹲下身捡拾被自己扔了一地的纸屑，“少废话，快帮忙啦！”

　　初六晚上，雪明在房间里收拾第二天去广州的行李，紫苑坐在一边写写画画。看着完全塞不进行李箱的肉松、肉铺、鱼干、桔红糕，鼓浪屿馅饼，南普陀素饼，甚至还有烧肉粽……当然，欧阳家的冰箱里还存着明天她要手拎上火车的鱼丸，雪明无力望天，“美女，快来帮我收一下啦，怎么会有那么多啊……”

　　紫苑往地上瞧了一眼，扯了张纸，“让阿俊哥帮你，他是收纳大师。”

　　“不要，丢死人了。”雪明咬咬牙回绝。谁叫她见了美食根本走不了路，买得太多，才有今天的局面。紫苑又甩给她一张纸，“那陈染秋？反正在他面前你已经丢过人了。”

　　“靠，丫一学雕塑的文艺青年，会收拾才怪，他能把自己东西收拾清楚就不错了。”

　　紫苑笑。其实陈染秋完全不是普通人眼中那种不修边幅的艺术工作者，从宿舍到工作室，从衣饰到用品，都打理得清楚整齐。她都想了一圈了，雪明才刚反应过来，一包桔红糕就砸了过去，“什么丢过人了，明明都是他劝我买的好不好？还有你！”

　　紫苑往门口躲去，刚跳到门口，没锁的门就被推开了一道缝，“我行李箱还空着，你们有什么要放我这的？”

　　紫苑拉开门让陈染秋进来，指指雪明铺了一地的厦门小吃。陈染秋蹲下身翻了一下，叹道，“真是来对了，这里有人要进货到广州开杂货铺呢。”

　　雪明跪坐在地上，把一盒盒馅饼、肉铺、鱼干之类的都塞他怀里，“借你箱子放一下，别贪污了啊，你得负责送我到宿舍，不然半路上扔给我我可带不走。”

　　“还得送到宿舍……”陈染秋黑线，“路上可不可以先吃掉一些？”

　　“你试试！”雪明见他又拎起一包东西，扑过去按住，“流氓，那个不归你带！”

　　陈染秋仔细一看，是某人的内衣，俊脸一红，扔还给雪明，嘟囔了一句，“怪我？那么小，我还以为是麻糍呢……”

　　紫苑正好走到他身边，不小心全听到，想起前两天在鼓浪屿上的对话，顿时笑得直接倒在床上。雪明怒极，爬起来就去掐他，陈染秋抱着高高的饼盒子左挡右挡，脚下一个不稳，摔在桌边，正好压在紫苑画到一半的稿子上。紫苑大急，忙冲过去抢救自己的作品，陈染秋和方雪明见她紧张异于平时，顿时忘了互殴，一齐探头过去看，“婚纱？！”

　　“你不是吧，萧岚跟你求婚了？”方雪明狐疑地瞅着她。紫苑扔给她一个白眼，摇头。

　　“我知道了，是给你哥，不，给你嫂子的，是吧？”陈染秋倒是知道欧阳俊和林聚雪计划今年完婚。

　　紫苑还是摇头，她要能给林聚雪设计婚纱，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林家孙女结婚是官商界大事，哪轮得到她一个小小本科生献艺。

　　“那还有谁？”雪明腆颜过去撞她肩膀，“难道是给我的？不用那么早啦……”

　　紫苑揪揪她鼻子，无奈写道，“阿俊哥爸妈今年红宝石婚，我想送给他们一件婚纱做礼物，正好他们重拍婚纱照可以用。”

　　“红宝石婚是几周年？”雪明问道，紫苑比了个四十的手势，雪明大为好奇，“老大有那么老了吗？看起来也就三十，他爸妈都结婚四十周年了？”

　　紫苑只好耐心解释，“他还有个哥哥，不过他很小时就夭折了。”

　　“噢，酱紫……”雪明拖长了声音点头，“我说怎么肩膀胸脯都裹得紧紧的那么保守，给老人家就不奇怪了……不过欧阳妈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六十多呢，成天催老大赶快结婚生小孩给她带，说再拖她就带不动了，我还想哪有那么夸张……”

　　“现在不用催了吧，不是说五月在香港订婚十月在厦门摆婚宴吗？听欧阳妈妈说厦门的酒家都找好了。”陈染秋八卦起来竟然也一点不居于人后。雪明斜睨他一眼，“是不是还想让你做伴郎来着？”欧阳俊十八岁就离家读书求学，在本地相熟的同龄人早都结婚生子，大龄未婚男青年居然遍寻不着，欧阳妈妈为此早已苦思多时，一见到体健貌端的男孩子就两眼放光，陈染秋自然也没逃过老人家的火眼金睛。紫苑扯了扯雪明打圆场，“他酒量还不如你呢，怎么做伴郎？”伴郎那是要挡酒的，“你女扮男装倒是个好主意。”

　　“对呀，太有创意了！”雪明跳起来大呼，“紫苑紫苑，亏你想得到！你看，我做伴郎挡酒，你家萧岚做伴娘，他那么漂亮，扮女孩子绝对不输给聚雪姐……”

　　陈染秋嘴角抽了一抽，忍着没笑出来。紫苑抱着画稿再次仰倒床上，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方雪明这两天脑子一直异于常人？

　　不过扮女装的萧岚——还真不能说雪明眼光不对，早五年萧岚男扮女装，绝对以假乱真，即便是现在也能扮出个略带中性气息的飒爽美女，紫苑想到这里，不禁唇角微扬。雪明看在眼里，夸张地一抖肩膀，“哎哟哎哟，瞧你那相思成灾的发春小模样儿，我这一地的鸡皮疙瘩啊，四眼你快帮我捡起来……”

　　紫苑坐起身，双手一勾，直接把雪明压回床上。雪明呼哧带喘地依旧嘴硬，“恼羞成怒了吧，怕人说就收敛点呗，情人节马上就到了，着什么急嘛……”

　　陈染秋把厮打在一起的两个女生分开，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很晚了，一会儿吓着楼下老头老太！”

　　雪明这才喘着气爬下床，一边叨咕，一边继续收拾东西。陈染秋拿了她的半箱零食回自己房间。紫苑抻平了稿子继续修改她的婚纱。闹腾了好一会儿的房间终于复归平静。

　　谁也没有注意，紫苑眼中那一抹转瞬即逝的黯然。

　　就在下午，萧岚从台湾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他过完年要直接飞纽约，跟叔叔一起谈集团在美东开设分公司的事情，不能赶回香港和她一起过情人节了，就连报名都只能让萧明伟找人代理，而他自己的归期则未可知，反正四年级最后一个学期也没有什么课程。

　　短信的结尾，依旧是甜言蜜语，浓情蜜意，可那突如其来的失约，语焉不详的行程，寥寥数语的解释，却像一团迷雾，模糊了她不定的未来。